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翻御史大夫-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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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在函谷关上,我看见你们牵着手,再一想李相公对你的态度,也就猜个八九了……」田敦礼像是回应着她的疑问,为她斟了杯酒,对干后又说「我知道我当初在南陵对你说的,是不可能实现了,你是个好女人,配得一个有成就又成熟的男人,只是,李相公……举朝都说他刻薄寡恩、狠毒残忍,你是他的学生,他和你在一起,却不避人耳目,你觉得,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吗?」
虞璇玑惊讶地望着田敦礼,下意识地说「我与他,不过相差七岁而已,避什么耳目?」
「师生如同父子,即使只差七岁,依然有个分际,再说他是你的上司,你和他在一起,会被说闲话的,你没想过吗?」
「没有,也不需要。」虞璇玑断然地说,她不喜欢被人质问感情,那种感觉就像被指责通奸一样「公归公、私归私,大梁律没有规定官人之间的感情,之前还有个州官仰慕御史,写情诗给他,结果也没怎样,男人跟男人都不觉得害羞了?凭什么我喜欢我的上司就要被人说话?」
田敦礼见她气得脸泛桃红,微微一笑,摇着头说「李千里为人刻薄,你与他认识不过一年多,怎么能相信他?」
「他对别人刻薄是他的事,对我好就够了!再说,相识年日不代表信任,温杞是我受业之师,我与他相识近二十年,我曾经那么相信他,可是他在会议上却强逼于我,甚至几乎致我于死地。可见,官场的信任建筑在立场上,我是李相公唯一的学生,师门纽带相连,我不可能背叛他,既是如此,何来不信任?」虞璇玑气呼呼地说,酒也不喝,只一心为自己的感情辩护。
「即使他出卖你,你也信任他?」
「如果他明白了我的信任,就绝不会出卖我。」
田敦礼哈哈大笑,像是轻蔑地问「你真是虞侍御的女儿吗?我父亲与西平王曾经合兵,他说西平王的谋主足智多谋,却从不信任人。」
「那你就错了,他是不轻易相信人,所以他只相信我娘、我姊姊、我和西平王。」虞璇玑压下火气,淡漠而怀念地说「而他给我的遗言,是要我相信,这世上会有值得信任的人。」
「你不是相信李相公,也不是喜欢他,是爱上他了。」
虞璇玑有些讶异,讶异的是她自己竟然很快就街受了这个说法,什么时候她已经不只是喜欢了呢?她看着田敦礼,思考着说「这点我倒是不否认,爱是建筑在信任上,没有信任的爱不可能感到满足,我曾经试着爱过我那个前夫,但是他不信任我,我也不信任他,最后……你知道。」
「经过前夫的事,你怎么能信任李千里?」
「从外在条件来说,以他的出身地位,却鳏居多年,直到现在才向我示爱,显然世人在婚姻上考虑的一切对他来说都不重要,我不需要烦恼配不上他,因为他不在乎我们之间的差距。既然如此,如果我能信任他、爱他,又有什么能阻挡我的幸福呢?」
「你不会傻傻的以为,真爱战胜一切吧?」
「当然不是,可是婚姻是需要经营的,花心思去经营本来就是付出,像我父母,他们一开始的感情也不算深厚,是他们都愿意为对方付出,才能越来越恩爱,如果我吝啬不愿意付出,又怎么能够要求他付出同等甚至更高的心力来爱我?这不是心机不是算计,是对自己的选择负责。」虞璇玑一口气说完,却见田敦礼点着头微笑,她感觉他眼中的光彩似乎有些异样「大帅,你为什么问这个?」
「我想确定,我的孩子会有一个很好的家庭。」
「你的孩子?」
「就是十五娘肚子里那个,璇玑,我想把这孩子托付给你。」
虞璇玑瞪大眼睛,田敦礼的脸色十分认真,她却不解地摇着头说「为什么?你是一方节帅,为什么要把孩子交给我这个芝麻小官?」
「我隐隐感觉,我也许活不长了……」田敦礼淡淡地把刚才与薛十五娘说过的话再解释一遍,他沉重地看着虞璇玑「此外,我也觉得这次回来魏博,有很多事已经不在我控制之内了。尤其是兵马使,温杞的合兵之策,分明通知过他,也是因为他知道后,向我要求要开大会,但是他上了大堂却说不相信温杞,那日他与温杞看似争吵,其实都是吵些无关紧要的事,若不是你和我从中拦住,也许他们吵完后,官将们被磨得心浮气躁,就容易冲动。这几日,他借口说连日暴雨,人手不足,要把我的亲兵分一些去做事,我也怀疑他别有意图,但是在魏州城附近,他能控制的人马多过八千,若是硬拼起来,我死不足惜,但是我不能拿八千田家军的性命做赌注,若是这八千人一失,田家就真的永无翻身之日了,所以,我不能不早做打算。」
「但是你找我托孤,不是秃子找和尚吗?你若有失,我也活不了啊!」虞璇玑苦笑着说。
「你是被成德那位御史吓怕了吧?」田敦礼也不客气,虞璇玑接过酒壶,替两人都斟了酒,又对饮一杯,他说「成德那位会死,听河北传言,是他当着众人的面,骂王亭凑是反贼叛徒,不肯替他去向朝廷讨节钺,河北汉子要脸,自然当场就劈了他,我想,你应该不会这么傻吧?」
虞璇玑听着他的话,不相信地说「我不信到了被害的时候,你还能坦然让我去替叛徒讨节钺。」
「这么说真伤人哪……」田敦礼一笑,两个虎牙露出来,透出一点天真「我到底是沙场滚出来的,生死早就看淡了,若有那一日,为了保存八千子弟兵和西京的家人,我是非死不可,只有这样,陛下才不会降罪于田氏,而必须以各种恤典收买人心。但是你只要答应去帮叛徒求节钺,就有很大的回旋余地,说不定还能在朝廷换个调停有功的名声。」
「这是在教导为官心得吗?」虞璇玑强笑着说,她心中一热,田敦礼已经做好打算,若有那一日,用自己的死亡保全他想保全的人,包括她。
「不,这是为了保存你。因为我这些日子观察你,我猜若到那一日,你也会跟成德那位御史一样失心疯,就算不抓狂乱骂人,也是采取不合作的态度,到那时,史诚若不是杀了你就是把你逼疯……」田敦礼担忧地看着虞璇玑,沉重地说「他从前掌管魏博的军法,有的是办法虐待人,你又是个女人,就算不拷打你,把你往男监里一扔,你这辈子也就完了……」
虞璇玑只觉得一阵悚然,脊背发凉,她看着田敦礼,晓得他不只是吓唬她,一个女人在一群男人里,本能足以使人做出毫无理性的行为,而那种绝望无助的恐惧,是每个女人在懂得人事后的梦魇,若是成为现实,足以使人失去活下去的勇气。
「所以,若是我不在了,你不要想着为我报仇,也不要想着引兵入镇什么的,你只要听史诚要你做什么,跟他讨价还价,多争回一点价码,大致上,也还是顺从他的意思,保存你自己、保存十五娘,这样就好了。」田敦礼的声音恍如天外飞来,他殷殷地说「河北汉子重脸面,不会跟女人动手,所以你若不顺他的意,他就会把你丢到可以不顾脸面的地方。但是你好声好气跟他谈,他兴许还让你一些,事办成了,他就高看你,算他欠你人情,将来你再到河北,就有了基础,事就好办了。」
虞璇玑铭感五内,她低声问「你为什么要为我想这么多?」
「场面话,为了十五娘和孩子,我保存你,你不会不帮我养这孩子吧?」田敦礼笑着说,虞璇玑却笑不出来,黯然地低着头,他又说「除此之外,我只希望你能够官运亨通,不要再失意了,因为我若死了,可能没有第二个人好心来鼓励你了。」
「我很怕,我会让你失望……我从来没有什么为国为民的鸿图大志,我只想好好做完我分内的事……」虞璇玑的头垂得更低,她觉得她实在担不起田敦礼以命保存的期待。
「这我不担心,因为你那老师李千里可不像你,他很早就想当大官,听说连死了孩子都不肯罢手,你觉得他会放任你庸碌一生吗?」
「我不知道他是为什么做官,对我来说,那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愿意在仕途上给我自由,而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跟他低头问计一点都不勉强,我知道又想自由做官又想有事时求他,这样很自私,但是人没有无私的吧?」虞璇玑有些自暴自弃地说。
「低头问计,你不觉得可耻吗?」
田敦礼并不是以质问的口气,而是好奇,虞璇玑抬头「会可耻吗?他是我的老师,不管我做到什么官,在他眼里我都是学生,都矮他一截,如果觉得可耻,一开始就不会拜师。也不会爱上他,因为爱一个人本来就要退让一些的。」
「你真不像个官员。」田敦礼笑了。
「应该是不像个男人吧?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我想我不能也不想做个男人,这么多年飘飘荡荡,我不会放弃作为女人应该有的生命和幸福,做妻子的幸福,做母亲的幸福,甚至是做祖母的幸福。至于做官,只要不在手上沾染无辜百姓的血,我不讨厌做个平庸的官员,所以,我也没想过跟男人一较长短,我只想在死前没有一丝遗憾。」
「那我收回我刚才的期望,我不求你官运亨通,只希望你能做官做得快乐,做妻子做母亲做祖母也做得快乐。我这辈子,想做文官做不成,做丈夫做得不好,做父亲也只是普通,祖父也是做不了了……所以,我希望你能把我没享受到的快乐都享受到……」田敦礼温和地看着虞璇玑,饱含着深情,却不只是男女之间的爱慕「这样,至少我们两个之间,有一个人是很幸福的。」
虞璇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应声而落……
※※※
初夏的含凉殿外,翠柳亭亭,含着水气的风拂过,伴着教坊伎人的歌声,送来一阵清新的凉意。上皇左拥个丰润美姬、右抱个纤细娇娥,心不在焉地嚼着纤纤素手剥好的冰葡萄,亭下伎人柔媚婉转的声音,唱着上皇点的〈河桥柳〉,上皇那双变得很淡的眸子悠悠望着远处。
很久、很久以前,是一曲〈河桥柳〉把宝宝她娘骗到手的……上皇咧开没剩几颗牙的嘴,怀念地笑着。
「河桥柳,占芳春,临水含烟拂路,几回攀折赠行人,暗伤神……」
女皇生母睿真太后的去向和唐安公主的生父同列弘晖朝的两大秘辛,话说上皇还是太子世子时,待得十六岁出阁立府,明皇帝从后宫下赐一个女子给广平王,便是睿真太后。事实上,却是上皇先看上了睿真太后,初见时,她唱的就是〈河桥柳〉,而后,上皇在明皇帝的含凉殿家宴上唱〈河桥柳〉引起睿真太后的注意,两人一来二往也就好上了,上皇又看准明皇帝宠爱的杨妃无子,每回进宫总给杨妃带一堆新鲜物事,杨妃也知道这广平王就是将来的皇帝,乐得卖个好,于是成全这桩好事。
虽然后来杨家势大,上皇为了老爸孝皇帝和自己的地位,学着当年文皇帝一样,造了自己皇爷爷的反,勾结禁军太监,把杨妃那飞扬跋扈的一家子都乱箭射死,却也念着当年杨妃成全婚事的情,赏她个全尸。处理了明皇帝,可是孝皇帝最宠爱的张皇后不是上皇的亲妈,原来上皇生母吴氏出身贱籍,又死得早,养母兼嫡母韦氏因为政争牵连,被孝皇帝休弃,所以上皇虽是长子,却没有依靠,孝皇帝又是个耳根子软的妻奴,上皇为了自保,又造了老爸的反,将孝皇帝送到兴庆宫中与明皇帝同住,而张皇后自然也与杨妃一样下场。
上皇与睿真太后只生了个女儿,上皇二十五岁时继位,本以为经过两次政变总当是自己当家了,却没料到帮他把父祖赶下台的宦官李护国竟要代他执政,甚至说出『大家但内里坐,外事听老奴处置』,上皇那时血气一涌上来,就要跟李复国硬干,却没想到李复国勾结了太上皇孝皇帝与皇祖上皇明皇帝,竟对上皇刀兵相对。
当夜,若不是其它与李复国不同派系的大宦官探知此事,只怕今日梁国也就没有这位浪荡上皇了。那时,几个大宦官身披戎装,抱着幼小的女皇,又命其他宦官禁军把直说要与父祖拼了的上皇打昏装到麻袋中,连夜将上皇父女送往东都。上皇醒来,直问皇后何在,大宦官们才发现原来根本没人记得把皇后带出来,但是事已至此,无法再回头寻人,上皇只得带了女儿直奔东都,与诸藩借兵借将,还从回骨借兵,攻入关中与两位老上皇拼了。
这两位上皇虽然兵力稍弱,却也不是庸手,一场父祖对子孙的战争,打得风云变色,待得上皇攻破西京,两位老上皇见大势已去,明皇帝首先以宇宙锋宝剑自刎,孝皇帝却还是撑到上皇出现,才冷冷一笑「你好大出息,懂得借兵打父祖了?朕打不过你,一条老命死不足惜,倒是你,有本事逼死两个老头,不知有没有本事收回文皇帝的版图?你那沈妃说,你会是一代明君,会收得文皇帝的江山,是梁国中兴之主,你自己掂量掂量,有那个本事吗?」
「她在哪里!」
「你先说你能不能中兴梁国,你若是能办到,朕就是死,也瞑目了。」
「我若能办到,你会告诉我她的下落吗?」
孝皇帝微笑,点着头「当然。」
「好!我必收复文皇版图!」
孝皇帝哈哈大笑,却见剑光一闪,上皇来不及阻拦,孝皇帝手上天地刃已划破自己喉咙,唇边却是一抹讽刺的冷笑,把睿真太后的行踪一起斩断。上皇发榜文公告寻找,但是大战后,西京一片残破,宫人四散,睿真太后也从此不知所踪。
而今,传国神兵天地刃与宇宙锋就供在太庙里、明皇孝皇两位的牌位前,在他们旁边,略小的牌位则供奉着睿真太后。在女皇继位后,就尊封生母为太上皇后,在上皇八十岁后,父女俩就确定她不会回来了,也不再期待奇迹,于是加尊号为睿真。
只是这首〈河桥柳〉是不能不听的,上皇看看身边这几个年纪足以当他曾孙女的姬人……确切来说,这几个是太子的,不过是借来陪他吹吹风而已。这些青春的女子身边,让他想起那些和爱妻在一起的时光。
「美人哪……你们实在比不上我那爱妻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