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茧-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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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哲刚毅的脸上也有克制的激动。
“怎么会……怎么会……”叶其安又想哭又想笑,“你怎么会来这里?”
“得知姑娘陷于城内,殿下特遣赵哲领兵,调派医药粮食赶来开封救援,万幸姑娘平安无事!待稍作休息,便护送姑娘进京……”
叶其安心里一凛,激动的情绪冷却下来,心绪却难以宁静。
皇太孙——吗……
想来也是,普通人的话,又怎么能将她从重兵把守的开封城内带出?可是,她是离开了,如今身边还有医术高明的封青汇合,那一城的人呢,又该怎么办?
“姑娘不必担心,”似乎看出她的疑问,赵哲又说道,“殿下旨意,已命宁常接任开封知府一职,药品粮食从各地调往开封救济,加上封先生拟了药方,有医有药,城内情况必然好转。”
“药方?”叶其安看向封青。难道这个时代已经有能力治愈这样高危的传染病?
“重病之人自然无救,却能使疫病不再散播甚剧。不过是尽人事罢了。”封青淡然地说,眼中是与他语气不同的自信。
转机太突然,叶其安有些回不过神。
“……我要去看看!”她试图起身。
“别忙!”封青拦住她,“吃些东西,再调理一日,明日,你想去那里便去哪里……”
吩咐完,封青示意赵哲、双福开门离去。
叶其安呆呆看着轻轻合上的房门,愣愣坐着,不知道多久之后,房门再次被推开,视线里是端着碗的韦谏和他脚边精神奕奕的小白虎。
叶其安机械地搂住跃到自己怀里的小白虎,愣愣地看着修长手指送来清香四溢的甜粥。
“喝吧。”
清冷的声音像魔咒一般,她一下惊醒,连忙接过粥碗凑到嘴边,想起韦谏和赵哲相遇时双方的身份,心里一惊,话冲到口边,却因为韦谏的模样而一个字都问不出来。屋里的气压低得要命,空气好像快要结冰了。眼前的韦谏既是韦谏又不是韦谏,明明跟平日一样淡漠的表情又仿佛截然不同。
在她昏睡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
很显然眼前的男人不打算给她答案,等她喝完粥便接过碗去,一句“歇着吧”转身出屋,半分犹豫都没有。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出声叫住他。
这一夜,梦境里,熟悉的淡淡清新中,一个浅色的人影长久坐在自己床边,耳边似乎听到幽幽的、若有若无的叹息……
……
……
城门仍然阻隔城内人的出路,但源源不断地放行来自……各地的药材、粮食,随行的是全副武装的骠悍军人。城内四方都设置了放粮站,难民们在如狼似虎的官兵监督下等候领取。另有一些军人遣了强行征召的民工四处收集无人安葬的死尸归到指定的地点深埋。虽然街道上仍然一片混乱,但却能感受到那混乱之下的有序。
叶其安骑了墨麒,站在城外一处制高点,遥望着开封城。小白虎顾盼自得地在一边玩耍。
虽然隔着很远,似乎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浓浓药味。城中多处燃起了火堆,熬煮汤药,看过去,整个城内烟雾弥漫,有些感觉幻境般不真实。
说不出心里的感觉是什么。一切变化,只是因为遥远皇宫里那人的一个念头,这个仿佛突然冒出来的念头,一下子将开封城从地狱拉回了人间。
那么多人的生命,为什么掌握在也许并不关心其生死的一个人手中?
仰头望天,天空仍旧静谧无边,俯视大地,亿万年来不曾更改。
身侧的封青,微笑示意,即便是深秋,却好象一缕和熙暖风,温润沁心。
不由得迎上笑容。
——无论如何,只要没事了不就好了,何必凡事都要寻个理由?
好像突然间卸掉了肩上的重担,整个人变得轻松起来,全身被新生的干劲充得饱饱的。墨麒似乎感受到了背上人的变化,忽然仰首长嘶、前蹄离地人立而起,一侧的小白虎竟也站在石上,对着远方长啸,随声呼应,声音虽还稚嫩,却已经有了几分声势。
狂风乍起,卷飞满地枯黄草叶,虎啸马嘶中,一时间,叶其安心底也涌出一份“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的豪迈来。
策马返回途中,路过一片茂密树林,封青忽然“咦”地一声勒住了马,在叶其安惊讶止步望过来时,示意她随着自己折向林中。
行了一段距离,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叶其安刚想开口询问,封青却抬手制止了她,随即突地暴起,鹰隼一般掠入左侧林中。几声轻响之后,归于平静。叶其安正觉得担心,封青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小叶,过来。”
轻拍墨麒脖子,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过去。绕过一片灌木后,眼前出现一个树枝灌木遮挡下的土沟。土沟里人影绰绰,竟然有数十个衣衫褴褛的人瑟瑟索索、眼露恐惧地望着他们,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妇孺。
“怎么回事?”叶其安压低了声音问封青,生怕更加惊吓了本就陷入恐慌的人群。
“逃难的。”封青负手而立,视线在一众人身上缓缓而过,“许是封城前逃出的,幸许没有染上疫病之人,不过缺衣少粮,也挨不了多少时日。”
“怎么办?”
“如今开封城内危机渐过,这些人自然返城为好,只是人心惶惶,怕是难以信服你我……”
这时,小白虎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双蓝眼四顾打量,顿时引得众人纷纷惊呼,四下里都是抽气声。
忽然,有个迟疑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姑……姑娘?”
是谁?叶其安愣愣转头。
“姑娘?……姑娘!”那个声音开始变得坚定,“姑娘!真的是你啊姑娘!”一个人冲了过来。
人影一晃,封青已经拦在来人身前。
“姑娘!姑娘是我!姑娘是我!”被阻隔的人急切地恳求,“我认得那白虎,姑娘曾在我家养过伤!姑娘中了蛇毒……”
记忆中的画面骤然重组,渐渐与眼前的面容对应。
“……张大娘?”叶其安认出了对面那更显枯槁的老妇人,跳下马几步奔过去。在她出声时,封青微微偏开了身体消去了防御。
“是我,姑娘!”张大娘软倒在地,老泪纵横,“姑娘,快救人啊……”
“大娘!”叶其安扶住她,心里酸涩,“大娘别急,大娘别急,没事了,没事了……”
张大娘死死抓住她手臂,猛烈摇头;“姑娘!快!救救小山子!救救我家孙儿……”
对了,小山子!那个眼睛大大的瘦小的孩子。自己赶去凤县,不就是为了这一家人,为了那个可怜的孩子?
“小山子,还有张大爷,他们人呢?”叶其安说着,抬头向四周张望。
张大娘满面惶急:“山子他爷爷早死啦……我就剩下这么一个孙儿,姑娘,求求你,救救山子,我给你做牛做马,只求你救救我家孙儿……”
“大娘,我救!我救!山子在哪里?”叶其安大声喊着,试图安抚情绪失控的张大娘。手臂被抓得越来越紧,痛得她直冒冷汗,白了脸。封青一步上前,轻轻在张大娘脑后一拂,张大娘便软软地倒在叶其安怀里。
“她怎么样?”叶其安不顾手臂疼痛,急急问。
“无妨,气血攻心。”封青摇头,眼睛却望向身后人群。
片刻,张大娘悠悠醒转,仍旧惶惑忧急,但已平静许多,领了叶其安和封青在人群角落枯草中找到生气全无的小男孩。望着那张瘦得不成人形的小脸,叶其安一阵揪心。
搭脉沉思半响,封青终于抬起了头:“能活。”
张大娘已拜下地去,泣不成声。
不知是谁,低语着“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衣衫褴褛、面容枯槁的人朝这边遥遥拜了下去。不知是在拜人,还是在拜菩萨。
叶其安扶着张大娘。眼泪涌出,视线变得一下子模糊,一下子清晰……
第十八章高处不胜寒
五天后,在封青确定众人身体状况良好之后,叶其安重新踏上了在这异时空的旅途。队伍比离开凤县时有了些改变。宁常一行留在开封府,随行的是封青、双福,还有赵哲率领的一支彪悍铁骑。
少了韦谏。
他曾经是“反贼”,还从如今带兵出现的赵哲眼前把她当人质带走,大家敌我相对,避开是正常的,但是何必不告而别。
连一句普通“再见”都不能说吗?
其实她一定会笑着好好跟他道别,不会哭哭啼啼强迫他留下。她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隐隐觉得,这一次分开,怕不会再相见,毕竟陪伴她那么久,所谓的报恩,其实早就不欠她什么了。反而,一个不会武功、没什么头脑,又爱哭的人,在他的世界里,太软弱,是个很大的拖累。可是,既然是这样,不是更应该好好道别吗……
叶其安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怎么样的,却在马车一个颠簸中醒过神来,看到双福一脸忧虑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她反而好奇地问,“小孩子家,一脸苦大仇深地干什么?”
“因为你魂魄出窍、神不守舍。”封青懒洋洋举着本书接嘴。
“哪有?”叶其安有些脸热,岔开话题,“在车上看书会近视——会得眼疾。”
封青挑挑眉,眼睛一亮。
叶其安装作没看见,踢他一脚:“话说回来,老弱病残,坐车应该,你好好的,干嘛也凑上来?”
“那匹大黑马若非是你,谁骑得上?”封青撇撇嘴。
叶其安眼一转,又踢他一脚:“哎,对了,那个闭月羞花的雪儿姑娘呢?”
封青身体一僵,立刻翻身将书盖在脸上装睡不再理会。
叶其安朝他做个鬼脸,心情好了许多,掀帘去看车外风景。一旁的双福看到她笑,也跟着咧开了嘴。
在军队严密护送下,一路斗斗嘴、看着小山子渐渐摆脱死亡的气息、跟着封青辨析路边植物药理、继续手忙脚乱地学习粗浅的招数……转眼,穿州过县,踏入了南京地界。沿途所见,一处繁华过一处,都市的气息日益突显,开封的灾情疫病仿佛已是另一个世界,令人嗟吁。
这天下午,当叶其安从午睡中醒来,已经是在滁州城内。
滁州知府早备了宅子,只等众人到达。一进门起,整个宅子的护卫迅速换成了赵哲的人马。
清理梳洗一番后,叶其安任由小虎摊在床上,自己在镜前摆弄衣服。
似乎瘦了许多,头发长了些,不过还是只能在脑后扎一小束。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果然人要衣装,换了这么一套锦袍,看起来还是勉强像个翩翩公子,可惜在二十一世纪时赶都赶不走的红润脸颊,现在白是白了,却有些病态,何况还有些隐约可见的疤痕。
能减肥是很好,不过白骨精的境界倒是敬谢不敏。
隔了一会儿,在她趴在桌上等人来叫吃饭的时候,赵哲过来将她叫了出去,只说有事,径直引她行向马厩。
一路都没有遇到人,惟有马厩的侧门外立了两个黑色劲装、脸也藏在黑布下的人,见到二人几不可见地点头示意。
到了这里,赵哲就不再往里走。叶其安心里隐隐觉出什么,终于在见到那个站在墨麒身边的俊朗身影时,心里的疑问都得到了解答。
锦衣玉冠、绝立于世,在深秋的夕阳里,恍若神祗,听到脚步声,微微侧头,那双深沉如古潭、明若晨星的眼睛就这么直直望过来,轻易席卷呼吸。
双脚凝在地面,叶其安一点没有意识到自己停下了脚步,只是怔怔地看着对方一步步走近。
“瘦了……”低沉的声音,隐约有欣悦在其中。
下一刻,叶其安已经坐在墨麒背上,身后是个温热硬朗的胸膛,一缕似曾相识的薰香丝丝缠绕四周。
风驰电掣地离开。
驰上一处山崖,视野开朗:滁州城内房橼屋脊远远在望,在阳光下染上金辉,绚丽的虚幻。下了马,皇太孙独自走到崖边,遥遥望着前方天地交际处,沉默不语。
崖边冷风呼啸,卷起他的袍诀,(炫)恍(书)然(网)飘飘欲飞。他的头微微下垂,身体挺立,却又像有千斤重担压在肩上,快要不勘重负。
叶其安抱着手臂,忍受着快要将人吹倒的冷风,怔怔看着本应意气风发的年轻君主萧索迷惘的样子。
一旁的墨麒轻轻走近,庞大的身躯替她挡住了风,她感激地连连安抚。
“叶其安。”皇太孙突然开口。
“嗯?”她吃惊抬头。
“……什么是天命?”
叶其安心头响过一声惊雷,已经渐渐淡忘的某些记忆潮水般涌来,竹林深处老先生苍老而惶恐的悲呼、楚维季寂寞哀伤的眼神……
“我将继承大统,可是天命?”他仍在连连追问,不知道是问她,还是在问自己,“黄河决口、疫病横行,民怨人怒,可是天命?你……可是天命?到底何谓天命……”
她脑中乱成一片,呆呆地望着他。
“……古往今来,多少人为了这江山、这天子之位争得头破血流,白骨如山,却又是为的什么……”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重归沉默。
大风呼啸,几乎要将他卷离山崖。
“你、你退回来点!”她看得恐惧。
他缓缓转回身来,幽黑的眼眸直直看着她。
“你来得的地方,可有国家?可有战祸?可有灾荒?可有人怨?可有君臣?”
她一震,点头:“有。”
“那里的君臣又是如何治理国家的?”
“我……”她竭力平定着神思,思索着、组织着语言,“我的世界里,百姓推选出治理国家的人,用法律约束他们,如果他们不尽责或是把权力当成谋取个人利益的工具,百姓就会把他们手里的权利免除。战火、灾荒、人怨,哪里都会有。人永远都不会满足,战火、灾荒、人怨也就永远停不下来……”迎着他的眼睛,对他的迷茫感同身受。嘴上振振有词,心里却在问自己:是这样吗?这些是事实还是早已把这些话像教条一样放在脑子里面,渐渐以为理所当然而从没有意识到去验证。或许,曾经以为是真理,实际上却只是迷惑的工具;或许,二十一世纪也有了自己的新宗教……
皇太孙定定地看着她,走上前来一步:“你到底来自……何方?”
叶其安望着他,有些迷茫。
也许是此时此景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也许因为她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他;也许她一直在猜测自己跨越时空,是否就是为见证他的历史……
也许是那深沉如古潭的眼早已对她施了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