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赶尸人-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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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里的夏夜往往都是晴朗的,但当我朝外往去的同时,漫天星光月光不知道被什么遮挡住了,四野漆黑如墨,甚都看不清楚,只能听见那阵渗人的声音,无孔不入的朝耳朵里钻。
“我说不清楚是什么东西来了,但邪气很重”米婆上了年纪,看上去慢慢吞吞的,然而一出事情,她的反应相当敏捷,一手拖起自己随身带来的麻袋,一边压着嗓子对我道:“顶住门把门顶死”
我全力告诫自己不要慌张,推动屋子正中的桌子,用桌子顶死房门。就在这时候,漫天遍野的沙沙声中,骤然爆发出一串接着一串既飘渺又清晰的哭号声,那声音好像九幽地狱的鬼门关大开了,大大小小的鬼魂在惨叫,哀嚎。
“这都是些什么”我压着情绪,却不由自主的犯怵,那如同潮水一般的鬼号声让人听着就头皮发麻。我抓起一个结实的板凳,守在门边。哭号声越来越近,好像随时都会有什么东西破门而入,已经逼到了眼前。
“莫慌”米婆手里攥着一把铜钱,唰的甩了出去,十几个长着绿铜锈的老钱,骨碌碌滚动到四边墙角,犹自转个不停。米婆的确是有些本事的,这串老钱一撒出去,逼近屋子的那阵哭号声仿佛一下子被震退,缩回去很远。
我回过头,看看米婆,又看看五叔的遗体,心里就想着,五叔真的料事如神,不声不响之间,已经把一切都算计好了,也安排好了。他料定了自己身亡当夜会有祸事,所以请米婆来助阵。石嘴沟周围方圆百多里,都是普通山民,唯独米婆有本事,能帮上这个忙。
“米婆,咱们怎么办”我用力顶着桌子,总觉得如果被闷在小屋里,形势会很不利,所以一边竖起耳朵倾听外面的响动,一边对米婆道:“要不要冲出去”
“现在冲出去,怕是迟了,老五兄弟算准了,这场劫难逃不过的。”米婆苦笑了一声:“老五兄弟给我挖下好大一个坑啊孩子,莫慌,也莫怕,硬扛着,只要扛过去,就有活路”
咔擦
一道炸雷在天际响起,雷光把漆黑的四野瞬间映照的如同白昼,透过门缝,我看见雷光闪过的一刹那,院子周围空旷的野地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挨着一个的身影。那些身影距离小屋子还很远,我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大致的轮廓,然而心头的预感却相当不妙,赶尸人对阴气非常敏感,尤其是我这种从小在世家长大的人,耳濡目染,感知力很强,我能感觉得到,那些影子,都不是活人。
“阴气很重”我尽力从门缝朝外窥探,想把情况看的更清楚,一道炸雷过后,电光消散了,周围重新陷入一片漆黑。米婆手脚不停,翻出一摞黄表纸符,飞快的在屋子里转动,把一张张纸符贴到窗户的缝隙上。
咔擦
第二道炸雷适时响起,耀眼的电光水银般的倾斜下来,四周又是一阵短暂的通亮。我一直死死盯着门缝,可是这道电光笼罩大地的时候,四周那一个一个影影绰绰的影子,又不见了,凭空蒸发似的。
轰隆
我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天际雪亮的雷光又消散开来,雷光刚一消散,在隆隆的雷霆余音中,骤然响起车轮滚动的声音。
我的心就像痉挛般的抽动了一下,我不会听错,这是那辆诡异小马车的声音。二尺宽的车轮,却像是千军万马,轮轴滚动的声响一声一声,仿佛从心头碾压过去,迫的人喘不上气。
小马车来了
我的牙咬的咯咯作响,此时此刻,我尚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五叔一夜之间惨死家中,可我猜的出,那肯定和诡异的小马车有关。车轮响起的同时,我按耐不住,拎着手里的家伙,就想从屋门冲出去。
“不能出去只能死守”米婆紧紧拉住我:“你五叔要我来守尸,其实是来护你,外头是甚东西,咱们还不知道,这样出去,不妥”
在米婆的劝阻下,我打消了冲动的念头,可心里却恨意连连。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隐然已经不是我可以抗衡的,我只能按照米婆的吩咐,在屋子里严防死守。
雷光,哭号,车轮声,乱七八糟的杂响在屋子外面连成了片,所幸的是,除了这些响动,暂时倒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危险。时间一长,我就觉得那东西虚张声势,在吓唬我们。
咔咔咔咔
心里的念头尚未转完,被桌子死定着的屋门突然响起来,距离如此之近,那声音也听的格外清楚。山里的民居修建时大多就地取材,小屋的屋门是厚实的原木,咔咔声一传过来,就让我觉得,屋子外面好像有人正用力的扒拉着木门。
“终于来了”我毫不犹豫,起身跳到桌子上,手里的板凳足有十几斤重,不管什么东西敢于靠近,我会全力一击。
咔咔咔咔
指甲抠门的声响越来越清晰,也越听越渗人,我屏住呼吸,握着板凳,慢慢贴近门缝,想先看看外头到底是什么。
哐
我的脸还没有凑到门缝边,厚实的木门一下子被什么东西撞穿了个大窟窿,凛冽的夜风夹杂着腥味和臭气扑面而来,我眼前一花,从门上的窟窿里,骤然探进来一个硕大的脑袋。
“去你娘的”我被吓了一跳,本来就很紧张的神经瞬间像是崩断了一样,条件反射般举起手里的板凳,二话不说就用力砸下去。
这一下绝对用了全力,沉重的板凳砰的砸到那颗脑袋上。板凳几乎散架了,那颗硕大的脑袋浑然无事,慢慢晃了晃,又仰了起来。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大脑好像短路了,猛然间就反应不过来。这颗脑袋肮脏又阴森,满头土屑,带着一股浓重的土腥气。它高昂起来的同时,我看到一双血红的眼睛,还有一张几乎咧到耳朵根儿的嘴巴。
黄有良已经被开膛破肚又深埋起来的黄有良
我根本想不到会是他在屋子外面扒门,心里一紧张,不由自主就想跳下来先去护住五叔的遗体。黄有良是被五叔开膛破肚的,我觉得他夤夜而来,是要找五叔报复。
“滚”我挥动手里捏着的一条板凳腿,第二次用力猛砸过去。黄有良的脑袋伸进来了,身子还在外面,他连躲都不躲,脑袋好像钢筋铁铸似的,一下顶飞了板凳腿。那张咧到耳朵根儿的嘴巴咯咯的响起来。
喵
我听见他的嗓子里像是卡了一口痰,呜呜哝哝,咧着嘴巴仿佛在哭,又仿佛在笑,随即,黄有良的嗓子发出一声尖利阴柔的猫叫。
“孩子过来”米婆明显察觉到了危险,一抖身子,想把我从桌子上拉下来。
嘭
我双腿一跃,从桌子上面纵身而下,但脚掌还未落地,黄有良缩在门外的身躯一震,脑袋猛然一拱,房门连同顶门的桌子,顿时被撞的四分五裂。
“有良你作甚”米婆全然忘了黄有良已经是死去的人,把我推到后面,挡着黄有良。
我心里一阵恶寒,我年纪虽然比米婆差得多,但单从尸首阴事这方面,却比她渊博。黄有良不仅被开膛破肚,更重要的是拆了龙,按照常理,拆了龙的尸首几乎没有作祟的可能。除非是背后有一种通天彻地的力量,在暗中驱使他。那种力量,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那一刻,我就觉得今夜凶多吉少,因为隐藏在暗处的力量,不仅仅是我,就算五叔复生,或许也难以应付。
喵
黄有良直勾勾的盯着我和米婆,粗壮的身躯沾满残血,晃着脑袋走近了一步。米婆挡在我前面,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黄有良不断的逼近,我和米婆则不断的后退,几步之间,就被逼到了墙角。
“你听我说。”米婆显然也嗅出了极其危险的气息,头也不回的对我道:“这阵势,我怕是挡不住了,你趁乱走,逃命去吧。”
“不行”我马上拒绝,米婆本就是来石嘴沟帮忙的,如果遇到危险,我置她于不顾,自己逃走,五叔泉下有灵,一定会骂我。
“我一把年纪,你还年轻听我的,趁乱走”米婆不由分说,用力把我推到窗边,随后,她翻出一把小刀子,在舌尖上轻轻一划,噗的喷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这团带血的唾沫在面前炸散了,整个屋子顿时被一片朦胧的血光笼罩起来,伸手不见五指。
第九章噩梦
屋子里红蒙蒙的一片,米婆在给我争取逃走的机会。我看不见黄有良,甚至连身前的米婆都看不清楚,视线完全被红雾阻挡。我的身边是窗户,翻身就可以跳出去,人没有不惜命的,我也想活,可想想床榻上五叔的遗体,还有米婆,我心底那一点点逃命的念头就被完全打消了。
“横竖不过一死”我心里发狠,喝道:“大不了跟他拼了”
呼
话音未落,一阵阴惨惨的风从破碎的房门涌动进来,风力不大,却带着一股难以揣度的神秘和阴森,阴风过处,红雾被吹的干干净净。雾气消散的同时,我看到黄有良已经摇摇晃晃的走到了米婆身边。
“孩子你怎么不走”米婆瘦小的身躯和铁塔般的黄有良一比,更显得枯瘦不堪,她的发簪掉了,一头稀疏的白发被阴风吹的上下鼓荡,扯着嗓子让我逃走。为了抵御黄有良,米婆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麻袋里乒乒乓乓甩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砰
黄有良很干脆,没有丝毫躲避的意思,大张着嘴巴,抬起胳膊横抡过来。我看到他腹部的伤口被一圈黑布缠的很严实,出手力气大的吓人,巴掌裹着一股劲风。米婆怕我被牵连,拼死挡在前面,黄有良一巴掌抽来的时候,米婆躲闪不及,脸上啪的遭了一掌。
我说不清楚这一巴掌的力道究竟有多大,米婆瘦弱的身躯风筝般的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等落地时,她的嘴角已经溢血,人也昏了。
“米婆”我看着米婆颓颓倒在墙根,随手从柜子边抽出五叔的砍梁刀,大吼一声,冲向黄有良。
我的身体自幼不好,功夫和五叔差的太多,可毕竟从小就练过,有些根基,尤其是在生死攸关之际,势头很猛。但脚步刚刚一动,还没等砍梁刀捅进黄有良的躯体里,我就猛然一惊,双腿和双手同时慢了半拍。因为我看到被黄有良撞破的屋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静静矗立着一团影子。
那匹只有狗那么大的马
黑白小马拖着马车,在门外一动不动,它轻轻抽动鼻子,嘴唇开合之间,能看见两颗雪白的獠牙。;;;;;;;;小马呲牙咧嘴,那种表情简直不是动物能够产生的,此时此刻,它像一个人,面带不屑和讥讽的人。
啪
说到底,我还是年轻,经验欠缺,这种生死相搏的时刻,根本不能分心,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都会是致命的。我被小马车引走一部分注意力,动作自然慢了,没等回过神,黄有良的拳头已经砸到面前,脸上重重挨了一下。
我不知道这狗日的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如同金刚附体,碗口大小的拳头结结实实夯在脸颊,脑袋瞬间晕了,头骨好像崩裂了似的,强大的力量带着我整个人飞起来,和米婆一样,后背砰的撞到墙上。
这一拳头几乎要了我半条命,身子落地之后,骨架仿佛都散了,眼前散着一圈一圈的金光,双耳嗡嗡作响。我的眼皮子很沉,像困极了的人想睡觉一样,别说站起来,能勉强支撑不闭上眼睛已经不错了。
这是昏厥的前兆,眩晕的脑袋搅扰视线,让眼前的景物飘飘忽忽。米婆人事不省,我也失去了抵抗能力,双眼晃动之间,就觉得这次死定了。
我模模糊糊看着黄有良,他收回了手,两条僵硬的腿一转,丢下我和米婆,扭头望向床榻上的五叔。黄有良的眼睛血红血红的,那种眼神冰冷残酷,就如同一条饿狼看见死去的猎物,随时都会扑过去连撕带咬。
“狗狗日的站住”我没力气说话,处在昏厥的边缘,能保持一丝清醒的意识已经很不容易,我断断续续小声咒骂着,试图阻拦黄有良。
这种阻拦没有任何效果,黄有良不理我,转身跌跌撞撞的走到床边,他慢慢弯下腰,像一条狗一样,在五叔身上来回嗅着,从头嗅到脚,嗅的非常仔细。
“狗日的”我实在坚持不住了,脑袋昏沉的厉害,眼皮子变的仿佛有一万斤重,看着黄有良在五叔的尸体上嗅来嗅去,却无力阻拦,震伤再加上心急,胸膛里的一口气没能上来,头一歪,彻底昏了过去。
昏厥的过程,就像一场噩梦,恍恍惚惚中,我看见很多闪着光的白影子在周围晃来晃去,全是没有脸的影子,还有奸笑声,啼哭声,那感觉就好像是被鬼上身了,脑子里分明觉得不对劲,可是却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这样的噩梦,仿佛一片没有生气的死海,人陷进去难以自拔,只能听天由命一点一点下沉,直至被全部吞没。
骤然间,一个只有两尺来高的小影子从杂乱的白影中慢慢走到我面前。所有的影子都没有脸,但这个小影子是个例外,我看到那好像是一个两三岁大的孩子,脸上像扑了一层白垩,白的让人心悸。
我一下子被吓住了,拼命想要扭动身子。昏厥中的噩梦如此真实,真实的好像这个白小孩儿就在我脸前站着。可是我没有动弹的余地,眼睁睁看着对方缓缓走到我跟前。
他的五官很骇人,嘴巴鼻子非常小,包子一样挤在脸的下半部分,但他的眼睛却大的有些恐怖,两只眼睛足足占满了上半张脸。
这样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站在面前,让我看都不想再看第二眼,换做普通人,估计恨不得马上就死过去,多看一眼就会连做半年噩梦。可我偏偏连动都动不了,一股恶寒从头蔓延到十指指尖。
白小孩儿在我面前定定的站了片刻,一声不响,接着,他和黄有良一样,用力张开嘴巴,我眼睁睁看着他那张只有小枣那么大的嘴一点一点的咧到耳朵根儿,露出一口尖利的白牙。他的头缓缓移动,一直移动到离我只有一寸远的地方,抽鼻子在我脸上嗅了嗅。
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嘴巴里喷出的冰凉刺骨的气萦绕耳边。
“你五叔陆毅夫死了么死了么”白小孩儿趴在我耳边轻轻的说话,他的声音又尖又细,就像是无数根钢针,刺的人耳膜生疼。
我没有力气,动动手指的力气也没有,可白小孩儿一提到五叔,我的心口就疼的发闷,我记得很清楚,在昏厥之前,我看见黄有良趴在五叔身上狗一样的嗅来嗅去,这狗日的生前就嗜吃人肉,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吃五叔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