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罗刹女-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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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于是默默吟咏,心中渐渐一片澄澈。许久之后,面露和悦恬淡的微笑。
“你悟到了。”他顺势再搭她的脉。点点头,放心一笑,“智识很高,用汉人的话说,大约是与佛法有缘。”
“我?”她望了望天,解嘲道,“我的心被仇恨填满了,也没少干杀人放火的勾当。汉人眼里,我这样的人形如鬼魅,与妖魔无异。至于佛缘,怕是这辈子都沾不上边了。”
他颔首微笑,对她的自嘲无动于衷。利索的起身,只道,“佛与魔只是一线之隔,一念之间。佛法度化众生,既扬善也除恶。”
年轻的喇嘛心地慈悲,还很会宽慰人。她心生感激,不自觉欠身抱拳,“多谢你!你每天都会在这儿诵经么?我是不是可以再来找你?”
他目光飘向远方,不置可否。摇摇头,没有再说一句话,冲她行礼,转身离去。
她神色迷离,眼睁睁望着他擦身而过,才想起自己还有问题想要求他释疑。身上的伤可以得到医治,心中的伤该如何平复?六字大明咒能否让她忘怀一个人,放下一段情?如果包含世间万象的大智慧都不能让她释然,那么究竟用什么办法,才能解开缠绕在她心头的缚累?
眺望远方,目力所及,是天,和与天相接的群山,耸立在苍茫云海间。它们亘古不变,从来静默无言,对她的疑惑也殊无办法。
日子流水一般趟过,她无所事事,每日东游西荡,倒是那一片清澈湛蓝的措温布湖水,让她甚是叹为观止。
层层叠叠的蓝色,由浅到深,随着阳光的变化呈现不同的色泽。如果不是每天都来观看,也许察觉不出那些颜色细微的差异。可她喜欢这里,这一片海子一样的大湖,一眼望不到边际。湖上有徐徐清风,虽然时值盛夏,可静坐在树荫下却还能感到丝丝凉爽之意。
只是湖边匍匐磕头的藏人太多,那种五体投地膜拜的姿势,虔诚得让她吃惊。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她简直无法相信,世间真有这样顶礼膜拜的方式。
尝试着上前问过几个藏民,他们一路磕头究竟所为何事。可惜会说汉话的人究竟是少数,没有人能解答她的疑惑。
看得越多,越觉得心惊肉跳,直到她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那日塔尔寺里的年轻喇嘛。
原来他也要如此参拜佛陀。她站起身来,与他遥遥相望。他也看见了她,停下动作,走过来冲着她含笑致礼。
“你们这样,一路磕头是在做什么?”
他告诉她这叫转湖,今年是藏历羊年,藏人的传统是马年转山,羊年转湖,措温布是圣湖,一路磕长头是为祈愿纳福。
她哦了一声,不以为然,“汉人也磕头,可是更多的是给庙里菩萨塑金身,或是发愿许香火钱,点长明灯。少见你们这么虔敬的,不过是求家宅和乐,富贵荣华,用得着这么拼命?”
说完又问,“你呢,你一个和尚,来求什么呢?”
他看着她,摇了摇头,“藏人不求富贵,也不求今生,多数求的是来世。至于我,只是做一门功课,没有特别的愿望。如果非要说,那就祈愿世间众生早日离苦得乐。”
没有愿望,她无言以对,回想方才奚落的言辞,不由微微有些发窘。
“你的病好些了么?”他适时的转过话题,和她一起盘膝坐下,之后拿出一团糍粑慢慢吃着。
她笑说好多了,然后指指自己的心口,“可是这里还有伤,上次忘了问你,有没有能医治心药的咒语?”
“怎么说呢,”他歪着头,笑容绽放,“要看你想不想放下。”
自然不想,她欲追问,又停下念头,缓缓叙述起来,“我欠了一个人的恩情没能偿还,可他也欠了我今生最重要的一个约定。我们这样,算不算是两清?我是不是可以不必再和他纠缠下去,也没有理由再和他纠缠下去。”
“今生遇到的人和事,是上一世种下的因,然后结出的果。也许你这一世和他的缘分已了,那么就可以不必纠结,下一世彼此也不必再有牵连。”
她听着,陡然间一惊,今生已了,来世无缘,这不是她心里想的了局!连连摇头,“可我想要和他成就今生的缘分,我不能和他断开瓜葛,我不能……”
他笑了,“那就依照你的心意去行事。你已经有了答案,不过是需要旁人推动一下。”
年轻喇嘛的笑容让她觉得踏实,她想着心里的人,还是有些许惴惴不安,“你们僧人修来世,导人向善,为什么还要让我任性听从心意?就不怕我结下恶果,死后要下地狱?”
“佛陀度化不了所有人,如果一个人愿意生生世世在红尘中沉迷,这已经是最大的执念,即便是佛陀也没有办法阻止。”
“爱欲也是执念,如果今生得不到解脱,来世也必定不会结出善果。”
话音落,她浑身剧烈一颤。原来如此,她的爱欲,她的恩仇,都早已是今生解不开的纠缠。倘或有来世,她一样会欠下这些情债命债。
好似醍醐灌顶,她满心激动的跑回家中,对沈宪和海纳辞行。她要回京,那里有她等待的人,未了的事,她简直一刻也不想再耽搁。
沈宪急急劝阻,却不敢把话挑明,“我们才相见月余,你就要走……三哥这里不好么?还是,还是你始终忘记不了过去的事?小寰,不要走好不好?”
她握紧沈宪的手,真挚言说,“三哥,让我去罢。等我办妥了京里的事,一定会回来找你。放心,我说到做到。”
“你一个女孩子,路遥千里。”他的担忧溢于言表,“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我,我以后真的没脸见爹娘和哥哥们。”
她轻抚他的脸,温声道,“哥,我长大了,也成年了,有能力照顾自己。我不瞒你,我已走过很多路,也杀过不少人,手里沾染了鲜血,早就不是过去那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儿。这辈子的路,我只能这样走下去,如果现在放弃,迟早会追悔莫及。”
“这是我的命,我心甘情愿。安稳幸福的生活,就请三哥你,替我,替两个哥哥,好好过下去。”
☆、第80章
饶是风餐露宿,快马加鞭,赶到京城时也已入冬,满城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沈寰一身风尘,虽心急如焚,还是耐下性子先找了个大点的客栈住下。洗了澡换上干净衣裳,揽镜自照,倒是有些担心自己这半年被西北的日照晒黑了皮肤。左看右看,好在没看出什么变化,心里略踏实,又扑了点薄米分,匀了些胭脂,这才带着帷帽出了门。
时隔一年,巷子口的大槐树像是变粗了,虬枝张牙舞爪的伸向天空,更添萧瑟。可她心情好,看什么都能觉出惊喜。其实也难免有些近乡情怯,她安慰自己,故人重逢,他也一定是欢喜的。她从没有一天忘记过他,相对的,他也必然不会将她抛诸九霄云外。
晌午刚过,晴空万里,冬日的阳光洒在身上,让人觉得暖洋洋的。然而顾宅大门上的铜锁,却让她心头一凉。
他不在家,或者,他早已搬离了这里,另觅新居?
想着翻墙进去瞧瞧,可巷子里还是时不时人来人往,且主人不在家,这样闯进去到底还是有失尊重。更让她心里打鼓的是,万一在屋子里看见方巧珍的东西,她不知道接下里,自己还能不能平静的面对他。
想象,揣测和亲眼见证,终究是不一样的!
或许夫妻俩一道出门去了,这大冬日里的会去哪儿呢?她转身,茫茫然走出巷子,走到街面上。无处可去,又不想回客栈,索性漫无目的的闲逛起来。
满怀希望结果扑了个空,多少有点灰心丧气。不知不觉走出好几条街去。抬眼正看见两个妇人拉扯着一个稚童,徘徊在卖糖人的小摊前,其中一个妇人的侧脸很是熟悉,定睛再看,她叫出声来,“含香!”
掀开帷帽一角,含香惊喜交加,“寰姑娘……是您回来了?”
久别重逢,俩人找了个茶楼雅间坐下,相对叙话。沈寰看着含香的妇人发髻,笑着恭喜,“成了亲,做了人家媳妇儿,果然进益了,才刚那个小子是你的娃娃不是?”
“哪儿啊,那是我嫂嫂的孩子,我才成婚半年多,可没有那么快的。”含香羞羞答答,一面斟茶,一面问道,“姑娘打姨母家回来?这是路过,还是预备长长久久的住下了?有日子没见姑娘了,方才一见,吓了我一跳,还当是做梦呢,您身量倒是见长,眼瞅着已是大姑娘的模样了。”
沈寰忖度这话,明白顾承对外是说她被亲戚接走了,便笑笑道,“上京来办点事,一时半会不走了,没想到今儿才回来就在街上遇见你,倒是巧得很。”
“您是今儿刚回来啊?呦,那还真是凑巧了。”含香喝了一口茶,低头半晌,像是不经心似的问起,“您去三爷府上,看过了没?”
沈寰摇头,说没有,“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住在原先的地方,贸贸然的,怕闯了去找不见人。”
“怎么不在,三爷没搬家!”含香忙道,“他一直住那儿,虽说这一年光景里出了那么多事儿,可也没见三爷有挪窝的打算。头里八月节的时候,我还带我那口子去给三爷送了些月饼。三爷还是那么客气,倒给我了不少赏钱东西的,弄得我怪不好意思……其实是想着三爷家里没个人,逢年过节太过孤单,这才上门去给他凑个人气儿。”
沈寰心口通通跳着,抿嘴一笑,故作淡然道,“你还真是有心人,不过他今年也守完制了,要说婚事儿也该定下来了,就是他不急,方家人总还是要急的。”
不提方家两字还好,提起来,含香是满脸不屑,啐了一声,忙不迭道,“有那死不要脸的一家子什么事儿?三爷就是打一辈子光棍儿,也不会和他们家做亲!就是白白让他们刺了一剑,三爷大度不和那起子混账行子计较,要是搁我,非上顺天府告他们家个底掉儿!”
“你说什么,刺了一剑?”沈寰心提到嗓子眼,惊骇的问。
含香唉了声,义愤填膺的讲起早前发生的事儿,描述完了才又絮絮道,“您说有方家这么不要脸的么,就为把妹子嫁进高门大户,这么磋磨三爷,亏太太当日还说他们家好,真是活打了嘴了。那会儿街面上都传开了,还有人说三爷不仗义,许了人家又反悔,又说两男争一女,争出了血案,说什么的都有,难听话多了去了。传到我们家的时候,事儿都过去好些天了。我爹妈赶着让我去瞧瞧,想着三爷自己一个人怕是养伤都不方便。我一去,可是唬着了,满屋子的血腥气。三爷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床下头扔的净是带血的巾子,人虚得了不得!好在伤势不算重,请了大夫开了方子,天天儿换药,也将养了半个月才算好。就为我照料了十几天,三爷还又给了我二十两银子,您说说,上哪儿去找这么厚道的人,当日我爹妈把我卖到顾家,也算是开眼,祖上积德了。”
她絮絮叨叨,沈寰这头是怒火中烧,想不到自己走之后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而且听这意思,顾承原本就没打算和方巧珍再结亲!
“那他现如今做什么呢?过得好不好?”她到底柔软下来,不再旁敲侧击,而是实打实问起顾承的现状。
含香终于笑了出来,点点头,“好,这会儿三爷可是扬眉吐气了,别说什么方家圆家的,就是五军都督府的人如今也得给三爷面子,旁的不说,”她伸手,一指外头临街的一处成药铺,“三爷药铺的买卖做大了,又收了好几处的铺面,这会子说句银子如流水也不为过,说是还有宫里的供奉,究竟怎么着,我也不大懂,回头您见了三爷,自己问罢。”
喝口茶,又接着道,“总归还是好人有好报。这一番的机缘还得打受伤那会儿说起,因去瑞安堂抓药,才听说了他们出了点麻烦,铺子里生意一落千丈,掌柜的正走投无路呢。三爷好心,盘下店面,又重新救活了买卖,这才有今天的盛况。自然了,也是三爷脑子灵光,早前我们老妈妈就说过,三爷最是个通透聪明人,只是不愿意和旁人争抢罢了,这话可又让她说着了。”
他过得不错,还闷声发了财,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只是有些想象不出,他那么宽厚温和的一个人,谈起买卖来是个什么样子。她想着,不由地轻声笑了出来。
但他骨子里应该还是喜欢教孩子读书,过些恬淡安静的生活罢。她直觉他忽然走上这条路,该是存了什么特别的想头。
她一时猜测不出,只觉得听了含香的话,心里又恨又喜,因装着事儿,匆匆闲话打听了几句便和含香告辞。一路溜达到五军都督府衙门口,她在斜对面的街角站着观望。原本她对方巧珍的哥哥方济琛没多少印象,可架不住人家现在靠着姻亲势大得很,出了衙门口就有人赶着叫他方舅爷。
正叫她逮个正着!沈寰嘴角浮上一抹冷笑,握起一枚小石子,眼看着方济琛上了马,瞄准那马的后腿运了全力掷出去。马儿吃痛,前蹄高高扬起,嘶叫一声,生生把方济琛给撅了下来。他人没防备,一下子摔在地上,滚了几滚才躲过马蹄子,歪在地上呼痛不止。
这一下子摔得不轻,他半晌站不起来,周遭的人忙成一团,也顾不上检视马怎么好端端的就惊起来。
沈寰冷冷看着,心里暗道,这点子手段还不够瞧,早晚得让他吃更大的苦头,反正来日方长,时不时的给方家找点麻烦,这样的事儿她最是拿手在行。
隐身于人群中,听着方济琛的惨叫声渐渐远去,心情甚好。日影西移,太阳就快落山,她心里没了纠结,大大方方回到顾宅门口。顾承还没回家,她也没犹豫,趁着四下无人,跃上墙头跳进了院子。
还是过去的老样子,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她推开西屋的门,眼前一亮,沿着窗根底下摆了好几盆新鲜的文竹、忍冬。摸摸桌椅,半点尘土都没有,知道他会天天儿来拂拭。书架上的书比她走之前归拢的更细致了,他一向比她爱惜看重学问,又肯花心思……架子中间放着一个卷轴,是从前没见过的。她拿起来,顺手展开来看,打开的一瞬,整个人怔愣住,半晌才捂着嘴,眼里有笑,也有泪。
这个傻子,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