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翻御史大夫-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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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能有谁?肯定是温杞回到淮西后跟他家那个老屁股哭诉呢!」果儿在旁毫不犹豫地接了一句,旁边孔目司里的官吏们也笑了起来。
虞璇玑只能敷衍地弯了弯嘴角,她想起那日温杞断手的场景,还是觉得十分惋惜,以后,再也听不到他的箫声了。虽然,温杞对她毫不留情的攻击,想起来还是恨得心口疼,但是身为这场论战中的赢家,她看看自己还好端端的手,已经觉得是捡回一条命,再想想从前,也就觉得恨意没那么重了。
「岫嵬啊,生别人的气,那是把别人的错担在自己身上,你可是阿爹的女儿,千万不要干这种不划算的事……如果不小心还是生气了,不要气得太久,为什么呢?因为气一下下可以暖暖身子,像冬天的时候,就可以生一点点气,这样省炭火,不过不要生气超过半个时辰,因为超过半个时辰呢,血都流到心头,手脚会冰凉,如果天气又很冷,那就会生病的。所以说,阿爹生气都只气一盏茶,你说,阿爹是不是很精打细算哪?」……
果然是精打细算从不吃亏的父亲哪……虞璇玑怀念地想着小时候父亲半真半假、像是戏耍又像教导的话,她支颐看着窗外的浮云,父亲只跟她相处了短短的十五年,但是这十五年间,他随口说的话,每每在她需要的时候就冒了出来,他在别人眼中是那样一个精明狡猾的人,但是他对她的教导却不是如此。
她一直与父亲比较亲,姊姊则是常在母亲身边,母亲总是说做个女子应当安家立室、要安静要温柔、待下谦和、侍夫侍翁姑要柔顺不可焦躁……但是当她一问「为什么?」,母亲若不是说「这是伦理纲常」就是说「小孩子有耳无嘴,将来你就知道阿母说的是对的。」,只有父亲会主动说「为什么呢?因为……」,虞璇玑总是侧着头含着手指听,听完了,又问「为什么?」……
「不要花太多力气恨别人,你看,恨这个字呢,是心加上一个根字去掉木,所以说,恨就是有个东西在心里生根。恨得越深,就像树一样长得越深,你再看树啊草啊花啊,能够一下子就拔出来的,是不是根都很浅?」虞赓蹲在曲江边,用指头写了个恨字,又拔起一丛小草,指着岸边的老柳树说「拔不起来的,根都很深,要是硬要拉出来,那地都拉坏了是不是?所以你说,如果花很多力气恨别人会怎样?」
「如果我花很多力气恨别人,就像老柳树一样,如果拔起来会很痛很痛,这样很不划算,对不对?」虞璇玑拔出湿溽溽的大拇指回答。
「没错。」
但是这个比喻并没有让虞璇玑满意,她稍稍一想,又说「那我就不拔就好啦,为什么要拔呢?像老柳树,如果不拔不是很漂亮吗?拔起来就丑丑的了。」
「问得好!」虞赓说,他摸着下巴想了想,一拍手「阿爹问你,你想住在野地里呢?还是想住房子里?」
「当然是住房子里啰!」
「为什么?」
「因为房子里不会淋雨吹风还有炭火嘛!」
「那如果你原本要建房子的地上,有一株大柳树怎么办?」
「要拔起来……呃……可是可以留着吗?房子可以围着柳树盖嘛!就像四郎哥哥的书房那样啊!」
虞璇玑直直地看着虞赓,虞赓却一笑「那阿爹问你,有一个人,他原本想盖一座高楼,什么都备好了,图也画好了,可是有一株柳树在,所以他把所有的建材都换了,因为要为了柳树改盖成小院圈住,你觉得这样划不划算?」
「当然不划算啦!」
「所以说,恨一个人,怎么样也不肯放弃恨他,就好像那个笨人一样,原本可以盖成一座高楼,结果因为一棵树就变成矮房子了,与其这样,那不如把树给拔起来。可是拔树后要把地花功夫弄平,拔草则是要拿耙子把地弄好,还不如干脆一开始什么都不让它生根,这样你一下就能起高楼了,对不对?」
「对。」
「所以呢?」
「所以花很多力气恨别人,不如花一点点力气,花一点点力气不如不花力气,这样最划算。」
「你果然是阿爹的女儿,精打细算从不吃亏!」
想起幼时在江月山亭里的事,虞璇玑微笑起来,现在想来,都觉得父亲的思考模式跟教育方式异于常人,寻常士人很少花这么多时间比喻到孩子都懂了才罢休。可是就因为自小这样比喻来比喻去,看到这个就想那个,她也在同龄的孩子中间吃了不少苦头,凤翔幕府里的孩子们都说她脑子有病,到最后也只有同胞姊姊跟李元直还愿意护着她……
她摸摸右额发线里的一个疤痕,有一次姊姊生病没到幕府的学塾里,李元直跟着西平王到西京,她一走进学塾里,就觉得头上一疼,伸手去摸,湿淋淋黑呼呼又黏答答的,又是墨又是血,竟是李元德他们把砚台放在门上,差点没把她砸个脑袋开花。那次的事,是她第一次看见父亲大发雷霆,揪起那几个别人家的孩子就全部抓到竹笼里,放进河里浸了,若不是西平王回来求情,那几个孩子恐怕就没命了。似乎就是那时候吧?李元德就一直很讨厌她,还小的时候,见了她就又踢又啐,长大些则是冷嘲热讽,嫌她脸大嫌她胖说她没娘没家教,就是不敢说她笨……
是什么时候,对李元德的恨,就像幼时见的那株老柳树一样,深得一拉就痛得要命?虞璇玑深深地叹了口气,她摸着右手腕上的一块伤疤,红得像一滩烛泪,事实上,也确实是蜡烛烫的。她很清楚地记得洞房的那一夜,是何等的屈辱、何等的羞耻、何等的痛苦。若是李元德哄一哄她、若是他温柔一些,她其实也不至于抵死不从,是他一进来就像疯了一样扑在她身上,浑然不顾她是养在深闺的女儿、不是见惯欢情的妇人,她的惊慌,挑起他的暴怒,她惶恐之下喊出四郎,于是开启了长达数年毫无情意的虐待。
想起来就痛……痛得让她觉得相形之下,其他人根本不算什么。温杞嘛……至少还曾经是个好人,对李元德的恨已经让她觉得痛苦,痛得不想再多增一个怨恨的对象。
「果儿,我出去透透气。」
虞璇玑回头说了一声,果儿应了,他们现在是在贝州州治清河城里,魏博采的是个围魏救赵的战略,所以诸将由田敦礼、史诚率领,没有分兵去打更北的深州,而是直击成德首府冀州。而她又不会武功又是个女人,加上身是御史不是大将,自然没傻到去耍女将威风,因为成德悍将丝毫不逊魏博,别说是她一点武功不懂,就是将门虎女,使惯刀枪的,到前线去也是当肉盾牌,毕竟对方一对金槌别说用力砸来,就是让槌风扫到都得内伤,所以她跟着文官们一起留在贝州,帮办军粮,顺便担任与东都、招抚行营、义武镇的联络工作,等到战胜后,还要出来帮忙和事,横竖从贝州过去并不困难。
虞璇玑走出公事房,在廊下伸了伸腰,绕到后面去看看后院养的几处野草闲花,低下身时,看见腰间悬的那个锦囊拖地,连忙牵起,拍了拍灰尘,心头那些过往的怨恨就好像淡了一些。
捧起锦囊,里面放着一丸口脂,用个小盒子装着,天门街上初见时,她当时接了那盒口脂就转送李寄兰,东行后开箱子才发现李寄兰又把口脂连金盒还给她,里面塞着一张纸条『郎君心虽冷,朱唇暖更融』,到底是知她心意的姊妹。但是金盒太大塞不进锦囊里,所以她就挖了一丸放在小盒中,也舍不得用,放着安心而已。
不过此时她鬼鬼祟祟地四下一看,确定无人,这才捧着锦囊轻轻一吻,低声说「你小时候的事,燕阿母和寒云都与我说了,我们其实差不多是不是?你好好待我,我也会好好待你的……还有,我要生四个孩子,所以你不能在朝中胡来,不能孩子还没长大就被贬到什么鸟地方,把孩子丢给我养,听见没!哎呀……不行这样太凶了……太早显露本性会吓跑他……重来重来……」
「喂,果儿兄,你们家虞监察说什么呢?」一个小吏在转角低声问果儿。
「求她老师保佑她平安无事啊。」果儿一本正经地说。
「她老师不是还活着吗?」另一个小吏问,后面四五个人点头,原来虞璇玑一出公事房,大家就跟过来看她在干什么,因为她这几天实在太奇怪了,总是一个人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什么。
「我们台主英明神武法力无边。」果儿板着脸说
「比竹林神厉害吗?」
「笨蛋,竹林神是求子的啦!应该问,比月下老人厉害吗?」
「月下老人是主婚姻的……」果儿觉得自己的脸快抽筋了。
「有比紫姑神厉害吗?」
「你脑子有病哪,紫姑是厕神耶!」
「啊啊我知道了!那有比胡天祠里南太后厉害吗?」
见这些拜神拜仙拜到不知道在拜什么的小吏,果儿摇摇头,干脆随便胡说「我们台主大概跟波斯人拜的夷数一样厉害啦!」
「啊!好可怕,波斯人的夷数神听说教人吃肉喝血耶!果然说你们是黑心御史台无误啊……」
于是,御史台吃人肉喝人血不吐骨头、做御史就会被强迫吃肉以示入行还要对被吃的人说『记住我的脸,下辈子投胎找我报仇』的传说,就是因为果儿一念之差传开。至于神人史官谢金愚的不肖子孙不经考证把此事写入《乌台秘纪》后,害后来的御史台险些招不到人,便是后话了。
由此可证,谣言是人生的,人是人他妈生的,所以人他妈总是会生出谣言来,无误是也。
谛鸳盟
魏州与冀州之间,是一片平野,时近五月,正是春去夏来,炽热的阳光晒在浅绿深绿相间的大地上,温热的风拨开绿野,粟粒高粱麦穗隐隐闪着光。魏博大军停在一处小溪边饮马喝水,田敦礼拿下头盔,递给一个小卒「盛些水来。」
小卒盛了水来,田敦礼把绑在头上的布巾除下「往我头上倒,慢些。」
冷水缓缓淋下,田敦礼用力甩了甩头,剩下半盔水一口气饮了,又把那块布巾给小卒「拧湿给我,有劳。」
小卒把湿巾拧了来,田敦礼接过,折好了放在头上,衩开腿坐在石上,生在将门,他的头发从来没超过肩胛,就怕哪日打仗头盔掉了,长发咬住弓弦,造成无谓的麻烦。他看看四周的兵将,一拿下头盔,大家的头发都呈现各家特色,十分有趣。押粮官、医官、牧官等不上战场的,大多正经八百地把髻盘在顶心,年轻人爱俏,有的索性不带头盔,只在额上束带;而像史诚等出身杂胡的,则大多把头发扭成辫子,或脑后一束或耳上两束,听说都是出征时老婆给扎的,回来再拆,各家老母妻子都有自家手法,拧得死紧;其他兵将,或者出征前干脆把头发剃光做一时秃驴、或者把头发剪短做个披发蛮夷,又或者像田敦礼一样把髻梳在脑后,也有梳偏旁的,总之是五花八门不一而足。
田敦礼把布巾从头上取下来拧干,在头上摆好,往下一扎包住脑后,这才把头盔戴上,这是防止头盔滑下来。他起来伸了伸手臂,身上那套波斯鱼鳞甲映着阳光,一旁的孔目官笑着说「大帅,今日老日头真正好,大帅上了马让日头一照,保管成德那票狗贼瞎眼哪!」
「我也好久不穿这套鱼鳞甲了,从前不觉得,现在觉得沉了,到底是有年纪了!」田敦礼微微一笑,提起靠在一旁的长枪「倒是长枪,现在还能使,再过个几年,只怕也舞不动了。」
孔目官是田敦礼幼时就熟识的同伴,他叹口气「大帅喜文不好武,生在武门,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但愿此战大捷,好让我安心交了魏博这个重担,带着家小隐居南山,再也不问什么士族武门,做个富家翁整治家门也就是了。」
田敦礼望着远处,再走个五六里,魏博军就要分兵了,一部份人跟着穿着成德军服的先锋,直入冀州城,开城门、放火,其他人则趁着夜色攻陷冀州城四围的几处军营后,见冀州火起,再冲入城内。攻破冀州后,再遣精锐铁骑,夜袭赵州,等到成德围在深州的军队发现时,赵冀二州已入魏博之手,互为犄角,那时再与招抚行营合兵,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冀州啊……」
田敦礼想起幼时曾见过的冀州城,那时似乎是天下诸藩来与成德李大帅作寿,那时的冀州高城深池,城墙甚至与东都外郭一样用的是熟砖,城下一块块坚石为基,城中井然有序,一派北国雄藩的架式。那时,父亲仰望着冀州城长叹一声「成德镇,有此城才真是冀府千年哪!」
可是再怎么雄伟的大城,外面攻不进去,里面一反也都完了。当年欢喜过八十大寿的李大帅,没过多久,刚纳了第二十三房小妾后,一伸腿走了,再过几年,李家传了两代就被自己手下大将掀了,又过了几年,这位大将一死,成德大乱,于是朝廷见缝插针,就把田鸿政送进去,结果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军人做主的河北河东,忠诚全看谁的拳头大、谁的实力硬,在这片宽阔天地中,大大小小的士家名门盘根错结,而士族中人但凡有点能力的都往关中谋官谋职,真正留在原籍主持家务的人大多才智平平,不过是守成而已,无力如千年前梁国初立时那样,强势主持地方秩序。至于不是士族出身的平民百姓,要想出头做自己的主,就是三条路:商、士、兵,而这三条路中,当兵无疑是最容易也最不容易的一条路。当兵,一开始卖的是气力,越往上爬,越卖智力,能够在成千上万虎狼之师中混出个人样来的,都不可能怀着慈心。
远离朝廷的管束,河北河东虽有官也都听幕府的,幕府里则全是见惯生死的强人,人人都想给自己的地盘争资源,争来夺去,就无仇也成仇、无派也成派,派系纠葛、家族争权也就不稀奇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