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盆记-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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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得林凤冲赶紧缩回了车里。
别得意太早,袭击者眯缝在瞄准镜后面的眼睛放射出一道寒光。
然而那个名叫楚天瑛的警察端稳了枪,一面向前疾行,一面不断射击,而袭击者也在冷静地还击。野草起伏的苍茫原野上,对射的子弹穿梭出一片刀光剑影!
“砰砰砰砰砰!”
狙击步枪特有的沉闷而坚硬的声音,撞锤一般放响,子弹刺破空气的尖锐的“啾啾”声,不停地擦过楚天瑛的耳际。这个对手不简单!他一面不规则跑动躲闪着子弹,一面由衷地钦佩起对手来!每个狙击手都像钢琴师一般拥有自己独特的节奏,这节奏就是这一发子弹与下一发子弹发射的时间间距,犹如人的心律,是沉静的有规则跳动,还是惊惶失措的不规则跳动,仅仅从枪声就可以判断出……此时此刻,对手在自己一步步逼近的时候,枪声分毫不乱,足以说明他的沉着冷静,作为一个狙击手,这样的心理素质值得一赞!但正因为如此,作为一个警察,我才更要将你捕杀,否则不知道你会给世界带来怎样的祸乱!
楚天瑛采取的是移动射击时的逐渐加速步法,先稳,后快,更快,最后是奔跑,通过速度的变化破坏对方的射击节奏和射击精度,并造成极强的心理压力!“唰唰唰唰唰!”越来越快,越来越近!脚下扬起的风像镰刀一般劈开了前面的草莽和荆棘!
“嗞!”
一颗子弹在他的右颊下面划破了一道口子,他清晰地听到了宛如刀割并喷出鲜血的声音。
来不及伤痛,甚至连擦拭血水的时间都没有,楚天瑛抱稳了枪,继续边射击边前进,直到一匣子弹打光,就势一滚扑倒在草丛里,“咔嗒”一声换了弹匣,然后他像山猫一样从草丛中探出半个脑袋,炯炯有神的目光扫视着射域。
鸦雀无声。
只有风在草尖上掠过时发出的唿哨,格外惊心动魄。
猝然死寂的原野,像被突然扼断的脖子,埋伏着更多的险恶和深不可测……
楚天瑛慢慢地端起枪,把右眼贴在瞄准镜上寻找着猎物。
终于他看到了猎物的面孔——
啊?
一愣的工夫,猎物已经转身,迅速消失在了视野之外,他的手指扣向扳机,但却没有扣下去。
太晚了。
楚天瑛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懊悔而遗憾。
算了,现在要尽快收集杀手遗留在犯罪现场的证物,刚才看那个人逃走时,没有携带武器,那么,根据那支狙击步枪上的指纹或枪号,应该能够按图索骥将其捕获。
但是,必须小心这是杀手布置的又一个陷阱。
谁知道那支狙击步枪是不是一个诱饵?
楚天瑛站起身,弓着腰,小心翼翼地搜索着前行,手指始终扣在扳机上。
终于,他看到了那支扔在草地上的狙击步枪。
呼,他轻轻地喘了口气,正要上前去看个仔细,忽然听见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蛇一般快速袭来!
无论对方持刀还是持枪,他都命悬一线了!
危急关头,楚天瑛突然向前栽倒,但就在栽倒的半程,脚尖一点,整个身体“呼啦啦”翻转过来,枪口稳稳地对准了从背后袭来的人,手指准备扣下扳机——
“天瑛,是我!”
拿着手枪赶来支援的林凤冲不由得大叫一声!
躺倒在地的楚天瑛不由得长吁一声道:“林处,你吓死我了!”
林凤冲将手枪插进枪套,把楚天瑛从地上拉了起来,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说:“你小子,好身手!”
楚天瑛苦笑了一下道:“好什么啊?还是让那家伙溜掉了。”
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警笛声,在空旷的原野上空显得格外尖锐刺耳。
“跑不了他狗日的!”林凤冲恶狠狠地说,“我已经召集周围区县的警力赶来支援了,把这里围个水泄不通,我看他能逃到天上去!”
楚天瑛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说:“那咱们可要抓紧了。”
林凤冲不大懂什么意思。
楚天瑛原本是邻省公安厅刑侦处处长,在警界以年轻和卓越的办案能力而享有盛名。在来京协查一起特大密室杀人案时,被市公安局局长许瑞龙一眼看中,一纸调令把他调到北京来工作,本来,所有人都认为他将就此平步青云,谁知没过多长时间,就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一般一撤到底,做了一名普通的刑警,就连原来所在的省厅想把他调回去也不允许。因此许瑞龙也无能为力,只能尽量安排他一些有机会立功获得升职机会的工作,这次来渔阳县缉毒,就是许瑞龙亲自指示把楚天瑛加入缉毒队名单的,还让林凤冲多加照顾。
楚天瑛慢慢地走近刚才杀手埋伏的地点,这里是一个微微凸起的土坡,草稍微稀疏一些,从地上残存的痕迹可以看出杀手卧倒伏击的准确位置。
针对室外犯罪现场,最好的搜索方式是直线搜索法,即由若干勘查人员在犯罪现场排成一列,呈平行线向前推进着搜索证物,往返至少要一个来回。有的刻薄些的警察管这种方法叫“猪八戒推耙子”,很形象。但是现在,只有楚天瑛和林凤冲两个人,又要“抓紧”,所以只能采取区域搜索法,即对实施犯罪行为的主要区域进行搜索。
楚天瑛让自己那和枪膛一样火热的头脑先冷静了片刻,默诵了一下《犯罪现场勘察》教材中的要点,然后转过身,先用手机拍下自己的脚印以做区分,接着把犯罪分子遗留的几个模糊不清的脚印拍摄了下来。他戴上乳胶手套,从两头端起那支被遗弃的85式狙击步枪,细细地查验,轻轻地摇了摇头说:“没有指纹,枪号也被磨锉得十分干净。”
“没办法了……”林凤冲有些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最有价值的证据往往隐藏于犯罪现场最不容易发现的地方,而寻找这样的地方,刑侦人员必须设身处地地从犯罪者的角度考虑问题。”楚天瑛喃喃自语。
“什么?”林凤冲没听清楚。
“刘思缈在《犯罪现场勘察》一书中的话。”楚天瑛淡淡地说。
刘思缈,是刘思缈。林凤冲心底不由得一声叹息。
刘思缈,这位国内犯罪现场勘察的顶级大师,这位中国警界最美丽的姑娘,不知道让多少人神魂颠倒……楚天瑛也曾经是她狂热的迷恋者,对她撰写的教材中的每一个字都能背诵下来……不过还好,他总算是走出了这段不可能有结果的情愫,每个人都知道,刘思缈的心中只有一个人,而那个人,不是楚天瑛。
设身处地地从犯罪者的角度考虑问题。
楚天瑛蹲在了那个杀手设伏的位置,想象着他的一举一动。
设身处地……
他索性卧倒在了刺客曾经卧倒的地方,端着那支85式狙击步枪,枪口瞄准丰田车停驻的方向。
从无数草芒的缝隙间可以看到:千疮百孔的丰田车上,被林凤冲勒令不要轻举妄动的刑警们,正奓着胆子从破碎的玻璃窗口探头探脑。
设身处地地从犯罪者的角度考虑问题。
瞄准之后,应该是手指扣住扳机,把眼睛贴近瞄准镜,观察目标——
对了!
楚天瑛突然警醒了过来。
“林处,有纸没有?普通的卫生纸就行。”楚天瑛急促地问。
林凤冲摸了两摸,从裤兜里掏出一小卷卫生纸来,递给楚天瑛,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用。
楚天瑛撕下一小块,包住食指,在瞄准镜的眼罩边沿轻轻地蘸了一圈。
果然,有一圈淡淡的痕迹。
“这是什么?”林凤冲大惑不解。
“粉底。”楚天瑛说。
“粉底?”林凤冲更加糊涂了,“那不是女人用的吗?”
“对!”楚天瑛说,“我刚才看到了那个刺客一眼,虽然她用纱巾包着脸,但是我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她是个女人。”
林凤冲惊诧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风呼啸着,没过膝盖的黄绿色波浪不断地起伏着,叵测得像一匹饿狼。
楚天瑛蹲起身子,在周边的草丛里仔细地搜索着,除了大量的弹壳以外,还发现了两根长度相仿的头发。
“你看,这两根头发的长度差不多,而且都染过色,染色的层次也都一致,说明这是同一个女人留下来的。”楚天瑛一边说,一边将两根头发放进用卫生纸叠成的纸包里,并请林凤冲用手机全程摄像,作为现场提取的证据。
也许是被楚天瑛专业而敬业的工作精神感染了,林凤冲也伏在草丛中搜寻着证物,但是却一无所获。
“看来这个杀手非常谨慎和专业,没有留下有价值的物证。”林凤冲嘟囔了一句。
偏头一瞧,楚天瑛正在沉思着什么,林凤冲捅了他一把说:“想什么呢你?”
楚天瑛抬起手臂,直挺挺的,像那把狙击步枪,指尖指向那辆丰田车说:“这个伏击地点,选得很不错。”
“我说,咱们现在就没什么工夫钦佩罪犯了,好吗?”林凤冲又好气又好笑。
“不是的。”楚天瑛眯起一只眼睛说,“这么好的伏击地点,难道是一下子就选中的吗?”
林凤冲的目光一颤。
“她一定事先勘察过好几个伏击地点,才选中这里的,所以,这里找不到的证据,在附近其他地方也许能够找到。”楚天瑛站起来,连身上的土也不拍一下,“走吧,咱们再去找找看。”突然,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放低声调对林凤冲说道,“林处,你看可以吗?”
这一瞬间,林凤冲真心同情起这个被撤职的前刑侦处长来:如此聪慧和机敏的青年才俊,没有像许多同僚那样,稍微做出一点儿成绩就各个衙门地烧香拜佛,在机关谋求个一官半职,从此稳稳当当地升官发财,而是多年来栉风沐雨地奔波在刑侦工作的一线,而今却落得这般下场……不知怎么的,林凤冲竟想起风雪山神庙的林冲和插着草标卖刀的杨志来。
“走着,走着,跟我瞎客气什么!”林凤冲搀着他的胳膊,轻轻握了一握。
这时,只见远处的草丛上扑簌簌飞起一堆麻雀,楚天瑛脸色顿时一变,口里刚说了一句“坏了”,就见到一大群刑警和武警举着长枪短炮密密麻麻地涌了过来,像箍木桶一样把他俩围在中间,有无数个声音吆喝着:“放下武器!举手投降!缴枪不杀!”
直到这时,林凤冲才明白了楚天瑛一开始说的那句“那咱们可要抓紧了”是什么意思:个别地方的公安干警,办案时还是陈腐不堪的大包抄、大搜捕人海战术,根本不知道保护犯罪现场有多么重要,现在这淮海战役似的一冲锋,任凭附近其他地方有什么重要的物证,也给踩踏成了齑粉——在地方工作多年且经验丰富的楚天瑛,远比他这个一直在京城混着的警察更了解下情。
再不亮出身份,这帮人没准儿就要“当场击毙”了,林凤冲赶紧把证件拿了出来,效果立竿见影,立刻有高高低低的各级领导上来嘘寒问暖,其中也有渔阳县的警察。晋武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也夹杂在其中,他的神情还算平静——毕竟是出了县界发生的事情,渔阳县公安的责任要小得多。
但是楚天瑛第一个找到的却是他:“晋队,这个纸包里面有两根头发,请你拿回去,请贵县刑技人员把东哥宿舍里提取的芊芊的头发,与之做一个DNA比对。”
晋武从昨天到现在,与他打过几个照面,知道他是个普通警员,不晓得他凭什么给自己下命令。
然而林凤冲一句话就让他没了脾气:“老晋,麻烦你配合一下喽。”
这时,出事地段所属县的县委书记、县长和公安局长都赶了过来,一个劲儿地给林凤冲赔不是,并反复阐述该县的治安自改革开放之后是多么多么好,构建和谐社会取得了多么辉煌的成就。林凤冲望着好像被城管扫荡过一般的犯罪现场,很不耐烦地说:“这么说倒是我们这些煞星来了,引祸招灾,给贵县添麻烦喽?”
那仨官一听味道不对,吓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林凤冲懒得再理他们,把楚天瑛揪到一边说:“你怀疑那个杀手就是芊芊?”
“基本上可以肯定。”楚天瑛说,“她的目的很明显,是为了劫走毒犯和毒品。”
“她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量?”林凤冲有点怀疑。
楚天瑛说:“以她的枪法,还有什么不敢干的?”
林凤冲有点尴尬,事实证明,今天如果不是楚天瑛,他带的这十几号人非得交待在国道上不可。
“不过,还是等头发DNA比对的结果再下结论吧。”楚天瑛忽然放低了声音,“我真正担心的是——芊芊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车队在这个时间经过这条路。”
林凤冲带着手下换乘了一辆县里提供的丰田车,押送毒贩的车子也由县公安局新提供了一辆,然后找来一辆平板运输车,把那两辆被打坏的车放在上面,蒙了一层蓝色的防水车罩,一起浩浩荡荡地往京城开去。
坐在丰田车里的林凤冲想起刚才受到的袭击,不由得心有余悸,回头看看这一车警员,无论是犹在瑟瑟发抖的雷磊,还是抱着蓝色包裹目光呆滞的马海伟,以及脸颊下面贴着医用胶布的楚天瑛,他们居然没有一个死亡或受到重伤,也真的是奇迹了……
正在这时,手机响了,拿起一接,里面传来了市局局长秘书周瑾晨的声音:“老林,你们受到袭击了?伤亡情况咋样?局长十分关切!”
林凤冲心里便是一暖说:“代我谢谢局长,告诉他只有几个轻伤的,都不严重。”
“被袭击的车辆在哪里?”
“跟我们一起开回来了。”
“局长正在分局视察工作,你们直接都到分局来吧,他要亲自验看情况。”
北京市公安干警受到如此严重的伏击,在历史上都相当罕见,许瑞龙的重视是必然的,然而林凤冲也惴惴不安起来,怕要挨上一顿狠狠的训斥,甚至严厉的处分了。
事已至此,逃避亦无用。车队很快就开进了分局的大门,许瑞龙等市局领导都在办公楼大门口等候,从武警总医院调来的医护人员也早就守候在这里了。
车子停下,林凤冲第一个跳下车,对着许瑞龙敬礼道:“许局,我们……”神色中充满了愧疚。
“人没事就好!”警帽下的鬓角满是白发的许瑞龙一挥手,“天瑛怎么样?”
开口就问楚天瑛,这让林凤冲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说:“这次多亏了他,犯罪分子才被逼退,他受了点轻伤。”
许瑞龙看见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