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翻御史大夫-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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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你说的吗?她成了李千里的学生,那叫鲤鱼算了。」
「是这么说没错,但是阿爷干么在他们面前讲?」
「不行吗?趁早让她知道,朝廷百官看她看的不是她,是她那位座师……咳咳……这可是我老人家送她的贺礼哪!」老太师淡淡地说,年老而有些混浊的眸子透出一股森冷的光,随即又咳个不停,活像再咳下去就要往生似的,而身为独子的中书令知道,这臭老头其实康泰着呢……
※※※
太师父子离去后,李虞师生二人对看一眼,一时无语,虞璇玑便一拱手辞了,自进了安上门,转过礼部南院,往吏部报到。
此番登制科的人只有五名,不过这比起往年三千人选三个的比例,已经算高出好几倍了。除虞璇玑外,另外三人则是虞璇玑的同榜进士──白用晦、柳飞卿与萧玉环,最后一个则没见过,按着这十年来的惯例,登制举者,男性外放县尉县丞,女性则内置为校书郎或正字,因此柳白等人在登榜后便准备好了行装,只待今日领了告身前往任所。
五位登制科的举子齐聚于吏部侍郎厅,四名同榜进士由白用晦出头,与那位年约二十的举子互相介绍了一番,才知此人姓崔,名桂苑,是个辛罗蕃贡进士,十一二岁便随其父到梁,汉语说得极好,文章也是做得花团锦簇一般,年纪轻轻便连登蕃贡进士科、制科,即使在梁国也是极少见的天才。
崔桂苑一领青衫,外表看起来与一般梁国人无异,只有偶尔在对谈之间有几个字发音不像梁国人,举止合宜,双方几句寒暄起来就算同年之间相识了。
吏部侍郎从外面进来,身后一名小使捧着托盘、上面五筒卷轴,吏部侍郎身材瘦高,手长脚长,圆领红衫在他身上活似挂在衣架一般,三绺长髯有些稀疏,肤色蜡黄,大概是吏部太过操劳的关系,气色并不太好。
「某等见过侍郎。」制科五人组同声说。
「诸君请坐。」侍郎说,众人坐定后,侍郎稍一平衣角,先拿起最上面的卷轴「太原白君。」
「下官在。」白用晦应了一声,出列跪在侍郎案前,拱手而待。
「君乃恩科状头、制科又为敕头,出身贤良、文采斐然,吏部选司查核报尚书、左右仆射裁定,授畿县蓝田尉。」侍郎并未打开卷轴,却已将白用晦选官的原由报来,想来此事侍郎也必参与其中,他将卷轴往前伸,交与白用晦「畿县尉向来不轻易授为释褐官,畿县虽清贵,然为官不易,望君莫负吏部栽培,好自为之。」
「下官拜领畿县职,定不负侍郎尚书拳拳爱护之心,必好生佐令治县,谢过侍郎。」白用晦看来并不惊讶,十分镇定地说了致谢辞,但是捧着告身的手却微微地发抖,泄漏了他兴奋的心情。
虞璇玑与白用晦坐得近,见他情状,淡淡一笑,畿县尉确是极佳的美职,用作释褐官十分罕见,只有进士与制举都拔得头筹才有机会,一起家就在畿县,可说是个开门见喜,也难怪白用晦心情激动了。
下一个是柳飞卿与崔桂苑,大约是因为柳飞卿为人不甚计较,崔桂苑又是个外国人怕被百姓欺负了,两人分在同一个上县当县尉,算是一个锅配一个盖,同是菜鸟就互相扶持吧!
接着,吏部侍郎又拿起一个卷轴「越州虞君。」
「下官在。」虞璇玑敛容起身,移到侍郎面前。
「君乃今科女榜状头,登得制举,故授秘书省校书郎,望君鹏程万里。」侍郎简短地说,将卷轴递给虞璇玑。
「下官拜领校书郎职,定不负吏部栽培之意。」虞璇玑拱手一拜,领了告身往后退,虽然感觉到了侍郎的冷漠,任官的喜悦仍大过这些外在的形式。
「兰陵萧君。」
「下官在。」
虞璇玑默默听着侍郎对萧玉环的期许,心中暗叹一声,若写成文字,至少也比她多个两三行,怎么只有她才三四句话就没了?一边心想,一边却看见萧玉环退回来,此时,那托盘中还有一个卷轴,却不知是给谁的?
吏部侍郎嫌恶地看了那卷轴一眼,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眉毛挑得老高「虞校书。」
「下官在。」
「吏部执掌内外官员诠选,唯宪府人事不由吏部,李大夫已上奏欲将妳辟为僚属,因此陛下降敕,命吏部在妳受校书之职后,再下告身转为监察御史里行。」吏部侍郎只将那托盘往前一推,连拿起来递过去都省了。
在座众人都是一惊,释褐便为台省官的人虽听说过开国时有几个,但是眼下国中也就只有一个李千里是这种出身。虞璇玑听得此信也十分惊讶,她虽早有准备入台,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楞了片刻才想起要说点什么「谢过侍郎……」
「妳今日往秘书省视事,明日再往御史台赴任。」吏部侍郎平板地说,回身对在场人等说「众位也可去官署间寒暄、视事了。」
「某等告退。」众人同声说。
五名制举同年退出侍郎厅,白用晦率先恭喜「虞兄大喜,一释褐便为里行,朝中眼下也就只有座师一位,虞兄高才,又蒙座师牵成,必能青云直上。」
「谢过状头美言,我忝为恩师门生,蒙此殊恩实在惶恐,远不及状头任职畿县来得实至名归,将来还望状头念及同年之谊,多多照拂。」虞璇玑打起精神与他周旋,其余人也说了一番话,这才散去。
「飞卿兄,小八没跟你任职,他的本家兄弟倒成了你同僚了。」萧玉环轻笑着说,白柳虞三人闻言也不禁一笑。
那崔桂苑不明究理,看向柳飞卿,柳飞卿笑说「小八是在下多年好友,进士科名列第八,是清河崔家人。」
「在下是外蕃之人,此崔非彼崔,算不得本家。」崔桂苑一板一眼地说,众人不知他是本性不爱开玩笑,还是不明白有趣之处,白用晦便打了圆场。
萧玉环却拉了虞璇玑走在最后,低声说「姊姊,这崔兄也忒直性了。」
「他跟飞卿搭伙,定然有趣得很。」虞璇玑望着柳白二人极力想跟崔桂苑搭话的样子,不禁莞尔,但是一想到李寄兰,心头却一沉。
「不知道飞卿兄的夫人是什么样人?跟这么个活宝相处,想必是个厉害角色。」萧玉环兀自没心眼地说。
「他跟小八都还没娶亲。」
「哦……」
「怎么?」
「没什么。」萧玉环连忙说,虞璇玑也不再问,出了吏部后,三位外官分别要去找人,萧玉环是集贤殿校书郎,要往东宫去,五人只得作别,又约了时间要替柳白崔三人送行。
怀揣着两份告身,在前往秘书省的路上,撇开了众人,虞璇玑这才抽出其中一份,只见告身上用楷书录着她的出身经历与任官缘由,上面批着大大的『闻』,最后加盖『吏部告身之印』,望着那工整的字迹写着她的名字与『着即转任监察御史里行』。
握着告身,两旁的官署间,文官胥吏往来不绝,没有人多看她一眼,虞璇玑此时感觉一种强烈的不安,即使多了一道先任校书再转里行的程序,让她的官历看起来不像骤升里行那么突兀,但是她心中明白,就算是女榜状头,她并没有李千里当年献《罗织谱》注时的强烈企图,能有此际遇,完全是座师玉带的关系,吏部侍郎的态度也显得有些异常,难道她的这次人事安排,有什么隐情惹得侍郎不爽吗?
通往秘书省与御史台方向的路在遥远的那一头,夯土压的泥砖路上坑坑绊绊,虞璇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缓缓走去。
走到太极门街时,她往右看去,远处是巍峨矗立的太极殿,太极门街的路不同横街的泥砖,全是熟砖铺地,十分平整,然而,扶摇直上青云端,真如走过去那样容易吗?
紧握着告身,这是通往云端的第一阶,但是……
「真有直入太极殿的那一日吗……」虞璇玑低声问。
※※※
而在虞璇玑带着忧虑远望的青云端,一场礼仪之争仍在持续。
两仪殿中,女皇端坐于上首,左右两厢依序坐着近三十位紫袍高官,而正在激动发言的人是国子祭酒,也就是梁国当今的学术领袖。
「仳离之妇岂可再册夫人?大夫此举,无疑将国家册典视为私情授受之用,再嫁之妇与未嫁之女同葬,又置陇西李氏于何地?此举不符常情、不合礼制,望陛下驳之。」
「国子祭酒亦系出陇西,既如此说,李大夫有何言语?」女皇淡淡地说。
李千里的身子端得笔直,以奏对礼对女皇说「国子祭酒此言,乃因同出陇西李氏之故而发,因亡女亡妇为臣所累,一死一离,亡妇再嫁非人,落得客死异乡、含恨而终,遗愿只望与爱女同葬,其情可悯。臣奏请加封亡妇为陇西夫人,并非贪图册礼葬仪之恤,实是亡妇曾有意与臣复合,碍于颜面未能达意,亡故之时仍惦记于臣,虽无夫妻之名,尚有夫妻之情,微臣奏请,不过容臣在私立碑志上立一郡夫人名位,泉路增荣而已,虽不合礼制,却合情合理,伏望陛下允奏。」
女皇不置可否,眼风一扫一直沉默的韦尚书「礼部执国家礼法牛耳,此事,驸马如何说?」
「秋霜是微臣门生,臣不发言,已是表态。」韦尚书郑重地说。
「驸马还是这般谨慎哪!」女皇手持着李千里的奏章轻拍长案。
「事主本当谨慎。」
女皇笑了一声,对于这个唯一的女婿,女皇不知怎地,总是十分宽容,她提起朱笔,眼风一转,看向李千里「李卿,朕一向欣赏珍惜女人的男人,此事算是特例,朕不只赠王氏夫人名位,也命有司以郡夫人礼发送,以酬李卿执掌台务之功。」
李千里出班,俯身叩拜「微臣叩谢陛下。」
「但有一事,不知你能否答应?」
「万死不辞。」
女皇的笔已悬在李千里的奏章上,目光犀利如刀「既已将夫人之位破格赠与王氏,有生之年,你不能再立正室,即使娶入家门,也不得奏请加封,只能以侧室视之,以示殊恩之重,以杜天下之口,能应否?」
韦尚书眸光一敛,他隐约猜出女皇留这一手想做什么,只是不知李千里如何反应。却见他默然片刻,才像是下定决心似地叩下头去「蒙陛下俯允,臣代亡妇叩谢天恩,从今往后,必……」
一阵猛咳,伴随着拉风箱似的哮喘声,却是太师打断了李千里的奏对,韦尚书趁此机会低声说「秋霜,你可想清楚了。」
李千里也不知听清了没,待得太师那阵咳得撕心裂肺的咳嗽过去后,他还是郑重地叩首「谢陛下。」
女皇淡淡一笑,朱笔一降,在奏章上写了个可,若无其事地继续讨论其它的公事。李千里回座,侧头看向韦尚书,只见座师捧着茶盏不语,也没有看向他,知道韦尚书生气了,只是此时也不好问,一直等到退朝,才赶上几步追上韦尚书「老师……」
「整肃百官是一把好手,遇上陛下就一点办法没有,该说你精还是说你傻?」韦尚书背着手,看也不看李千里。
李千里默默无语,他不是看不出女皇对他另有打算,只是既然不明白女皇真正的打算,那就先遂了王氏的事再说。
「不过,陛下今日这番决断,倒让我明白了……」
「老师明白何事?」
韦尚书回头看向李千里,似笑不笑地问「你知道持盈郡主吗?」
「太子长女,十岁便在东都入道,为故太子妃追福。」李千里回答,太子是他的死对头,这些基本数据自是早就牢记于胸「不知老师为何提起她?」
「持盈郡主是主父带大的,东宫几位世子听说远不及她。」
「明眼人看也知道那几个孩子颇肖太子。」李千里阴损地说。
「所以,陛下与主父有意再立一位女皇……那老流氓本来就爱女成痴,爱屋及乌,也自是疼爱公主与持盈,自然没有不赞同的理……这是公主亲口说与我的,应当不会错。」韦尚书慢悠悠地往前晃,李千里平素走得快,此时显得有些碍手碍脚「而我猜,立了女皇,自当有新的主父……」
李千里闻言,站住了脚,错愕地看着韦尚书「这……」
韦尚书没有再说,只是又迈着慢吞吞的步子缓缓离去,把李千里丢在太极门街上。
时序入秋,一阵挟着尘埃的长风迅速通过太极门街,李千李眯着眼睛,侧脸避过风中的尘土,粗糙的微粒打在脸上,少时还需细拂掉藏在须发中的尘埃,人道他是承恩阔步青云端,可是又怎么知道这条路上免不得有风尘袭身,若问天下何处行路难,无非是这条平平整整的太极门街最难,难在常常身不由己。
若真有一日,他也面临婚姻与事业的两难,他会怎么做?
韦尚书的背影已经变成小小的一个点,但是李千里知道,韦尚书与公主是貌合神离,都是外有爱宠,只不带回家惹厌,因为公主仗着尚书的财势、尚书傍着公主的人脉,你好我好大家好,双方各取所需,说是情份也有情份,只是不算是夫妻,倒算是盟友。
但是,韦尚书之言若成真,就不止是驸马之位了……
若真有那一日,他会舍了虞璇玑,去登那一人之下的位子吗?
授新官
「这里是察院公房,一位里行与两位正员三人一间,本来女官大多分在一起,但是这样办公不便,所以也就各自打散了……」一个青衫官员,捧着个六七个月身孕的肚子,娇滴滴地说。
虞璇玑跟在后面走上陡峭的楼梯,神经绷得死紧,就怕眼前这位身怀六甲的岑主簿一个脚滑摔下来,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