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翻御史大夫-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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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说八道些什么,为师不是酒量不好,是有节制。」李千里咳了一声。
口嫌体正直……虞璇玑心想,见他同意,便起身去取酒。走出门外,她缓缓往自家挖的小酒窖去,外面有些冷,酒窖中更是冷得刺骨,她却如释重负似地呼了口气。终于想起为什么总觉得认识李千里,他那个性、说话与行为,活生生正是当年的李元直,从前,她一心认定李元直是终身良人,而后他背叛了她,那今日的李千里呢?
成德乱
世上的传奇故事多如牛毛,而世上的事,往往不如传奇故事的描述那样简单、结局不那样圆满,但是来龙去脉整个听起来,却跟传奇故事一样离奇惊悚匪夷所思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传奇里的主角,往往比世人更离奇惊悚匪夷所思,君不见,传奇里的富家世族公子比路上的野狗还多,流落风尘、风姿万千的名媛贵女比坊内的中年大婶还多一百万倍,看也知道这种集各种好处于一身的人不是天仙就是妖孽,更可能的是很多各有某种好处的人合在一起写成,可惜的是,总是有些人硬要对应到某一个人身上,于是产生了各种离奇惊悚匪夷所思的推论,简直比故事本身还要离奇惊悚匪夷所思一百万倍,诸如《英英传》的英英若不是真是名门世家出身的作者表妹就是个当炉卖酒的胡姬、《霍筱钰传》里的筱钰若不真是皇室之后就是个不入流的风尘女子、《荥阳夫人传》里的荥阳公子若不是某郑姓大官就是他老爸……
总而言之,就没人想过写故事的人大多是东挑一点西拣一些拼成个故事,至于人物的头是谁、脚是谁、出身何人、经历何处等等,看官也就不要深究,以免深究下去气得口吐白沫手脚发麻,还落得作者一句「不爽不要看」,更是气死看官不偿命。
在此殷殷嘱咐,非是担心各位深究某狗官实为何人、而那傻鱼就是何人,毕竟能将乱七八糟胡拼乱凑的故事看到此处,想也是非常不深究的强者了。实是梁国官场近日出现一篇传奇《曲江灵应传》,引起热烈的回响,更掀起一波寻找男女主角的热潮。
御史台的隔壁邻居宗正寺,更是人手一卷,两位少卿更受命抄一卷给宗正卿,此时正端坐在宗正卿案前,宗正卿一边看一边低声念「国初,赵郡李生,应举入京,读书于曲江池畔,闲时临水观鱼,一尾金鲤游至,生尝掷茶果豢之,每至日暮,鲤必来亭下,生性冷峭,独居无友,遂视若知音,亦备饼饵酬之……」
「生性冷峭独居无友这两句还真是太贴切了。」年长些的宗正少卿说。
年轻的宗正少卿点头,又说「我觉得更贴切的是后面李生……」
「嘘嘘嘘!不要破梗!」宗正卿斥了一声,自把故事读到一半,不禁赞叹「右仆射不愧是当代文宗,这篇传奇实在太有才了。」
原来这篇传奇是右仆射写的,虽然右仆射本人一直装模作样否认,说是有人假托他名义所撰,不过整个朝廷都知道是他写的。
《曲江灵应传》故事大意是说,李生与那尾曲江金鲤每日相处,有一日晚上金鲤不见踪影,亭中却站着一位金衫美人,自称姓鱼,被歹人所逐逃到此处望郎君收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自然发生了一切该发生的事,不久后生下一女,倒也算和乐,可惜李生任官监察得罪权贵,结果某日回家发现女儿被杀、鱼氏不知所踪,误以为鱼氏与人淫奔还害死其女,遂性情大变,立誓定要找到鱼氏以报杀女之仇。
若干年后,李生爵至赵郡开国侯、御史大夫,知贡举,却见有一考生姓余,见其面目,男生女相,赫然就是鱼氏,于是百般刁难,无奈余氏才高八斗阻拦不得,又登鸿辞,李生不得已之下,便强逼吏部将余氏收入御史台,百般胁迫威逼,那余氏却仍以师礼恭敬相待。直到某一日李生触怒君王被谪往桂州,百官中只余氏出言相护,亦被贬官,起行之日,余氏置酒于曲江,竟换下男装着钗镮,方才解了多年心结。
宗正卿看到后面,不禁拍案赞叹,高声朗诵「……余氏泣曰『今日一别,恐无相见之期,妾实曲江鲤妖,百年修真,得化人形,苦无知心,唯君当年恩待,遂荐于枕席。然祸乱横生,女为贼人所害,妾伤重,遁入曲江,十年修练,知君有此一劫,特化男身前来解难,未想天意难违,望君往桂州莫要再起奏劾欺压同僚,多修恩德广结善缘,以求存身保泰,妾今泄漏天机,已无明日,此心此情,望君知之。』言毕,天外雷声震动,余氏昏厥不起,状若熟睡,李生扶起一看,却无气息,不久化为金鲤,钗镮衣裙如蜕,鲤身长不过一尺,李生捧于手,方知妖魅有情如此,痛悔难当,上书求赠余氏赵郡夫人,君王怪问,李生泣对其事,上亦怃然,遂允其奏,葬余氏于曲江亭畔,上书〈皇梁故文林郎监察御史赠赵郡夫人余氏墓〉……」
「这段实在是太感人了……」年轻的宗正少卿拭了拭眼角,拧干手巾「可谓是一篇《御史大夫忏情录》啊……」
年长的宗正少卿以巾掩鼻,大大擤了擤鼻子,声若号角「可不是嘛……感人之余,还有教化劝戒兼替群僚解难之意,右仆射真是佛心来的。」
「明明就是影射李台主跟他那女门生,最后加上一段『余尝使南照,途经桂州,闻当地人言此事,归京言于妻舅,恰舅识得李生后人,知之甚详,遂记之』,这叫作掩耳盗铃吗?」宗正卿不解地说。
「公有所不知,右仆射这是抓挡箭牌呀,右仆射的妻舅正是李台主的座师韦尚书,加这一段摆明了告诉李台主『这事你老师也有分,不要怪我』,以免哪天被李台主挟怨报复啦!」年长的宗正少卿连忙解释。
「原来如此……」宗正卿点头,又把传奇再读了一遍「这真是我今年看过最八卦、影射最明显的传奇了,不知李台主读过没有?」
两位宗正少卿闻言,都不禁把目光往那扇恶魔之窗飘去……
※※※
当整个梁国朝廷众声喧哗,都在期待李千里挟怨报复右仆射的时候,与一墙之隔的李千里却对此事毫无反应,即便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这篇文章,因为右仆射先进给太上皇,太上皇随即命人抄了一份直送御史台,博君一笑,因为上皇心知,李千里最近是太需要大笑或者大怒一场了。
既河南恐有变的警报拉起后,河北道监察御史也紧接着往台中递送警讯,因为今年初河北雄藩成德节度使刚死,朝廷趁着成德混乱,许诺要赐百万贯钱与成德镇军,使成德镇愿意接受朝廷派来的新节度使,结果朝廷派出忠顺于朝廷的原魏博节度使田鸿政前往。但是魏博成德二镇战和不定,双方早有冤仇,而朝廷当初说好要给魏博镇的百万贯钱迟迟未给,成德军更是一日三催,田鸿政恐有乱,要求朝廷发给他的亲兵安家费,以求将两千亲兵留在身边,但是朝廷也并未允许。
成德镇的局势日渐恶化,田鸿政与他手下的成德军人屡起冲突,并用各种管道试图影响朝廷,因此本来与河北监察只是泛泛之交,现在是几度透过御史台管道要让朝廷知道成德镇的困难,并几次直接请御史转交信件给李千里,用极其客气尊敬的口吻请他在宰相会议上护航。
现在又送了一封来……李千里望着桌上那块已经拆破封泥的信,里面是田鸿政一手刚硬方正的字,而李千里心中知道,若不是走投无路,田鸿政断然不会来求他这个满朝尽知的鹰派人物……
外面有人敲门,李千里应了一声,进来的是虞璇玑,她站在御史大夫公房门口的那块油布上一躬「下官来覆台主之召。」
「坐下。」李千里说,虞璇玑这才脱了靴子走上去,跪坐在他面前「河南的事办得怎么样?」
「禀台主,已照台主吩咐发出台令,刘监察已启程,约三日内可至寿州;徐州诸事亦汇整完毕,昨日发出,柳监察暂无回复。」
「那就静待其变,另外,妳可识得独孤玄吗?」
「独孤玄……其父可是曾任凤翔幕府推官?」
「正是。」
「识得,只不知他现在何处。」
「成德田节帅府从事兼监察御史里行。」李千里解答,他旁边放着一本河北道里行抄来的成德现任幕官名单,从他们的简历中知道有人的父亲殁于凤翔幕府任上「他与妳有书信吗?」
「禀台主,没有。」
「妳与他熟稔吗?」
「禀台主,还算熟,独孤玄眼下大约是四十岁,记得其人口齿灵便、极擅辞令,亦曾受业于家父。」
李千里颔首,既然认识就好办了,便指示道「河北最近也有些骚动,田帅竟让监察来求我,必有缘故,妳写信给独孤玄套套交情,便说台中最近想将一些使府御史改作真御史,他在考虑名单内,特别告知,让他有空可写信与中丞套近,其事必成云云。」
真御史便是真正任职于御史台的二十名御史与十名里行内供奉,而各个藩镇自己聘任的僚佐虽然薪俸由藩镇发给,但是为了给这些幕府官面子,幕主大多会奏请朝廷给予幕官兼衔、摄衔,以示其品,而最常授予的官衔便是兼、摄御史台官,但是他们并不听命于御史台,这类只有官衔没有实职的御史台官便称为使府御史。
虞璇玑正待答应,却听得外面一阵吵嚷,李千里一皱眉头正待喝问,却见韦中丞带着一个身穿杂色衫袍的庶仆冲进来「怎么了?」
「台主!」韦中丞脸色惨白,略定心神才发言,声音却像紧绷的弦线似的「成德哗变,田鸿政死了。」
虞璇玑轻呼一声,转脸去看李千里,见他瞪大眼睛,脸上的表情也像备战似地紧绷着「翁监察呢?」
「禀台主,成德军团团围住镇府外围,监察见情势不妙,命小人赶紧到城外相候,小人迟迟等不着监察,潜回去城中探听才知道……成德军杀了田帅与三百多名幕府官吏,又知监察是朝廷的人,指名要擒,监察自知不能免,便着法冠袍服……」那庶仆是御史台配给正监察的使役,自也随监察前往当地,他呜咽着说「自刎了……」
说罢,庶仆伏拜在地痛哭,韦中丞与虞璇玑只是白着脸注视李千里,后者闭着眼睛似乎在思考什么,片刻后睁眼,对那庶仆说「你辛苦了,先下去等着,稍后台中还有补贴。」
庶仆哭谢着走了,韦中丞说「台主,怎么办?」
「这事还有谁知道?」李千里问。
「庶仆问得翁监察下落后,便连夜持台中令牌经驿传兼程逃回西京报讯,总共不到七日,眼下应该只有我们知道。」
「好,我去见陛下,你去叫河北里行来,采了庶仆话语,务必把此事马上写成奏状;让钟中丞安排翁监察恤典,务必丰厚;璇玑,妳去礼部禀知尚书,就说我晚上过去他宅中,其余人等都不要让他们知晓。」李千里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套靴,而后就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虞璇玑与韦中丞一起离开御史大夫公房,韦中丞怅然地望着察院的方向「唉……翁监察才二十九岁,孩子都还小着呢……」
虞璇玑不答,御史不好当是早就知道的,却没想到死亡的威胁竟来得这么快,想起幼年待过的幕府与她一直认为的藩镇……她目光一跳,低声说「中丞,下官此时才发现,原来在朝廷眼里,藩镇是这个样子的……」
韦中丞一愣,才知道她在说什么,他看了她一眼,语重心长「璇玑啊,不要去想谁对谁错谁好谁坏,朝廷与藩镇是一团难解的死结,若想快刀斩乱麻,反落得满地麻屑无从收拾,只能用水磨功夫去耗了……」
虞璇玑不语,她想起自己在进士试上写的策论〈经略方镇策〉,她是主战,一劳永逸地解决藩镇的问题,因此她设计了一些步骤,简单来说,就是逐步以听话的方镇打不听话的方镇,待双方都打够了再出禁军收拾天下,这与当今的策略是相符的,据她所知,李千里也是赞同这样的作法……
但是……田鸿政的事就是标准的以镇制镇,现在变成了血溅镇府,连朝廷派出的人都不能幸免,那么……朝廷到底应该怎么处理眼下的难关呢?
※※※
成德镇哗变与田鸿政之死,无疑是照脸给了朝廷一巴掌,就在御史台赶在潼关守将之前奏报的两日后,消息便不胫而走,随即掀起了一阵挞伐之声,西京文官群情激愤,扬言尽发诸镇之军踏平成德。
「成德镇太嚣张了!朝廷不过是懒得动兵,别说陛下,若上皇一个不爽,哼哼,把成德镇翻个底朝天都还算客气了呢!」、「哎呀,平王挂帅百邪退散哪!」……以上是在太常寺、宗正寺、鸿胪寺等不食人间烟火官署会出现的对话。
「啧……河北人,不意外……」、「天下鸟不语花不香男无情女无义的地方有两个,一是河北二是御史台。」……以上毫无建设性的偏见出自门下省与秘书殿中二省。
「成德骄兵悍将、暴民刁妇,要收拾起来不知得花多少钱……」户部官员拿起算筹算珠开始计算军费。
「成德军到底有多少马匹兵器兵将,那个谁!去调档案出来查。」兵部诸司郎中连忙支使手下令史。
礼部吏部则是因为成德那边一下子死了三百多个官员,光是安排抚恤、追赠事宜跟人员调派就忙到没时间说话。这次不干刑部大理寺的事,因此他们懒得插手,而工部向来对河北不感兴趣,因为上百年来,从没做过一件河北工程。相对于文官的慷慨激昂,京师二十五军却显得冷漠许多,含襄平二王在内的二十五位大将军更是连个屁都没放,似乎根本对此事毫不在意。
在满朝不知在爆走什么的官署中,只有中书省与御史台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