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茧-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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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四年的时光,究竟带走了一些什么,此刻,还没有残酷地显现出来……
静静站着,叶其安不曾意识到自己已经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韦谏的声音突兀响起——
“叶其安。”
“唔?”叶其安醒过神,回身看去。韦谏收功垂手,一派安然地望过来。她愣了愣,突然想起,垂头舀出一碗粥,走过去,“刚好,趁热吃。”
韦谏接过碗,也不问是什么,凑到唇边一口一口喝着。
叶其安呆呆看着他。
他腕上有一处淡淡的疤痕,那是初遇时滚下深谷时弄伤的,他的额角下巴其实也有些浅疤,与她的疤痕一样,是两人共同经历生死的见证。这些疤痕,丝毫没有夺走他的俊逸,反而添了些别样的意味。如今,他眉宇间的风霜,消除了最后一丝青涩,把个成熟男子的气息挥洒的淋漓尽致……
“看够了?”他突然道,冷冷抬眼看她。
她一惊,脑子一时没有转过来,直至看到他递来的空碗,才醒过神,连忙接过又盛了一碗递过去。这一次,他却没有接碗,而是拉住她手腕将她带向自己。她惊呼一声,害怕热粥洒在两人衣上,拼命保持平衡,忙乱间抬头,却被他深不见底的眼攥住心神。
他拉她坐在身前,唇微启:“你来喂。”
她一愣,轻轻蹙眉。四年后的他,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少了几分淡然矜持,多了几分霸道强硬,更加像那个高坐正位,谈笑间翻云覆雨的无生门门主。
可是,他得了她的消息,便不管不顾,凭着血肉身躯,日夜奔行千里,几乎耗尽力气来寻她,这样的地方,却仍旧跟以前一样。
她的心里,软软的,无底无边,像是掉进了看不到头的云堆里。
暗自叹息着,她抬手将粥碗凑近他唇边。他却没有张口,只是将目光落在她唇上。
心脏,好似被人狠狠重重敲击了一下,全身的血液都仿佛蒸腾起来,她屏住呼吸,压制着几乎要从喉咙间跳出来的心,因为他的注视,突然觉得无比闷热难耐,尤其他放在她后腰的手,热得好似烧灼起来。
他的眼慢慢上移,目光与她的相遇,眼底流光溢彩。
她叹息,一点点地,将粥碗送到自己唇边,喝下一口,慢慢地俯下。
唇与唇相触,他开启双唇,接纳她的。清甜的粥液在两人舌尖流转交换,消失在不知谁的喉间。他不依不饶,卷住她的唇舌,反反复复,好似要这样将她的人一同吞下去……
一口粥喝完,她早已全身酥麻,脑子晕眩,呼吸凌乱,眼神迷离……手里的粥碗早端不住被他接住,又凑到她唇边,她愣愣张嘴,喝下一口粥。他的眸色幽暗,迎上来,将开始甜得腻人的粥连带着她的唇舌卷了过去……一口,又一口……不知何时,空空的粥碗被扔在一边,凌乱的衣衫纠缠在一起,目光交织,气息相融,他紧紧拥着她,好似天崩地裂也不愿再放开。
“不再走了?”他模糊低语。
“是……”她声音里带了哭意,又好似幸福到了极致,“与他们告了别……说过了再见……”
“……若是再将我丢下……”他在她颈间烙下一个个滚烫的印,“……断不会有下个四年……”
他的痛和恨,由着他的唇、他的手、他的身体,一丝不留地展露出来。她哭泣着,却弓起身体,包容着、接纳着他。
“……我找得好苦……”他叹息着,吻住她,封缄那一声因为他的进入而痛楚的叫喊,等待着,那喊声化作细碎的呻吟。“……一次次看见希望,”他咬住她的颈,“一次次绝望……我找得好苦……叶其安,你可知道……你可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
她想要大声地告诉他,想要抚慰他的伤痛,神思却在他越来越灼热的怀抱里,被击得片片粉碎,再也不能拼凑……
……
灯火摇曳,一缕轻风送来窗外夜来花香,惹得一室清新。
叶其安动也不动地趴在床头,似睡非睡,唇角若有若无的慵懒笑意,一头发铺散在枕上,与浓黑如墨的发丝纠葛不清。黑发的主人躺在她身边,一手在她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时不时地,凑过来,在她颈背上落下轻吻。
“待燕王入宫,大局已定,”他沉稳而略微沙哑的声音顺着皮肤传导过来,“便去寻一处清净之地,我陪着你,安心写那传给后世的长信,可好?”
她舒服地舒展一下身体,像只晒着太阳的餍足的猫。
“真希望能让你见见我的父母。”她轻轻道。
他微微欠身,下巴搁在她背脊上:“见了,或许并不中意。”
“怎么会?”她浅浅笑着,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手中,“我挑的,怎会不好?”
闻言,他唇边扯出一抹笑,柔光下,脸庞柔润温泽,眼睛恍若海底的宝石,映得满室生辉。
“你变了许多。”
她手撑了头,转去看他:“……你也变了许多。”
他眉宇间一黯,仰面躺下,目光穿透屋顶:“怎能不变?四年……我已老了……”
“老么?”她撇撇嘴,“老了也好,省得担心被别人看了去——呀!”背上一痛,已被他咬了一口,咬过之后,却是轻浅的吻。“叶其安,”他喃喃地唤着,“明日便启程回京罢,也让他看看你。”
她全身一僵,一些故意忽视的事,在他一句话间,又一齐回到了心上。
他恍作不知,伸臂将她拥住,慢慢用力,直到没有一丝隔阂。
“我且能四方寻你,他却只能坐在朝堂之上,枯等着回信。”他缓缓说着,将她的头压在心口,“我且有你,他却眼睁睁看着江山易主、看着心心念念的女子陪伴他人——这四年,他也不曾好过。”
她静静听着,不发一语。
“那时我曾羡慕他贵为储君、万人之上,”他又说,“他或许更羡慕我快意恩仇、随性而为。叶其安,我得你相伴,此生无憾。你曾说要陪他四年,那时我虽口中应允,心下却是怨妒的,如今却不同了,我已然想得明白。他若不肯放手,你我或许早已阴阳两隔,这个恩情,我定然要还他。不论是何结局,我同你,一齐陪着他走下去便是。”
“好,”她点头,再点头,“等到他有了好的归宿,我们就离开这里,去天涯海角,寻一个清净的所在,同看日升日落……”
第九十五章不变的皇都
房门缓缓打开,门内是残留的甜蜜,门外是灰白的现实,叶其安站在门口,就这样发起呆来。
“怎么?”韦谏自身后,轻轻挽住她的腰,附耳低语,“还痛么?”
心里一跳,脑海里不期然地闪现出一些画面,叶其安有些不好意思地轻轻将他推开:“没有。”推开之后,却又迎上去,带着笑的唇角印在他同样浅浅笑意的唇上,“你等着,我去找宁大人说了上路的事就回来。”再吻一下,“好了,我走了……”又一下,“真的走了……”她轻轻挣开他的手,一步步退向房门,目光与他的纠缠在一起,无论如何也不能分开……
“殿下——”身后远远传来声音,惊扰了门中的两人。叶其安转回身,看着晨间的阳光下,宁常一脸阴云朝自己匆匆走来。
“大人,”叶其安有些窘迫地故作平静,没来得及去思考宁常阴郁神情背后的含义,因而在听到他下一句话时,有些愣怔,“大人,你说什么?”
“殿下,”宁常拱手,重复一遍,“燕军已渡淮水,兵至扬州,恕下官不能将殿下留在此处,请殿下收拾细软,这就随下官启程回京!”
“到了么?”叶其安眉眼间的愉悦渐渐消失,呆呆站在原地,视线里明明阳光灿烂,却不知为何渐渐惨白一片。
“叶其安。”韦谏的手带着舒服的温度,握住了她的手。
叶其安慢慢抬头,在他的注视下,安宁一点点驱散阴霾回到她的眼中。
“……好,”她点点头,看向宁常,“有劳大人安排。”
……
……
道路仿佛一夜之间变窄了,路上满是神情迷惘无助的逃难人群。没有人大声说话,没有哭声也没有笑声,然而,就是这样的安静,才更加让人无法忍受。
叶其安始终坐在车帘紧闭的车内,将自己与车厢之外的世界借着一层薄薄的车壁隔绝开来,可惜,虽然目不能视,听觉却不能关闭,这让她的躲避,变得有些自欺欺人。
幸好,车中还有韦谏。他的气息、他的温度,他的存在,令难熬的旅途,能够在她丧失所有刚刚萌发的勇气和坚强之前结束。
京都城门巍峨挺立,冷漠注视着脚下众生。
此刻,身后的扬州将破,燕王的军队,正在朝着生育他的城市,朝着皇宫中至亲的朱氏一族,如江水,滚滚而来。
……
……
临江阁仍旧伫立在秦淮河边,门庭若市。
慕月轩的织品,仍旧令达官贵人趋之若鹜。
安阳郡主府门外的石阶,仍旧纤尘不染……
只是不知道,一个月后的此时,还有几个“仍旧”能够留得下来。
在郡主府中,叶其安看到了已经嫁作人妇的香儿;美丽聪慧,已有了几分少女风姿的雨珠儿;眉目恍若远山,亲和知礼的小和尚智真;稳重成熟的郡主府总管孙善,还有刚刚赶到的,几天前被韦谏落下的无尘四人以及一队锦衣卫侍卫……
稍作梳洗,叶其安在韦谏陪伴下,由锦衣卫护送,行往夕阳下,愈发金碧辉煌的皇家宫殿。
那里,有御医封青、御前侍卫赵哲和次郎、白虎小包,还有——25岁,史书上说他天资仁厚、亲贤好学、性至孝的建文皇帝……
才入宫门,远远地,已有太监疾步奔来,伏地道:“奴才奉皇上口谕,安阳郡主与韦公子,即刻往御花园觐见。”
本来要往干清宫去的人们,便折向前往御花园。
夕阳渐落,留在大地的光芒鲜红如血。就在这样的光芒中,皇帝静静站在一棵檀树下,仰望天边,瘦削的身影,被夕阳染上血色的皇袍,掩不去那一身的落寞和清冷。仿佛感知到什么,还隔着十多步远时,他突然动了动始终静止的身体,然后,极缓极缓地转过身,望向石径上的来人,一抹温柔的笑,就这样在他的唇边绽放开来。
“其安,”他的声音温和地,随着晚风传了过来,“你回来了。”
叶其安怔怔站住,心底酸涩翻腾,为他的笑,为他语气里过尽千帆的清朗和柔和。
“小民韦谏,拜见皇上。”身旁的韦谏屈膝拜下,诚挚坦然,右手轻拉叶其安,将她自呆怔中醒转。
压制着心中的起伏,叶其安缓缓跪下,低下了头:“皇上。”
“都起来吧,此处并无旁人,不必拘礼。”皇帝的声音仍旧和熙如风,眼底有波纹流转,上前一些,看着站起来的人,“封青在御药房,朕已派人去传,稍后便能见到。你府里的人,都已见着了?”
“见到了。”叶其安看着皇帝深邃的眼,不知为何,心里满是愧疚,“皇上,我……”
“嗷呜——”
一声虎啸,将要出口的话语截断,她猛然转身,看着树后阴影里慢慢走出的庞然大物。
“……小包?”她听见自己吐出带着迟疑的字眼。
身形巨大的白虎,每每走出一步,都令人心生敬畏,那幽深的碧蓝双眼,映着夕阳,璀璨生辉,如同星辰,轻易便将人心魂索夺。
它的眼神,她已经看不懂,它隔着老远就散播出来的敌意,令她僵立不动。
“小包……”她喃喃低语,每一个字都好像带了苦辛。
白虎转开了视线,折转脚步,在皇帝膝边慢慢绕了一圈,抬步走开,来到韦谏身旁,仰头与他对视,喉咙里轻吼一声,上前在他身上靠了一靠,然后,那一双蓝眼慢慢看向了叶其安。
仿佛有根线牵引着,叶其安慢慢蹲下,抬起了手。
白虎略微恼怒地低吼了一声,退后一步,避开她的触摸。
心里一凉,叶其安颓然垂下手臂,黯黯低头。果然四年还是太久了吗?久到它已经将她忘记……
白虎微微低了头,锋利的牙从唇边露了出来,泛着令人心惊胆寒的冷光,突然纵身一跃,将叶其安扑倒在地,森森利牙离着她颈间皮肤不过一指,中间隔着韦谏的手。它低低地吼着,威胁地看着她,可是,渐渐地,幽蓝眼中的敌意和漠然渐渐消逝,换上了浓浓的哀伤,喉咙里的低吼也变成了轻轻的哼叫。它低了头,慢慢地退了开去。
韦谏抽回手,将叶其安扶起:“它不过恼你弃它四年。”
叶其安眼中早已模糊一片,泪水奔涌出来时,视线终于清晰,看着小包哀伤而可怜的眼神,心里揪作一团。许久,小包突然轻声一哼,凑上前,在她脸上舔了舔,然后躺倒在地,头枕在她腿上,微微眯起了眼。
手心里,是小包头顶的月牙儿,腿上,有它热热的体温,叶其安笑出来,泪水却掉得更凶,一滴滴落在小包头上,染湿了白毛。
四下里,沉寂下来,只剩了叶其安一下一下的抽泣,和晚风卷过树梢的轻响。谁也没有试图去打断这一刻的平静,或微笑,或感伤,静静注视着靠在一起的人和虎,任由时间缓缓流逝。
不知何时,落日余晖中,一人沿着石径走来,挟着一股淡淡药香,走到皇帝身旁,将手中的汤药递给皇帝,看他喝下,接回碗,递给身后的太监,然后才转身看了过来。
“小叶,你那眼中,便只看到那只白虎么?”语气中义愤填膺,“我却是丝毫不觉吃惊。”
叶其安却已破涕为笑:“香儿竟然嫁给你,我却是吃惊得很呢。”
……
……
书房内,叶其安搂着小包,坐在软软地毯上,望着墙上的巨大地图。这时再看这墙上的大明版图,心境已变得不再相同,竟是平静安然,既非逃避也非无奈。
书桌前,皇帝与韦谏一左一右,对着桌上几分文书,专心讨论着什么,不时地,传来诸如“燕王、扬州、李景隆、南直隶”之类的字眼。两人皆是一副坦然自若,偶尔各执己见,也能坦率相待,没有了君臣之别,却更加像是相知已久的挚友。
这一幕初时带来的震惊已经消逝,叶其安此刻只觉得庆幸,庆幸四年的时光,他们两个人,没有在相互仇恨和对立中度过。毕竟,这样的结局,才是可遇不可求的。
四年的距离,被隔开的,却是她了。
手腕被拉走,她侧头看着封青蹙眉替自己检查:“我没事啊。”
封青冷冷一哼,不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