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翻御史大夫-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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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璇玑谢了,送驿丞妻出去,便见果儿扛着行李进来「娘子,这些放哪里好?」
「就放在正厅墙角吧,反正明天还要搬出去。」虞璇玑帮着把东西搬进来,又问果儿「果儿,你住哪里?」
「从前都与翁郎君住一间,方便听传……」说起翁监察,果儿就有些无精打采,半晌才说「不过小人可不能与娘子一间住,崔郎君那匹马又娇贵得很,小人还是住在马厩那里看紧些才好。适才卸行李时,问了驿卒可有供娘子使唤的人,有个驿卒说他有个小女儿,十三岁上,可以送来伺候娘子梳头更衣,明天走的时候娘子随便赏几文给孩子买糖吃也就是了。」
「你想的周到,就这样吧。」
果儿应了一声,却没有马上就走,帮着把行李成堆栈好,轻的在上、重的在下,又等到那驿卒的女人牵着女孩子来,给她们引见后,又交代那女孩子一些事才离去,虞璇玑冷眼旁观,暗自惊叹御史台连个庶仆都训练得这样出色。御史台的庶仆虽然连流外都算不上,但是他们的薪资比其它官署高一倍,任职的时间也都相当长,有些甚至是父子相传,早就听说御史台的庶仆手脚麻利、耳聪目明且娴熟于台内各种公务流程,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果儿走后,那女孩子过来帮着虞璇玑换下满是尘土的衣衫,又打了水来与她篦头、洗手洗脸,却听外面有人叩门「虞娘子,小人燕寒云。」
「稍等。」虞璇玑先打发那女孩子去招呼燕寒云,将头发扭成辫子盘上才出去「失礼了。」
「哪里,打扰娘子梳洗,小人才是失礼。」燕寒云赔了礼,这才说「我家郎君请娘子过去一道用饭。」
「好的,我这就过去。」虞璇玑说,燕寒云知道她还需整理仪容,便退了出去,一待他出去,虞璇玑就赶紧跑进西间散了辫子,用力擦干,一面要那女孩子给她调粉施朱,自己则开了箱子要挑衣衫,因为李寄兰将换洗的绿衫青袍打成包袱,女装则放在箱中,其实不过去吃个饭,就穿男装也没什么,但是不知怎地,她下意识地就去开衣箱。
不过一开就犯了踌躇,因为最上面的麻包袱里,赫然包着那套缭绫衣裙,她想起上次穿这套衣衫时被李千里一扯差点走光,又打开另一包,却是玉台宴上的轻容装,她一看见这套衣衫就觉得脸上发烫,摇摇头又包回去,底下却按着大袖衫、窄袖衫、襦裙、裤子、胡服……分门别类包着,一时之间也不知穿什么好,又似乎听得外面有人声,怕是来催驾的,只得一咬牙,抓了那包缭绫衣裙,入内换了,也不忘抽了件诃子把胸部托高些。
「娘子这套衣衫好漂亮。」那女孩子见她换了衣衫,赞了一声,自帮她将长发在右侧拢成半偏髻,垂下一束在胸前,簪上一枝翠玉叶步摇,虞璇玑赶紧扑上轻粉,只点了半点朱唇,鼠须笔沾胭脂在眼尾勾了一勾,在额上画个花形,便赶紧起身往正堂去。
天色已经晚了,前方虽有灯火,但是夹道还有些暗,虞璇玑小心地走过去,一阵冷风吹来,她才突然想起自己应该套上件锦半臂才是,这身衣衫到底算是春装,在深冬穿有些别扭,眼看着已经走到正堂门前,若要回去换耽误时间又太刻意,不换嘛……透过正堂前的灯火,她看见缭绫上的光泽,如果不换,又把这顿饭看得太重要了……思来想去,正在踌躇间,燕寒云从正堂出来,远远便喊「虞娘子,宴已齐备,快请进来吧。」
虞璇玑脸上一跳,要死了……这一喊不去也得去……她硬着头皮往里走,刚走到庭中,就看见正堂门开,李千里一身玄色道袍手持烛台走出来……灯油虽比蜡烛便宜,但是驿站毕竟要节省开支,不会没事把整院都点上灯,只在正堂檐下挂着两个油灯,灯火阑珊间,李千里手持烛台直下庭阶,走到虞璇玑前面「庭中有几个小坑,当心脚下。」
「谢过老师。」虞璇玑谢了,李千里便以烛引路,直至堂上,在灯下猛见得她一身赵州绫亳州纱宣州纻凤翔缬配着脸上淡妆,竟站在当场有些愣住地直盯着她,虞璇玑不自在地僵着身子试图解释「呃……来不及开包袱随便抓了一套就穿上,这身衣裳……」
「很好。」李千里似乎发觉自己的失态,连忙接了一句,一出口就想扇自己一巴掌,什么很好……是赞衣服质料很好、穿起来很好还是妳穿了这身衣服很好……虞璇玑也尴尬地住了嘴。
燕寒云跟木讷的父亲与豪爽的母亲完全不同,他见两人尴尬,便说「筵席齐备,请郎君娘子入席。」
最后一句话又让这两人一个羞在心底、一个喜在心头,燕寒云却更适趣地开了门将他们让进去,便关了门,把这大好机会做成个球丢给自家郎君,只是这么好的球能不能抛上一整夜不落地?燕寒云回头看了一眼,就凭这位思想比五陵阔少还放荡、行为却比老道姑还矜持的郎君,能在外头摇旗呐喊『双双对对,万年富贵』以壮郎君之威的日子,还不知何年何月得偿所望啊得偿所望。
正堂中的师生二人各自坐了,席面都是些家常菜,虞璇玑心中未免有些疑惑,本来李千里这种层级的大官应当有接风洗尘宴,但是兼领潼关防御镇国军使的华州刺史却没有下帖子来设宴,实在有些奇怪,就算李千里作人太差,至少也该来拜会吧?不及多想,李千里已拿起空盏,虞璇玑连忙过去这是师生亲戚间的家礼,长辈的第一杯酒必要由晚辈亲斟,她持壶斟了一盏,一闻酒味,是用米酿的新酒,李千里喝了,她才退回去坐好。
「妳那边都收拾停当了?小院还好吧?」
「是,一切都好,临时雇了个小婢。」
师生二人扯了些闲话,李千里夹了一口山菜,似乎在思考什么「为师此来潼关,华州刺史应该知道,但是他竟然没出现也没留话,似乎不太合常理,妳一路上有看到什么不寻常的事吗?」
「只有一事,潼关上有这么多兵吗?适才进城虽然天色已晚,城垛上的兵也还正常,但是关内走动的兵好像多了很多,记得往昔经过时,不是这样的……」虞璇玑有些担忧地问。
「此事为师也注意到了,适才已遣人去问,应该等等就有回复。」李千里点头说,他一路上看到的兵似乎也不是同一挂的,服色跟长相也不相近,是新募的兵吗?也不像,募兵都是开春,深冬何来新兵?不过华州刺史是太师的门生,不可能反叛朝廷,但是潼关驻这么多兵是为什么呢?
虞璇玑见他呆着脸,知道他在想事情,没有打扰,吃着自己的东西,突然,眼角似乎瞄到什么,定睛看去,却见正厅角落一个黑釉陶瓶中,插着一枝柳,柳上扎着红巾,便连忙收回目光,却没逃过李千里的眼睛,他淡淡地说「不过今日为师却没想到玉环倒是个有心人。」
到底是告白了……虞璇玑微微挑了挑眉,有些讶异自己竟没有很想追问,只敷衍地问「老师何出此言?」
「她拦下我来,说『河北之事若不成还有后图,请老师珍惜己身,务必与璇玑姊姊一同回来』,难得有人这样关心你我师生,为师很是感动。」李千里徐徐说来,见虞璇玑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便问「怎么了?」
「玉环就只说这些?」
「还有一些,什么保重身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还有吗?」
「好像还有一句,不过她说得断断续续,我就没仔细听了,好像是什么就算不行也没关系之类的,大概是说河北如果调停不行也没关系吧?」李千里一脸认真地转述着,虞璇玑像是被呛了一下,无声从鼻间哼出一口气来,是装不懂还是听不懂?哪有个女门生会跟男座师说不行也没关系的?这分明是玉环自述己心哪……虞璇玑正犹豫着要不要代萧玉环一述心事,李千里又说「不过话说回来,为师一直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玉环……很是熟悉……」
前世见过吧……虞璇玑在心中偷偷接话,这种『小娘子,我们肯定是前世有缘』的瘪脚搭讪词早就过时了……压抑住胃中涌起的一阵酸意,虞璇玑戳了戳眼前那盘山菜,肯定是厨子手滑调得太酸,害她不舒服……眼角又瞄见那枝柳条,她平了平心,既然李千里说对她有些熟悉,那肯定是有好感了,干脆顺水推舟,成就一段良缘,她就可以回去御史台晾着了……所以她摆出微笑,是平康坊假母推销自家女儿的表情,十足温柔和蔼地问「老师觉得,玉环怎么样?」
「很好,出身人品才学都不错。」
「那样貌呢?」
「也不错,模样很是清秀,现在看着还有点憨,再过几年嫁了人,出落成少妇模样会更漂亮些。」李千里不疑有他,有问必答。
看来也是注意很久了,果然是旷男……虞璇玑心中偷骂,脸上依然笑颜如花「学生一直有个问题想要请教,老师正当盛年,怎不再续弦,有个主妇好持守家务啊?」
李千里一听此言,心头几百只发情公鹿乱撞也似,不由得眉梢带喜、眸中含情「徒儿问得不错,总是有个主妇胜似没有,为师早就在考虑这个问题。」
臭男人!一讲到老婆就喜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吧……虞璇玑见他模样,心中燃起一把无名火,不过为了萧玉环的未来,也只能跟他周旋,于是硬绷着笑意接着问「可有人选了?」
「有!」李千里回答得十分迅速爽快,目光闪闪发亮地看向虞璇玑,徒儿啊……就是妳啊!快点问是谁长什么模样,好让为师把话题带到妳身上让妳知道就是妳啊!
玉环哪玉环,妳哪只眼睛给糊了看上他啊?虞璇玑心中感叹,又问「既然有,为何耽搁至此呢?」
「本来为师对续弦无多大意思,是直到去年考进士时才遇着她,为师见着她后,续弦一事才更坚定了些。」李千里即使在雀跃中也不忘隐瞒早就对她倾慕在心的事实。
看来不久就要叫玉环师母了……哎呀,还真不习惯一个比自己年纪小的师母,虞璇玑懒得再与他多说,单刀直入地问「那么……到了今日,算是铁板钉钉,非她不娶了吧?」
「当然!」当然等妳问出来后,妳知道了为师这片非妳不娶的心,为师又怎么可能舍妳再娶别人呢?李千里热烈地凝视着虞璇玑,希望她能赶快把话绕到她自己身上。
真是……就知道男人的脸皮在这种时候最薄,一定要挽出个媒人才肯点头,虞璇玑十分不耐烦再盘问,直接说「那老师是不是这就写信给玉环,表明老师对她的心意?」
李千里一腔欢喜,听得虞璇玑的话,却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谁?写信给谁?」
装什么纯情害羞……虞璇玑的无名火烧到最高点,垮下脸来,冷冰冰地看着他说「玉环哪!老师心仪之人不是她吗?她今日结了同心结以表心意,老师又说自进士试后便更坚定心意,当然是她了!」
「当然不是。」李千里此时才知道误会大了,急得起身坐到虞璇玑对面「怎么会是玉环呢!她比妳还小好几岁啊!」
听到这句话,虞璇玑真想把筷子直接戳到他眼睛里,半点朱唇抿成一条线,双手交叉在胸前,看都不想看他,不过毕竟是自己乱点鸳鸯谱,碍于礼貌,仍口头道歉「既然不是玉环,是学生胡乱猜测了,请老师见谅。」
「璇玑……」
李千里急忙想解释,她却一拱手,目光看地,声音冷淡得像是跟个路人说话「学生身体有些不适,恕学生失礼了,老师慢用。」
说罢,她起身就走,李千里无暇细想,情急之下抓住她衣袖「璇玑!」
「放开我!」虞璇玑连头都不想回,用力甩手想把他甩开,却听得嗤啦一声,竟被他扯下半幅衣袖来,听见声音,她回头看,却见左臂上空荡荡的,蛋青纱袖在他手中变成一块破布,望着那块孤零零的纱,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被他扯了一块下来,强忍住对他大吼的冲动,她将手抱在胸前,光裸的左臂冷得不像自己的身体、冷得发抖。
「璇玑,妳在发抖……」李千里呐呐地说,他想进去拿件衣衫给她披上,又怕她开门走了,便解下道袍「把衣服穿上。」
「我不。」虞璇玑倔强地说。
李千里想问「妳怎么了?」,话刚要出口,却想起那日玉台宴,他也曾要她穿好衣服,她也说不要……那时,是她要逼问他的真心,此时,却成了他必须要面对自己的心意。说吗?说他十六年前与她父亲决裂,痛苦得几乎要跳水自尽,是她拉住了他,为他张罗干衣姜汤饭食,那时的她毫无瑕疵,是她让他感觉至少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是洁白的……说他当年在嫉妒与后悔下,为了夺回她而斗垮了西平王,知道李元德对她不好,便居中牵线让李元德有另娶的可能,好让她能够脱离她不爱的人……可是,她半生的悲剧几乎都是他造成的,若不是他斗垮了西平王,李元德在父亲的庇荫下,也许官运会更亨通,也不会对她恶言相向,若不是他安排让李元德认识河东薛家,她也不会尝到弃妇的悲哀……李千里心中千回百转,若说了,她一定会气得拔香头断了师生之份,若不说,他怎么向她解释他执着了十多年的倾慕与怜爱?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虞璇玑冷冷地说,她见他一语不发,只是凝望着她,墨黑的眸中似乎有许多话,无奈她没有读心术,又讨厌极了这种有话不说的个性,虽然他的眼神有种令人心软的痴傻,但是她并不想纵容他「有话就说,没话把袖子还我!」
如果言语能形成画面,李千里现在已经被逼到死角,他一咬牙,打定主意只能说一句「我想娶妳。」
「为什么?」
「我……等我想清楚怎么说再说!妳先应了吧!」
「开什么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