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阴阳命-第20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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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僵局的是一阵急乱的脚步声,“少爷,柳姑娘忽然有些不舒服,喊着头晕肚子疼。”
梅文俊猛然站起,苏思凝也急道:“相公快去看看妹妹。”
梅文俊深深看了她一眼,见她眸中一片坦诚,这才点了点头,向外走去。走到门前,脚步微微一顿,回过头来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发出一声叹息,快步而去,再也没有停留。
在房里侍候的凝香急得直跺脚,“这么拙劣的手段,小姐怎么还让姑爷上她的当?”
苏思凝淡淡一笑,是啊,当年在苏府,哪位姨娘,哪房得宠的如夫人,不会在适当的时候不舒服一下?更高明更厉害更狠辣的手段她都见多了,何况这种小花招呢?但是,又能怪谁?
那个在梅府上下苛刻冷漠的目光中,瑟瑟发抖的女人;那个看到丈夫原配妻子容貌绝美之后,眼中流露绝望之色的女子;那个不得不强装笑容,眼看丈夫走进另一个女人房间的女子,这样拙劣的手段之后,是怎样的惊惶和恐惧?
更何况,这手段似乎搭救了她和梅文俊,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很明显,两个人都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凝香见她不介意,更是气恨,“小姐,你为人怎么这么厚道?不要被他们骗了,说什么渔家女,我听梅良的话风,好像梅府的人都认识那个女人,可恨梅良那木头太倔,我怎么逼他,他都不多说。”
苏思凝轻轻一笑,何必梅良说呢,那女子柔嫩雪白的肌肤,哪里像是海边长大的女人。还有她的手,更是柔若无骨,纤美无比。就是她苏思凝,因为长年做针线女红,又时时执笔写诗画画而手上留有茧子,那个常做重活的渔女倒有一双完美的手。
可是,又何必追究呢,说穿了,想来也不逃青梅竹马或情深多磨一类的故事,何苦破坏整个梅家的洋洋喜气。重要的,从来不是柳湘儿是不是真的渔家女;重要的,是在那一刻,她的心已经冷了,冷得再也无力去争取什么,她的人更倦了,倦得再也无法去计较什么。
她只是笑着遣退了唠叨不停的凝香,自己安歇。一夜竟是沉沉无梦,无思无虑。多好,不再夜半惊梦醒,不再夜夜湿枕巾;多好,从此无思无虑,也无忧无恨。
*****
次日清晨,她和往日一般,到正厅去给二老请安,还没进厅门,已听得厅中呵斥之声:“你妻子为你白白守了一年,你如今回来了,要好好地对她,不可老想着玩乐,平白让人笑话。”
厅中梅老爷板着脸训斥,梅文俊低头站着,柳湘儿侧身站在一旁,手足无措,脸上通红。
苏思凝知这话弦外有音,想是梅老爷知道了梅文俊昨夜去了柳湘儿哪里,如今发作起来了。她笑着进厅,给二老请安已毕,又笑道:“相公回来是大喜事,各方亲友都递了帖子进来,从今儿开始,想必家里会有不少客人,如何接待安排,还请爹娘示下。”
梅老爷面色稍霁,“家里的事一向是你安排的,你说说该怎么办?”
“是……”苏思凝笑盈盈地和梅老爷讨论起来往亲戚的名单,各方送来的礼单,如何回礼,怎样答对,繁复忙乱得让梅氏夫妇没空教训自己的儿子,只抽空递给梅文俊一个眼色。
梅文俊立刻带着柳湘儿无声无息地出去了。只是在出厅之时,回眸深深望了一眼。
正和梅老爷答对的苏思凝无端觉得背上一热,仿佛被什么炽热的东西烤过一般。
*****
梅文俊死而复生,海上英雄奇迹般携美而还,成为小城的一个传奇。城中富商巨绅、大小官员、梅家的各方亲朋,无不上门来贺。
一整天下来,理家主政的苏思凝忙得脚不沾地,这倒也罢了,偏偏还有些让人讨厌的恶客,非常不识趣,好不容易抽了个空当,在后园辟静处休息一下,才喘得一口气,耳边就听到烦人的聒噪:“堂嫂,你受委屈了。”
苏思凝皱着眉头转过身,眼前的男子,衣饰华丽而夸张,气质轻浮又焦躁,实在很难让人相信,他和梅文俊是同宗近亲,叔伯兄弟。
梅文升也算是梅家近枝血亲,更是梅老爷唯一的谪亲兄长之子。虽然他吃喝嫖赌无所不为,但梅家念着血脉之亲,一直保持来往,加以照顾。梅文俊“身死”之后,梅文升整日就想着等梅家二老死了,继承梅家产业,不但经常出入梅家,对苏思凝这位美丽的“寡嫂”,也屡屡出言挑逗。梅文俊复生,虽然他也带着礼物上门道贺,可苏思凝清楚地知道,最失望的人,一定是他。
苏思凝气定神闲地道:“相公回来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就算忙一点,又有什么委屈?倒是二弟,心里似乎挺不痛快的。”
梅文升愤愤然道:“想到堂嫂受的欺负,我怎么能痛快得起来,说什么渔女救人,凡是知道梅家底细的都清楚,那明明是……”他凑近苏思凝,“堂嫂,这内情我知道……”
“文升!”森冷如冰的声音响起来。
梅文升打了个寒战,猛地回身,恭敬地喊:“堂哥。”
梅文俊面若寒冰,刚才梅文升把头凑到苏思凝脸旁的画面太过扎眼,以至于他说话的声音都带了铁血杀伐之气,“你还没有去给爹娘问过安吧?”
“是、是,我这就去给叔叔婶婶问安。”梅文升满头大汗地说着,同时飞快地跑走。因为太过慌乱,一跤跌在地上,又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再跑。
小小后园中,又只剩下了这一对夫妻,相顾无言。男子玉树临风,女子美丽出众,相顾立于花前,凝眸而望,本该有无数的传奇,无尽的温柔,而今,却只有一片沉寂。
前院宾客如云,喧哗不尽,小小后园,却似是只有一片永远也打不破的沉默。
两个人相隔不过十步,但谁也不肯迈步接近对方,谁也没有先一步开口呼唤对方。
这一次,梅文俊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只是直视着她的眼,星子般的眸子里,有着深沉得不见底的隐忍与痛苦。
这样的目光,让苏思凝一阵茫然,然后莫名心虚地想要逃离,忙道:“外头客人很多,我先去……”
“不,我去吧,你为这个家累得太久了。这些应酬来往,本该由我来做才是。”梅文俊断然打断她的话,脚下却没有动,目光仍然深深地望着她。
苏思凝从来不曾这样惶恐不安过,在这深切的目光中想要落荒而逃,却挪不动脚步。
然后,梅文俊终于转身,向前院走去。
苏思凝莫名地全身一松,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子,忙坐到栏杆之上,低头望着脚下,怔怔发呆。
然而本来远去的脚步声,忽然迅疾而近。
她微微颤抖起来,不明白这一刻的慌张是为了什么。
一个黑影罩下来,然后,是倏然笼罩全身的温暖。
苏思凝怔怔抬头,看了看忽然披在自己身上的袍子。
“外面冷,要是喜欢坐在花园里,记得多添件衣裳。”梅文俊淡淡地说完,然后扭头走开。
十几步的距离,原来,只需一瞬,就可以接近。但也同样在交睫之间,再次远离。
他快步而去,没有回头;她怔怔而立,没有呼唤。这一刻,她和他都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美好的东西,就此错失而去,但都已没有力量,没有心情去挽留。
直到他的人影消失在园门之外,苏思凝才慢慢地紧了紧披在身上的外袍。
袍子还带着他的体温,可是,为什么这颗心还是冰凉一片?
*****
宴席已终,宾客散尽。已经疲累了一天的梅家众人并没有休息。
梅氏夫妇把儿子媳妇以及柳湘儿全部叫到了面前,吩咐正事。
“文俊,如今你死而复生,携柳姑娘归家,惊动了远亲近友,让全城众说纷纭,也该给柳姑娘正式名分了。你和思凝商量一下,挑个良辰吉日,行了纳妾仪式,从此大家就算一家人了。在这之前,还是要遵守礼法的,行事不要落人话柄,令人传为笑谈。”
梅文俊闻言不喜反惊,迟疑了一下,没有应声。
柳湘儿低下头,一语不发。
梅夫人微微皱眉,“文俊!”
梅文俊扭脸看了看思凝那无悲无喜的神色,胸口忽然一阵窒闷,咬咬牙,终于道:“爹娘,儿也知事有先后,妻有谪庶,思凝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但湘儿也对我情深义重,儿实不忍让她沦为妾侍。”
柳湘儿的头垂得更低了,苏思凝全身一颤,有些震惊地看向梅文俊。梅夫人目瞪口呆,而梅老爷已是满面怒容,站了起来。
“你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你要休妻另娶吗?思凝犯了七出的哪一条,你要这样对她?我们这做爹娘的为你这个不孝子,哭得眼泪都干了,是思凝强忍伤心,在旁晨昏定省,虚寒问暖;我们为你无心饮食,她便也跟着不饮不食,非等我们肯吃饭了,她才进些食物;我们为你忧思成病,她在床前,日夜守候,不眠不休,直至我们病愈,她却累极病倒。亲生女儿也没有她这么贴心孝敬。如今你一回来,就要这样恩将仇报!”
梅夫人面若寒霜,“柳姑娘,这是你的意思吗?”
柳湘儿微微颤抖起来,梅文俊忙道:“此事与湘儿无关,全是孩儿自己的主意,我也绝无休妻别娶之意,只是希望立湘儿为平妻,无大小谪庶之分。”
梅老爷怒道:“思凝一向孝道贤良,并无不是之处,倒是你对不起她,如今你要立一个平妻,那她这原配正室算什么?你看她家族败落了,便这样欺负她。我们梅家可是厚道人家,从不做这样没良心的事。”
苏思凝只是有些怔愕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切纷乱,一时竟不知该怒该悲。
明明感觉到妻子奇异的目光,梅文俊却咬着牙,不忍去正视她被丈夫如此背叛后的容颜,只是自己的脸色,却一点一点地苍白下去。
“不必再说了,梅家虽不是名门大户,也是诗礼传家,这等事体,断然不可。”梅夫人斩钉截铁地说。
梅文俊惨然笑笑,是啊,诗礼传家,官宦门第。这样的家族中,谪庶之分,更是如天如地。妾氏没有资格和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全家用饭时,她只能像下人一样侍立在旁边;妾氏在正室夫人面前,理应自称奴婢,逢年过节,下跪磕头,不可怠慢;妾氏一生不能穿喜庆的红色,即使是成亲之夜也不许,因为那是正妻才有权独占的色彩;妾氏就连生下的儿子,都不能唤自己做娘,孩子唯一的母亲只有正室夫人,而妾氏则永远只能被自己的骨肉称做姨娘。
堂堂男儿,但凡有一分天良,一点怜惜之心,也不该让自己身边的女人,沦落至此啊。
他屈膝跪下,深深叩首,“爹、娘,恕孩儿不孝,不能做负心背义之人。如果爹娘坚持不肯,那为了让湘儿不再寄人篱下,孩儿只得在外面另置家业安排湘儿住下,从此两头居住。当然在父母膝前承欢的时间也就少了,求爹娘原谅孩儿。”
梅老爷气得脸色发青,一迭声地大喊:“拿家法来,我要打死这个畜生。”
柳湘儿一闻家法二字,立刻面无血色,“扑通”一声跪下来,连连叩头,“老爷、夫人,全是湘儿的不是,求你们不要责怪相公,湘儿愿意为妾,湘儿愿意劝解相公。”她慌乱地说着,一边说一边膝行到苏思凝面前,连声道,“湘儿愿一生一世,侍奉姐姐,求姐姐也给相公求个情吧。”
梅文俊心口一阵针扎似的疼,叫了一声:“湘儿。”
柳湘儿却浑若未闻,她被家法二字吓坏了,拉着苏思凝再也不肯放手,眼中泪水长流,额上因刚才用力叩头而通红一片,她也似完全没有感觉,只是一声声哀求着:“姐姐……”
苏思凝怔怔地看着这美丽女子,泪流满面,跪在自己面前哀恳不绝的样子。如此佳人,我见犹怜,又何以至此。
“姐姐,我愿意为妾,老爷、夫人,湘儿愿意为妾。”
那带着哭泣声音,让苏思凝一阵伤心,薄命怜卿甘做妾。原来苏思凝自有苏思凝之苦,柳湘儿也有柳湘儿之痛,果然天下女儿俱薄命,罢了、罢了,女人又何苦再为难女人。
眼看着梅老爷已经拿起家法对着梅文俊当头打下来,柳湘儿尖叫一声,不顾一切扑过去,想遮在梅文俊身上。苏思凝忙也拦上前,顺着势子跪在梅文俊前面,“爹手下留情。”
梅老爷怎么忍心连她一起打,连忙住了手,“思凝,你素来贤德大度,却也不用为这畜生求情,待我好好教训他一顿,叫他从此以后好好待你。”
“相公死而复生,天伦得以团聚,本是大喜之事,爹娘又何苦因为心疼媳妇,而白白气坏身子呢?再说,柳姑娘救了相公性命,便是我们一家的大恩人,莫说是平妻,便是让出正室之位,我一生侍奉于她,也是理所当然啊。”
“什么恩人,这女人……”梅老爷手指柳湘儿,正要说什么,被梅夫人在后猛一扯,即刻醒悟,忙改口道,“夫妻伦常已定,便是再有天大的恩情,也不能更改。”他复又怒瞪梅文俊,“你不愿对不起柳湘儿,可你摸摸你的良心,你何曾对得起苏思凝。”
梅文俊全身一颤,心口更是莫名一痛,一时间,竟发不出声。情不自禁看向苏思凝,却又心中一震,目光再也移不开。那女子明眸如水,目光平和,神色温柔,绝无半点愤怒悲怨。不知为什么,他却觉得心中空茫茫一片。
苏思凝却没有去看他,只一径劝道:“我知道爹娘是因为媳妇这一年来晨昏定省略有微功,所以全心维护媳妇。可是夫为妻之纲,让丈夫高兴才是对我这个媳妇最大的维护啊。”
梅夫人在旁低声埋怨:“思凝,你太贤德了。”又瞪着梅文俊,“看你夫人如此,你不惭愧吗?”
梅文俊神色不知是悲是喜,目光望着苏思凝,竟是收不回来。
苏思凝却浑然不觉,只是连声再劝道:“二老多一个媳妇侍候不好吗?二老已近受了失子之痛,难道真要逼得相公另立外室,二老再伤一次心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