无双花-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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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的嘘寒温暖,父母惦念,亲邻记怀,若那是千言万语,抚慰鼓舞,盼她早日役满归乡,秦柔自是无法承载,甚至要逼得她忆起四年前那个离奇的黄昏与那一面渺然无迹的古镜,她将于背负着柔甄悲凉命途的同时,深切地唤醒心底对时空与自己的犹疑与恐慌。
这一晚,翠燕守夜,房中仅余秦柔一人,她蜷于塌中,微晗着目,见了苍青的月影自窗而入,落满枕边,光晕里,那函纸白如皓雪,上书字迹清晰可显。秦柔闭了闭目,猛然再睁开眼时,缓缓伸手打开了家书。
其中父母寄语仅是草草数句,秦柔心中一阵舒展,又促然空洞起来,她心疼柔甄许是如同犹在现代的自己般,不曾获得亲人关爱,转念又自我抚慰地想着,或许其父母是念着路途遥遥,不忍柔甄思念过切,方才以此为策。
心中澜漪尚不能平,却见函中夹带了另一封书信,疑惑地将其取出。许是先前的云霭雾影渐散去,月色竟于此刻骤然亮堂有如镜芒,那匿函上以苍劲中带了几分清灵柔煦之势的字迹题写道:盈苒。
那函面的字体秦柔识得,她曾仅有一度,见得钮祜禄氏于四阿哥书房临帖提字,那笔触刚柔相济,细致精美,她曾见得钮祜禄氏面含粉晕地提及了那一手书法的师承之处。
盈苒,便是钮祜禄氏的闺名。
秦柔诧然失色,自塌中惊起。
风过云动,月色再度由薄影所笼,秦柔却仿佛望见一清秀隽气的儒雅书生形象于眼前愈加清晰起来。
她心中惊蛰起伏,脊后一阵凉意不断加剧,于惊惶中坐待天明。
贰拾贰·恋蝶
苏小妩独席于几案前,夕色自窗棱入,令她纤细背影笼上几分朦胧的暖意,而她面处背光,眉微垂,目轻晗,似有忧思,亦见唇畔轻轻扬着,牵起一室明媚,分明又是满面欢喜。
杯中尽空,茶温未逝,苏小妩却全然忘去蓄饮,仅是面漾恍惚地以一手两指来回摆弄着茶盏,偶回身将目光向窗外院中投去,片刻后敛回,略叹一声,又专心拨弄起手里的杯物。如是过了半晌,忽闻扉启之声,苏小妩急急起身,回头看去,见了同厢而居的宫女缘衣推门进来,迎上苏小妩一双自欣喜骤然暗淡下去的眸子,缘衣疑惑地颔了颔首,反身将门掩好。
“可是缘衣仓促而入,惊扰了姑姑?”缘衣试探地看向苏小妩。
“我自个儿发愣出神,怨不得你。”苏小妩这便将手中茶盏放下,缘衣行来,捧了茶壶将杯中蓄满,苏小妩浅浅一笑以示谢过,问道:“可是到了更值的时候?”
缘衣点点头,答道:“方才同萦衣换了班儿,主子说了,让姑姑再过半个时辰就过去。”
“知了。”苏小妩立起身来,揉了揉略有些僵疼的肩背,侧目时不禁再度向外院探去,只见了举苑空旷,仅一株槐木静谧而立。
“姑姑今日神不守舍,可是有所念盼?”缘衣笑意轻巧。
苏小妩忽被道出心思,神色一阵慌乱,忙嗔道:“胡说,我能有什么可念的。”
缘衣踱至窗畔,将脸扬向院外,却又目中含笑地瞥向苏小妩,低声道:“今儿十四爷要来给主子请安的。”
闻之,苏小妩面色动容,先前顾盼羞怯之意渐无,豁然惊醒之势代之。
她此刻所待,并非十四阿哥。
那日离宫,于外城地界的浮云寮内,十四阿哥得急召回宫,遂将她付予八阿哥。那时她望住十四阿哥抬步,径直行向门扉,似在一瞬,那步伐竟与她的心律重叠,难以道喻是忐忑慌乱或是空洞若失。但那步声逐渐行远,她侧过面去,石桌畔的男子笑靥温儒,生生阻隔了她再去追溯那个离去的身影。
忆绪骤然义无反顾地驶向四年以前的那个春日,草长莺飞,空色如浣,紫蝶纸鸢冉冉渐升,她目送它划过春色,于风间遥遥坠下,她便追随了它轨迹行至花间,于是瑛彩斑驳之楔,翩翩男子白衣似雪,笑颜如璧。她不由地感激着那一阵陨落了蝶影的乍风,谢过它权作了牵引的红线。
次遇便时逢落雪,他静席于亭台间,遍地皑色亦难掩其绝尘风华,她立于他切近之处,与之共聆得一场降瑞之音,得微赞,便欢喜难止。关忽那一年冬寒,她唯有的记忆便是那高洁胜雪的身影与曦影永驻的容颜。
别后再逢,,竟是三载之后。那夜瓢泼,她远远望向十四阿哥跪立雨幕之间,他忽至她身侧,神色是她未曾一睹的宁肃,她知那时他正处岌岌之忧,看似酬志在望不想却深坠重挫。她无力分他所忧,识势将成定局,他自然回天乏术,却始终难以掩隐为他的愁痛。
廖然数面,他竟是深深植进了她心里,愈渐蒂固。而腕中得自十四阿哥的翠色镯子,竟是无从锁却她相送的目色,她仅能辨得自己胸中一切焦促与欣喜纠结缠绕,最终缔作眼前男子的音容笑语,回荡不散。
此间庭院中,几位阿哥与隶其党派的官仕缘桌同席,苏小妩立于八阿哥身后,见朝臣其中一人方才启齿欲言,便见九阿哥一扬手,声未至便止。
“自掌柜处闻得棚厩日前方才修缮尽毕,那些个散屑隅琐似是仍未清理妥当,我忧心这马匹当要受了牵累。”九阿哥道。
十阿哥先是一惑,向九阿哥看去一眼,接道:“八哥身边那驾车的奴才似是易任不久,不知是否留意得当了。”
八阿哥一笑,向苏小妩道:“既是如此,你到马厩那儿看看去罢,叫奴才们好生照料好。”
“奴才遵命。”苏小妩应道。
眼下太子复立,八阿哥一派尽得康熙警备心戒,威望遭削,定是聚集于此以议往后蓄势再起之计,如此磋商,必是甚忌旁人,惟恐其余党派者布眼线于其间,九阿哥对苏小妩设戒,又顾念八阿哥与十四阿哥的面色,便以马为故支遣了苏小妩。
苏小妩向众人礼过,退行几步,而后回身行出院中,却不闻身后人声渐始,仅感到背中似是由人注视着,那目光温和宽慰,教人安生,她不由恍惚起来,想着来时车中她失稳欲跌,八阿哥那似是伸臂将扶的瞬间。
至了马棚,将几位主子的意思向随行的奴才通传毕后,苏小妩百无聊赖,只得于后苑的石级上席下,拾了一截枝叶来跟前来回比划着。偶有浮云寮中奉职的厮役自她附近行过,总得伸首探目地看上好一番,见她一身太监装扮,却唇红齿白,粉嫩娇秀,分明一副可人少女的模样,便又是一阵上下打量,见她又羞又恼地将脸别去一侧,又皆嗤嗤笑了几声,佯作无事般行开去了。
待了些许时辰,时见寮中下人奉了茶物行往内院,不久后又见九阿哥身边的小太监急急地行出来唤人添茶,掌柜连忙吩咐下人张罗着,不敢怠慢,如是几来几去,竟也过了申正时分。天色自晴好凝碧至云层密集,四下受其所笼,显是阴晦了几分,随之风起。苏小妩倚了身侧的木栏昏昏欲眠,忽见了掌柜引着一名面生的男子向内苑行去,该男子一袭素青衣袍,身形削瘦,姿态恭谦,隔了一座院落之距,虽看不清面容,却大约能辨其年岁,约摸与几位皇子相仿。
见该男子入内院后久不视其出,苏小妩隐约料得此人当属为八阿哥一党奔走的吏人探者之列。方欲于己所限的已识历史中对该男子的身份略加推断,又闻后院扉启,一名厮役模样的少年探头道:“内院的主子们吩咐下来,离时将至,让几位公公置备置备,以待出发。”
马厩内几名小太监方才忙碌起来,便见天色一沉,较方才稍显暗淡几许,风声未至,雨点便稀疏始落,苏小妩抚了抚被打湿的鼻尖,抬起头向空中望去,仅在顷刻,倾盆之声骤起,苏小妩湿了大半身,连忙向檐下躲去。
“小喜子!”苏小妩正愣着神,肩膀忽然叫人一拍,回头看去,是八阿哥身边的太监小筌子。
小筌子见了苏小妩正脸,一惊,面露疑色。
苏小妩一笑,道:“公公没喊错,我今儿是随了十四爷来的。”
“是是,没认错人。”小筌子略一抬眉,心领神会地笑道:“这雨来得突然,几位爷于内庭处许是无物可掩,我这儿还需备马,你到院子里去把爷迎至府前罢。”
苏小妩伸手接了小筌子递过的纸伞。
往内院途中,见了几名朝臣先后行出,由厮役引路匆匆离院,苏小妩退至一旁,垂下首去,避与此行有眉目相汇之契,只得于原地低目待几人渐远,这才抬起头来继续向院中走,又见九阿哥,十阿哥由各自的随行太监打伞护着,由院内步出,苏小妩赶忙再度退至一旁。
九阿哥面色阴冷如故,眉目俊秀却黠色难掩,加之肤色略露苍白,更显森郁沉敛之感,苏小妩心生畏意,待九阿哥自其身侧而过时便略向后再退去,九阿哥未作驻留,仅是目光暗暗向苏小妩瞥过一眼,哼了一声,遂行去。
十阿哥随其后,倒是大大方方地在苏小妩眼前滞了步子,侧过脸来问道:“你不是小喜子?”
“奴才是……”苏小妩点点头,正开口道。
十阿哥闻其声,怔住,打断苏小妩道:“这分明是个丫头!”
苏小妩不知如何应答,便未作声。
“好个老十四!”十阿哥摇头叹道,而后前行几步,又回头来望住苏小妩,蹙了眉上下看了数遍,将两手往身后一别,终于行去。
苏小妩吁了口气,执伞行向院内。
庭院中,花木山石已为雨雾模糊了轮廓,潮然气息间,葱翠景致似由烟霭所蒙,石桌畔已无人踪,仅余水烟弥散,仿待仙临。
苏小妩四下望去,未觅得八阿哥的身影,便犹疑地向园子深处探行。待鞋前已然为园中积水沾浸,指前感到一阵湿腻不适,见不远出一碧亭中,两男子相对而立,其中白衣绝尘者定为八阿哥,另一男子一身青衣,略垂首,态谦卑,便是方才随掌柜入内之人。苏小妩由小径向亭处行去,八阿哥似有察觉,回首向她望了一眼,遂向那青衣男子摆了摆手,该男子警觉地向苏小妩渐近之处看去,而后向八阿哥道了礼,冒雨匆匆自内院后侧离去。
苏小妩行至亭下,向八阿哥道:“爷,小筌子已备好了车,劳烦爷随奴才行到府前。”
八阿哥略颔首,步下亭台。
苏小妩抑了越发急促的心驿,于阶前静静待八阿哥行至身前,而后举伞掩其不受雨水所湿,自己急步于其后跟随,但碍于身型之异,苏小妩竭力将手里的纸伞举高,踮起脚来,这便使了步子未能恰好跟上,只得深一步浅一步地踏着,又恐泥泞污了前人皓霜般衣摆。愈渐焦急无措之时,方才行出数步的八阿哥蓦然回过身来,苏小妩未曾始料,一惊,险些迎面撞上八阿哥。
“奴才该死!”苏小妩忙道。
“怪不得你,当要怨这雨来得不识时宜,但我有确感其恰到妙处。”八阿哥笑道;“既非身处他人颜前,这小喜子大可不必再装了。”
“奴婢遵命。”苏小妩心中一喜,答毕,手中的伞竟让八阿哥接了去,掌相近,肤相触,八阿哥目中暖氲未异,手中的温度却带着不曾料晓的薄寒。苏小妩心中惶然一空,却又迅速为眼前所见填满如幻般的喜慰。
落雨渐柔,却未见止。
雨中二人并行,八阿哥执伞,面上神色淡然,眉目间蔼色潺潺,苏小妩于其身侧,两颊微晕,浅含笑意。她确信此下确是置身梦境,其中烟雨朦胧,花影氤然,她与天人般的男子同伞漫步,漫漫幽途,默默无语,却是无声胜有声。她臆想着无从启齿的言语皆融于伞面的雨音间,从容不迫,错落欢跃,道出她缤纷的心事。
良久。
“莫非是在忧心十四弟获召回宫一事?”八阿哥开口问道。
苏小妩尚在恍游,便神似游离地摇了摇头,而后又猛然顿悟般地点点头。
八阿哥又问道:“这回答究竟是‘是’或‘否’呢?”
“奴婢是想,十四爷聪慧果敢,处变不惊,不当有何隐忧。”苏小妩答道。
“所言确是。”八阿哥淡淡一笑,又道:“你不是那个忧心的,当是那个被忧的罢。”
“奴婢怎敢劳十四爷劳神。”苏小妩低声道:“妩儿自知无高攀之姿,亦不敢妄想。”
八阿哥缓下步子,顿了顿声,问道;“是无从高攀,还是另有所衷?”
苏小妩心中一颤,惊异之色尽显颜间,连忙急急地迈步欲向前小跑而去,却未料仓促之间踏得积水溅起,入目中,视线为其所掩,酸涩难耐,欲抬手揉之,却被另一只手阻下。那只手是片刻前方才触及的温度,较理所应当的温煦多了几分清冷的寒意。苏小妩知晓他的过去与未来,却并未悟得他此下的心绪。
她微微睁开眼来,目中一片混浊,却在氤氲迷离间分明看到一个纤尘不染的身影立于眼前。他轻轻抚过她的眼敛,温柔摩挲,她绯红的面色交融着他温暖中的那一屡莫名的冰冷,于是他的指尖终于带上融洽的温暖。她闭上眼,想着不再苏醒,却突然感到额前一阵湿润的暖意,她猛地睁开眼,纯白的衣襟近于咫尺,他俊秀挺拔的下颚几乎触及她的鼻尖,他在她额上淡淡一吻,她的喜悦远远不及仓促的惊异那般,迅速自心底开始蔓延,那些隐秘的绮意盛开成一簇一簇骤然繁茂的春天。
随后他们持续无言地行过花间的小径,她发现见纸伞向她略微倾斜,抬起头来看到他逐渐浸湿的一肩。
那一场雨让从不奢望的梦界缔接了现实。
苏小妩至今仍然未敢坚定地相信。
自浮云寮中出,马车颠簸,雨声未却间,苏小妩迟疑地望向八阿哥,他闭目凝神,唇畔浅笑如常。她心中疑虑百结,揣测万千,却不知当从何述起。
“何以坐立难安?”八阿哥向苏小妩望去。
“奴婢自个儿也不知道。”苏小妩答道。
八阿哥又道:“既是如此,我便换个法儿问你,今日十四弟为何携你出宫?”
苏小妩稍作惶惑,道:“上个月奴婢生辰,十四爷说以此为礼。”
八阿哥展颜笑道;“回宫后,我亦为你补上一份贺寿礼,可好?”
……
静席车中。
难闻辙轼。
只因雨势澎湃。
夕映由暖黄逐渐演作艳丽的红。缘衣捡了绣匣出了屋子,说是要去向年长的女官习针法,余下苏小妩仍旧于窗畔立着,点染了双颊的难辨是落霞或是思量。距初临浮云寮已有数日。归宫以来她便与八阿哥再无所见,wωw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