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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部分

天茧-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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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境被突如其来的波动击散,斜插入水的一颗石子,带出光影的裂纹。

恍若梦中醒来,叶其安浮上水面,湿水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凉意侵袭全身。

“我当夫人要长睡水底了。”阴柔的声音在身后一段距离响起,却偏偏又近得像是耳侧的低语。

叶其安安抚着长时间得不到空气而抗议的肺部,慢慢回身望去。

不远处高大的树木枝叶中,察尔斤双手环在胸口,斜靠坐在离地十几米的树枝上,一身紫衣掩在晃动不已的叶影中,竟然有种蛊惑的艳丽。

即使无法看清,也仿佛能看到他嘴角邪魅的浅笑,以及流连在她身体上的目光。

“慕月轩的东西,倒是极好。桃之夭夭,呵呵……”笑声中,察尔斤飘然落地,一步步走了过来,路经岸边散落在地的衣物,矮身拾起一件,凑在鼻下轻闻,眼光斜斜看了过来,满是笑意。

叶其安动身离水上岸,与察尔斤擦肩而过,拾起衣物往树丛后走去。

察尔斤微微侧头,一声轻笑。

“叶姑娘如此坦然,倒真让人失了兴致。”他张开五指,织物从指间滑落,铺开在草地上,“原本担心被男人看了身体,恐怕便闹着以身相许,结果却是我自作多情了……”

叶其安在树木遮挡下,自顾自换着衣服。

“若韦门主此刻已死了……”

穿衣的动作中断了一下。

察尔斤笑意更深:“……若我是你,恐怕时时刻刻都被这念头搅得无法安宁罢,呵呵……”

“若我是你,”叶其安系好最后一条带子,转身走出树丛,“恐怕要想想日后如何保住自己性命。”

“哈哈哈……”察尔斤仰天大笑,边笑边作势擦去眼角泪水,“这样的话,你已说了多次,为何我却活得好好呀?”

“……是。”叶其安点点头,“你最好好好活着,别死在别人手里。”

“是么?”察尔斤慢慢收了笑,注视着她,许久挪开视线望向远处,“上冀山之前,你不妨先去另一处罢。”

叶其安抬眼看他:“去哪里?”

“军营。”察尔斤淡淡道。

第四十六章退兵

军营?

“你到底在说什么?”叶其安听见自己的声音再也隐藏不住不安而有些颤抖。

察尔斤似笑非笑地挑眼看她:“我只当你这脸上不会再有旁的神情了。”

叶其安冷眼相向。

嘻嘻一笑,察尔斤就地坐卧在草地上,眯眼望着湖水,仪态悠然:“你明明早已明白,为何还来问我?韦门主如今被困峰顶,虽武艺绝顶,能阻得了百人千人,若数万军队一拥而上,便再加十个韦门主,恐怕也难逃耗尽精血、力竭身亡的下场。我能想到这一节,朝廷自然也想得到。若要拿下冀山,只需发兵猛攻,何况已将无生门精锐隔在山外,又有内应,不出三日,必然功成。偏偏朝廷大军围困冀山数日,却不发兵,只将围攻之势做得浩大,唯恐无人不知。其中打算,你说却是为何?莫不是作戏与旁人看?这‘旁人’——我思来想去,便只有一个人选了。”他打了个呵欠,昏昏欲睡的模样,“那人也算是用心良苦,总要做到让你心甘情愿而非一意用强。只可惜,如此大费周折,依我看来,怕是要付之流水了。叶老板,你在慕月轩见的人,莫非什么都未对你说么?”

一阵风来,叶其安忍不住缩了缩身体。寒意渗透皮肤,浸入血脉。高高悬挂在天空的骄阳不知为何失去了热度。

“说来我也觉奇怪,”察尔斤话语中睡意更浓,“究竟叶老板身怀何物,当今储君竟至如此……”

“你又是想得到什么?”叶其安冷冷接口。

察尔斤笑出一声,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若我说只为能与韦门主一战,你可信?”

叶其安沉默注视许久,终于抬头,望向冀山方向:“我要怎样做,才能安全救出韦谏?”

“这嘛……”察尔斤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若能退了朝廷兵马,万事大吉。”

……

……

退了朝廷兵马……说得好像是吃饭睡觉一样简单的事。

因为心虚而紧紧抓住身边树枝,避免落下树去,叶其安喘着粗气遥望远处繁星般营地篝火。虽然只能看到火光,可是凭常识也能想象那点点火光背后有多少躲藏在阴影中的刀光剑影。

若是有颗原子弹,倒是可以考虑“退了兵马”的操作性。凭她?没等走近就被砍成肉酱了……

仿佛一阵微风晃动了树枝,扑入鼻间的香味来自……于察尔斤腰间常佩的香囊,身后多了另一人的体温。

“可惜,今夜月色不佳。”察尔斤懒洋洋地低语,故意凑在她颈后,热热的呼吸在皮肤上,带出突兀的存在感。

“将我丢在这丈高的树上,就是你的退兵之计?”叶其安不为所动,平直说道。

“啧,”察尔斤叹气,“你这女人,实在不讨喜。”他转了位置与叶其安并排,对她狼狈的姿势视若无睹。“要去军营的,是你却不是我。此后我便要易了容,也不会时时跟在你身边——韦门主要救,我那禁军教头也还是要做的。若给他们知晓我此番举动,那可不妙。呵呵,若是你去揭发了我,我却是不怕的……”

叶其安皱眉:“你以为能瞒得了锦衣卫?”

“锦衣卫?嘻嘻……”察尔斤轻笑声中恍惚几分嗜血味道,“你真欲知晓这一路行来,为何不见那些四处探头探脑的老鼠的?嘻嘻……”

叶其安心里一顿,扭开了头:“我要怎样进去军营?”

“这个嘛……啊,来了!”话音刚落,凉风起,树枝上人影已不见。

叶其安吃惊回头,正要开口,眼角瞥见朦胧月色里,夜空中,几道倏忽影子在树梢起落,鬼魅一般,离她呆着的地方越来越近。心里发凉,她低了头,在树林中找寻察尔斤的身影,想象着他突然从黑暗中出现,用来人的鲜血夺取此刻月色的纯净。因为想象着这样的画面,而更加让她全身发凉。

树枝轻颤,她仰头。一道人影,站在常人不可能站立的树梢,随着树枝晃动,与树枝浑然一体,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被注视的感觉深入骨髓,几乎令她松开了抓着树的双手,可是偏偏,她却无法移开同样注视对方的视线,仿佛她的行动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被束缚了。又是一阵风起,四周高处树梢上,凭空多出三道人影,据守东西南北,如同环伺猎物一般俯视着。

心脏跳动和呼吸的声音在暗色中凭空显得突兀之极。夜色之中,潜藏着不可获知的危机。

突变骤起,一点寒芒夹着劲风袭来。叶其安本能后避,顾不上身后空然无物。失去了依靠的身体伴着一声惊呼直直落向地面。曾经从高空坠落的感受铺天盖地而来,加诸在此时的身体上,引出双倍的恐惧。她瞪大了眼,望着不断向上的树枝,脑中空白一片。

腰间突如其来的紧缚感,身体仿佛要从中间生生折断,下坠之势却在同时停住了。叶其安屏住呼吸,等那一阵剧痛缓过去后,才小口小口的喘息。耳边有痒痒的感觉,扭头去看,那东西抚上脸来,鼻中闻到了青草的气息。一只手用了些劲往下,指尖果然摸到了实在的地面。

此刻她的身体,隔了地面多远?50厘米?60厘米?

乍然的逼迫感觉,转回头,呼吸顿时凝滞。浅淡的月色里,在她身体上方一掌之隔的距离,一个人倒悬着,脸对着脸,静静看着她。她甚至感受到对方喷在自己脸上的呼吸的热度。

时间仿佛也停止了。

然后——

“嘁,”那张脸离开了一些距离,“你是谁?”

叶其安想要说话,却挤不出说话的力气,仿佛被拦腰斩断的身体脆弱得像是不属于自己。

“你是谁?”那人又问了一遍,声音清脆如铃,“为何在此处?”

“喀……放我,下来……”叶其安勉强开口。

腰上一轻,身体随即落在地上,叶其安侧身扶地,咳嗽着,用力呼吸。那人落在两步之外,也不催促,等到她喘息的差不多,才重又开口。

“说。”

想要坐起身,腰上一阵剧痛,叶其安“啊”了一声,用力撑着地,眼前的人影一阵模糊晃动。半天,缓过劲来,她抬头,望着前方看不真切的人。

那人突然蹲下,手往叶其安颈中一伸,摊开掌心,借着月色看着掌心中白色的玉珏。片刻沉吟,那人扬头朝着黑暗中:“找着了。”

黑暗中应声有人开口:“引我们到此处那人……”

“回营再说。”那人低头,“得罪了。”

颈上一痛,叶其安失去了意识。

“你记着,”他的目光灼热而强势,“我就是这天命。这天下、这万里江山,若是已经染上了污尘,便由我的手将它涤净!”

“君王……天下……谁不爱?”

……

“叶老板,如今只有劳烦你流落江湖,待云开雾散之日,炆自当国礼迎之。到那时,只望其安心中眼中再无旁人……”

“……上天夺我亲人毁我家园,却又将你送至身边……如今我只求你平安,即便要我万劫不复……”

……

“大祀已毕,我已禀了皇祖父,过几日便接你入宫,这临江阁和那医馆,找人接了罢。”

“……你要我罢手,我便罢手。不过万事难料,凭我一己之力,怕是护不得你周全。如同在开封那时……”

……

……

叶其安注视着不远处晃动的烛火,耳边仍旧固执地回荡着梦中话语,不觉有些恍惚。回到数月之前,那时的自己,纯真无畏,不知疾苦。哪里知道,一路走来,该变的在变,不想变的也变了。十几年的成长,抵不过屈指可数的数月时间。

帐帘掀起,在之前便已出现的金属撞击声中,一人走了进来,乌甲铁剑,卷来凛冽冷寒气息。

“姑娘安好。”来人在几步之外弯身行礼,棱角分明的面容半藏在光影之中。

“……赵哲……”淡忘的过往分沓而来,叶其安低唤出声,眼前闪现的却是数月前那个还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

“属下是。”年轻的军官复礼抬头,“总算找到姑娘。”

“为什么?”为什么找?为什么不放过?

赵哲上前一步,身上盔甲铁剑发出清脆声响:“行前殿下嘱咐,若是找到姑娘,只问姑娘一句话……”

叶其安抬眼,透过眼前的人,望着那年轻而强势的皇太孙清定若闲地对她说话。

“……问姑娘,为何抗旨不遵?”

抗旨不遵……只是因为她的忤逆而被激怒,因此实施惩罚吗?

想起察尔斤的暗示——

“如果我跟你一起回京,冀山之围,又该怎样?”

“若无生门从此臣服、永不再滋扰生事,大军即刻南下,平灭犯海倭寇。”

“是吗?”叶其安站起身,慢慢走近烛台,凝望摇曳烛火。颈后仍旧有微痛,她抬手抚颈,怅怅一叹,“殿下是逼我选择,却不担心我宁愿玉碎。”

“姑娘,”赵哲语气中有刻意抑制的关切,“为人臣子,本该为主子分担解忧。殿下对姑娘如此恩宠,姑娘又何必……”

“赵大哥,”叶其安转回身,涩然一笑,“我宁愿殿下他根本不记得我。”

“姑娘……”

“放心吧。我不是小孩子,知道轻重。我会跟你返回京城,面见皇太孙殿下。事情的确该有个了结。”叶其安垂头把玩桌上镇纸,“本也不应明知不能逃却心存侥幸,以致如今陷入两难境地。”手指轻移,将镇纸推至桌沿,而后掉落在地。“哐”的一声,镇纸在地上碎成无数。一块碎片溅起,擦过她手背,留下一道浅痕。

“姑……”

“赵大哥,”叶其安矮身拨弄地上碎片,“我刚来这个地方不久便认识了你。你舍命救我,我一直很感激。我既然答应跟你回京,就不会反悔,不过在此之前,能否让我上趟冀山?也许会令你为难,但到了殿下面前,我会承担一切。我需要对冀山上的人和事做个交代。”

赵哲自怀中掏出一块金牌,双手奉上:“殿下吩咐了,若是姑娘执意前往无生门,属下已点了精兵护送,待姑娘事毕,再行返京。”

“果然……”叶其安站起身,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鲜艳的红色自指缝中涌出。

赵哲吃惊上前,抓住她手臂,掰开手指。一块碎瓷片混着血色掉落下来。

叶其安侧头,唇角苦涩笑意迎上他惊讶双眼。

“原来,心里痛极时,别的痛就根本算不了什么了……”

第四十七章冀山

“那便是沙坪口。”赵哲手执马鞭,遥指远方。晨光中,隐约可见山势绵延起伏,却无法判断“瓶口”所在,“大军将无生门众困于沙坪口,虽有数次交手,但无生门众始终忌惮大军攻打冀山,遂以牵制羁扰为上。两方每日都有死伤,却伤不及腑脏。无生门众人数虽寡,多是武艺超群之人,若论单打独斗,我方绝非敌手。”

话音刚落,沙坪口方向传来阵阵号角声,若此刻身在其处,必然能领略军中号角震天气势。

仿佛看见战场厮杀的血腥惨烈,叶其安心里烦躁,扭转马头:“走吧。”

沿着冀山南麓小道一路往北,道路不时掩没在繁密草木之中。赵哲所带十人中,有个女人身材瘦小、眉目平凡,年纪已然不轻,声音却清脆如铃,常常跃上丈高大树,重新找出难辨踪迹的小道。听她声音,叶其安认出是那晚将自己悬挂在半空,又将自己打晕的人。问过赵哲才知道,与其余九人一样,都是从宫中带出的好手。难怪一路行来,赵哲泰然自若、自信满满,显是对这几人的本事很有把握。

……

……

山势渐见陡峭,众人身下代步马匹却是从军马中精心挑选,这时仍旧精神奕奕,不见疲态。又走了一段,转过一处死角,迎面冀山主峰赫然出现在眼前。此刻太阳已挂在头顶,山峰仍然薄雾环绕、如同梦境。

六百年后,眼前的景致也许已被钢筋混凝土的森林取代,再也找不到一丝曾经的痕迹。人类便在这样失去与收获的交替中逐渐成长,收获得惊天动地,失去得了无声息。

真不知该是悲哀还是欢欣……

山风带着夹带着山下无法领略的凉意和微微苦涩的味道。渐渐,道路越发崎岖,马匹行进也越发困难,终于无路可走。将马匹留下,赵哲等人将叶其安护在队伍中间,鱼贯前行。

每每在窘迫之时,便有人伸手援助。伸来的手温暖有力,却总带着某种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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