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翻御史大夫-第1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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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也是这样给我梳头的。」
李千里没有说话,沉着脸,用梳子把她的头发拢成一束,提到头上后再用篦子细细梳好,随后将头发弯了一弯,打成个结,拿下自己的帕头,拔下一根短短的白玉簪,固定住她的发髻。
「转过来。」李千里说,虞璇玑侧过脸,见又拿起篦子,往自己鬓边梳了几梳,用自己的将她鬓边有些蓬松的细发梳齐了。
虞璇玑闻到藿香油的淡淡气味,是男性官人们用来掠鬓的发油,她正想说话:「我……」
「徐州的事,已经不是妳一个人的事。如妳所见,朝廷中大大小小的派系都想知道杜君卿的动向,这事已经无法由妳、或者由我来掌控,徐州这案子要追究或者不追究,都要看朝廷里头怎么协调。妳就在推事院里待几天,出了推事院,一切当没发生过。」李千里说。
「这是什么话!」虞璇玑回过头,瞪大眼睛:「这是我的案子!」
「妳是关东河北里行,这案子属淮南河南,一开始就不归妳管。妳不过是奉我之命,稍微照看一下淮南河南的状况,有什么状况还是应该先报与淮南河南监察让他们处理。但是我认为他们有偏袒之嫌,所以这个案子的所有证据,由我加印封存,总之,已经与妳无关。」李千里斩钉截铁地说,脸色十分凝重,虞璇玑从未见他露出这样沉重却冷漠的表情:「妳直接回去那房间,没有命令,不要出来。」
虞璇玑盯着他,突然觉得他变得很陌生却又似曾相识,她无法对着这个李千里喊『夫君』,微一沉吟,郑重地问:「台主,既然要权衡朝廷派系,所以徐州的事,你是不管百姓是否冤屈了?」
李千里脸上微微一动,表情突然显得狰狞,一咬牙说:「我是顾不得了。」
房中一片死寂,虞璇玑也咬着牙,紧盯着李千里,半晌,见他没有解释的意思,冷冷地问:「台主,你不解释吗?甚至不试图做点努力吗?」
「我挑的担子,是整个梁国。」李千里毫不犹豫地说,伸手将虞璇玑稍稍挪开,像搬开一个绊脚石,起身而去,走到门边时,他说:「为了大局,总是有人要牺牲。」
在他身后,传来虞璇玑悲愤的声音:「我嫁的夫君,不是一个会抛弃弱小攀附强者的两头蛇!」
李千里回头,看见虞璇玑脸上滑下两行泪,而他的表情刚硬如昔,他走近她,伸手将她拥在怀中,紧贴在她耳边说:「我从前不能抛弃弱小,正是因为我不够强大,我的手只能捧着这些弱小百姓,却不能将天下拥入怀中!妳是我的妻子,在政治上也应该是我的追随者,我走过的冤枉路,妳就不该再走,狠下心吧!忘记徐州的事,妳该做的是好好留在御史台,完成妳在魏博的工作。」
说完,李千里放开她,转身离去。虞璇玑愤怒地望着他关上门,紧握着拳头,她咬着牙,一拳捶在门框,怒吼了一声:「去你娘的御史台!」
※※※
三天后,虞璇玑终于被放出御史台,回到关东监察房,牛监察一一与她核对了这些日子以来的魏博事略,事情告一段落后,牛监察说:「田大帅辞了官,听说要举家迁到邠宁一带,那八千家军也已经打散,看来是真的要从魏博连跟拔起了。」
「能够全身而退保存家门,也不是坏事。」虞璇玑轻轻地说。
牛监察觑了她一眼,斟酌着说:「璇玑……我有件事不明想问,希望妳不要以为我是管人闲事。」
「牛兄请说。」
「台主过几日就要去职,妳……怎么办?」
虞璇玑一怔,她完全忘记这事:「这么快?不是说三个月吗?」
「我想是太子等不及要赶台主走了,昨日旨意已下,台主便召开台会,说他已接了安南都护一职,让大家要坚守岗位,不要惊慌,一切有二位中丞作主。只是妳没出现,所以我不知妳是跟着台主去安南呢?还是留在西京?」
「我也不知道……让我想一想吧……」虞璇玑说,低着头,一时间思绪万千。勉强打起精神,对牛监察说:「牛兄打算什么时候去关东巡察?」
「大概也就是半个月内。」
「带着果儿去吗?」
「他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关东,十分劳累,我想他应该会想休息一阵子……」牛监察说,见虞璇玑若有所思,又说:「如果他想去,那自然是最好了。」
虞璇玑偏了偏脸,一点头,嘴角微弯了一下,又恢复了那个若有所思的表情:「我出去一下。」
她出了御史台,与门房说是去兵部,过了尚书省却不停,一路往东,最后竟来到东宫官厅附近。她站在东宫大门附近观察,见往来的官吏并没有递出勘合,便吸了口气,双目直视、将手拢在袖中,就往东宫大门走去。
门房见她是个生面孔,本来想拦,却见她昂首直入,想着大约是哪个不常见的正字官,也就没拦着。她避开了门房之后,才又问了一个小吏,直来到弘文馆门口。
弘文馆虽名为馆,其实是由正中的正馆与旁边的副本书库组成。正馆是一座双层坡顶组成的长方型殿宇,黑色的瓦与深色的漆让正馆显得有些幽深。虞璇玑来到门房,轻声问:「请问,萧玉环萧校书在吗?」
门房有些错愕地看着她,半晌才古怪地一笑:「官人是萧校书什么人?」
「同年好友。」
「是在外地任官吗?」
虞璇玑觉得有些奇怪,心知不能自曝是御史,便含糊地说:「这几天才回京。」
「难怪不知了。」
「不知什么?」
门房笑了笑,指着北边说:「萧校书不在弘文馆了,若要寻她,请去左春坊。」
左春坊就是东宫的门下省,虞璇玑不太明白为什么,问了几次都不得要领,只得按着指示过去,去了之后正要去问萧玉环,却见她皱着眉走出来,便喊了一声:「玉环!」
萧玉环、或者说是崇昌郡主一听这声,转过头见虞璇玑一如往昔的脸,一时间百感交集,上回相见不过就是半年前的事,那时,她们执手作别,心中毫无芥蒂,她一心只希望虞璇玑能平安回来。
而今,虞璇玑回来了,依然是当初那个虞璇玑,只是不管在政治上还是感情上,都已经不再是离开西京的虞璇玑,正如她也已经不是萧玉环……崇昌郡主无奈地微笑:「姊姊。」
「我去弘文馆,他们说妳到这里……咦?玉环,妳怎么没穿官服呢?」虞璇玑看着崇昌郡主身上的襦裙,虽不是什么很少见的锦缎,但是看着也都是新作的官绫。
崇昌郡主低着头,叹了口气,欠身一躬:「姊姊,我不是萧玉环。」
「什么?」
「我本来的名字是萧玉瑶……」崇昌郡主说到后来,声音渐轻:「我是太子长女,原本的封号是持盈,现在改封崇昌……」
虞璇玑眨了眨眼,微张着口,一口气提上来却又松了,微微低眼,再抬起头来时,脸上还是微笑着:「原来如此。」
两人之间像是一下子罩下了一层纱帐,对望着,却说不出话了,半晌,崇昌郡主才说:「姊姊找我……什么事呢?」
虞璇玑张口,舌尖却抵着牙齿,便抿了嘴,微微一笑:「想妳了,来看看。」
崇昌郡主笑了,有很多话想解释,但是说不出口,只能说:「听说老师过几日就要前往安南,姊姊呢?」
「妳知道我们的事了?」虞璇玑问,崇昌郡主微笑,却隐隐有着遗憾,虞璇玑轻声说:「这事,我本打算慢慢跟妳说的……」
「老师向陛下禀告婚事的时候,我也在场……我懂他的心意,这没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过了这些日子,崇昌郡主已经豁达,失望之后,她也逐渐在怀疑自己对李千里的心意是真心还是盲目的崇拜,她一掠发鬓:「那么……姊姊这次回京,是要与老师同赴安南了?」
「我心中还悬着一些事,若是去了安南,只恐对不住托事之人……」
崇昌郡主目光一黯,看了看四周,低声说:「姊姊,接下来这几个月,朝中只会更乱,老师名为贬谪,其实也是国老与皇祖母有意保全。西京已经都知道姊姊是老师的夫人,若留在京师,恐怕要被陷害的。」
「我已经知道人心险恶了……」
「我倒是很想让姊姊留下来,若是妳能在我身边,我就安心多了……可是东宫这边……」崇昌郡主说了半句,便深深地看了虞璇玑一眼:「姊姊还是避开得好。」
虞璇玑有点哀伤地看了崇昌郡主一眼,她想起了同赴考场时,两人笑着说了一堆李千里是混帐王八黑心死鳖的话,不过是两年前的事,那时的萧玉环不会欲言又止、那时的虞璇玑也不会有口难言,她凝视着崇昌郡主,半晌才说:「欸,我记下了。」
崇昌郡主偏过头,叹了口气:「姊姊,我真讨厌现在这个样子。」
「现在想来,当这个官,还不如作个白衣士子自在。」虞璇玑说。
「我私逃出宫,为的也就是一个布衣的生活……」
「昔为出山云,今是入笼鹤……」虞璇玑一躬身,转身离去,背对着崇昌郡主,她轻轻说:「玉环,妳也要小心哪。」
崇昌郡主点点头,目送着虞璇玑离开东宫。
走到承天门街,那条笔直的大道通往整个梁国的核心,虞璇玑面对着承天门的方向。从前只知道这条路要走到底是件困难的事,如今,她隐约看见这条路上的荆棘,也知道这是一条必须要走的路……
「妳在这里做什么?」熟悉的嗓音传来,午后的阳光热得灼眼,大官小吏大多躲在官署内暂避,紫袍官人中,只有一人还能受得了这样的酷热,正所谓狗嘴吐不出象牙,紫袍狗官问:「妳没事吧?」
虞璇玑偏过头,嘴角微微地弯了弯:「这点太阳,晒不死我,只是想休息一下而已……」
「休息就回御史台去,这里也没个凉棚,站久了会出人命的。」
虞璇玑飘忽地一笑,李千里眉头一皱,却听她说:「夫君,我不想回御史台了。」
李千里走近几步,深深地看着她:「灰心了?」
虞璇玑对他一笑,笑得灿烂,摇摇头:「我不是小孩子,不会因为这样就闹着不干,路是我自己走的,怨不得人。我只是想休息一阵子,想一想我该怎样把这条路走下去。」
「妳能这么想,是最好了。」李千里点头。
「你那天在推事院与我说的话,我想了几日……」虞璇玑说,定定地望着李千里,突然话题一转:「黄粱一梦……如果说宦途是一场梦,我们想做的事,就是梦中的梦吧?小的梦中梦醒了,就再做个更大的梦……所以我猜,你是不是在做一个比御史台更大的梦呢?」
李千里露出一个深思的表情,半晌,转向承天门的方向,在炽热的阳光下,承天门后的太极殿闪闪发光,他眯着眼:「我确实在做一个春秋大梦……徐州一事的处境,其实早就出现过许多次,我一直因为舍不得抛弃,而一再错失与其他人协商、壮大自己的机会。这些事,我不是不懂,是不愿意双手沾血……但是这半年来,我想我若是一日不肯沾血,大梁的未来就一日不能破蛹而出……一切的牺牲,是为了往后的大梁,这样是值得的。」
「我不知道你这样说是对还是错……我只知道,打着为大梁着想这个旗号的人已经太多了。这次的事使我觉得,让大梁傲视天下的律令,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以公平为准绳的律令,也许是这个体制阻碍了大梁、也许是在体制中的我们限制了大梁……然而,这个国家的基础不是官员不是皇室,是百姓,如果这个国家不能安慰哀泣的百姓、不能医治受伤的黎民……」虞璇玑第一次严肃而凌厉地注视李千里,不是夫妻不是师生,而是以官员对官员的身分,向他提出质疑:「如果大梁不能成为这样的国家,我认为,所谓的牺牲可能只是官员的傲慢,到最后,所有的牺牲都是无谓的。即使如此,你也要让你的手沾上无辜的血吗?」
李千里微微地瞪大了眼,望着直视他的虞璇玑,他第一次觉得,她已经不再是他的影子。身为男人,他觉得有些失落,身为老师,他觉得有些安慰,身为长官,他觉得受到威胁,但是身为官员,他欣喜若狂。
因此,他微笑,背转身去:「妳说的,我不是没想过,妳的路,我也曾经走过。最终,我选择了面向朝廷,我不会再勉强妳与我走同一条路,最好妳能够永远背对着我的路。如此,我们每往前一步,就会感觉后面有另一种力量、另一种可能。如此,我们就不会走偏了道。我希望,到了最后,我们回首相望,会发现其实是在同一条路上。」
数个月来,虞璇玑第一次能够纵声大笑,目送着李千里往承天门去。而背对着她的李千里,假作扶正帕头,把自己的笑声阻挡在紫绫袍袖内。
汴河路
没有送行连棚、也没有灞水置酒,约莫二三十人的车马队迅速驰过灞桥、驰过潼关、驰过函谷关,直奔东都南边的板渚,从板渚换船直入武宁。
李千里与虞璇玑久违地坐在同一乘车上,李千里箕踞而坐,让虞璇玑躺在他腿上。他轻抚着她紧皱的眉头,这行来半月,她像是被下了昏睡药似的,上车睡觉,下车入驿处理一些家务后,也是睡觉,不过就是睡着了也总是这样皱着眉头,浑然不似在东都时那样嘴角含笑。
「夫君。」虞璇玑模糊的声音从李千里腿上传来。
「嗯?」
「晚上你没什么事要做吧?」
李千里心头一跳,连忙说:「没事。」
「我这几日总觉得闷得慌……」
李千里一咳,暗爽在心:「妳想做点开心的事吗?」
「嗯……有劳你了。」虞璇玑说,顺手在他腿上摸了摸,又睡着了。
李千里大喜过望,毕竟也是憋了几个月,按着西京那几个老不修的说法,也该松一下了。一想到晚上终于有机可乘,不禁喜上眉梢,只是反过来一想,这半个月同吃同住同行,怎么就没想到问她可不可以松一下呢?望着虞璇玑,李千里突然有点抱歉,算一算也不能算是新婚了,但是他想起她的时候,反而比婚前更容易看到她身为官员的那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