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无疾-第1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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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无依无靠,刚刚开始扶植起来的沈国公府和薛棣之流还不成气候,这个时候把刘凌丢入六部,无异于送羊入虎口。宫外可不像宫内,还有重重护卫,他们伸不进手去!
“今日天色已晚,这件事明日再议!”
刘未只能打出缓兵之计。“再说,自入秋之后,朕的头风已经好了许多,想来今年冬天不会再犯。这病又不是什么大问题,何至于让诸位爱卿当做不治之症?趁着还有些时间,我们先把关中大旱之事讨论了吧!”
方孝庭等人还欲步步紧逼,无奈刘未装聋作哑,任凭下面各种反对支持之声大作,咬死了就要听关中大旱的事情。
可想而知,这时候哪有几个人把注意力放在这上面,什么旱情赈灾也就草草带过几句言语,就已经到了下朝的时间。
刘未几乎是像是热火烧身一般迫不及待地就退了朝,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刘凌和刘祁的方向,也没有让身边的舍人吩咐他们今日的功课,显然刚刚百官逼着立储之事,已经让他生出了慌乱和不安。
散了朝,刘祁被方孝庭喊了过去,刘凌站在原地观望了一会儿,见二哥对着方孝庭连连点头,脸上俱是欢喜之色,心中忍不住一叹。
就像大哥和二哥忽然就水火不容一般,只要自己对那个位子还有野心,他与二哥昔日的感情,恐怕就要慢慢被残忍的耗尽了。
如果是之前,也许他还会痛惜这样的局面,但到了现在,在知道了代国已经危机四伏、罪魁祸首有可能是以方家为首的各地阀门之后,刘凌已经生出了无比的斗志,绝不会让二哥登上那个位子。
通往那个位子的道路,对于自己来说,虽然可能犹如是刀山火海一般艰难,对二哥却像是唾手可得。
但一旦二哥真坐上了那个位置,恐怕就是改朝换代的开始。
为了那个位置,自己必定要和方家死争到底,这便是父皇想看到的局面。
如果二哥有先帝的决断和狠辣,硬得下心肠血洗自己的至亲,剪除方家的羽翼,那么恐怕不必自己想争什么,父皇就会将那个位子给他。
可他和父皇都明白,二哥并不是这样性格的人。
那他就只能沦为傀儡,任人摆布。
他不会让二哥走到那一步。
赌上一切,哪怕作为父皇的棋子,他也不会就这么认输。
他活,他赢,他的兄弟,冷宫的太妃,都能活。
他输,二哥赢,在方党的野心下,他和大哥必死,冷宫里的太妃们恐怕也不得善终。
他输不起,也不能输。
***
宫中,内医院。
内医院是太医局在皇宫中的医疗之所,由八位太医轮流当值,其他太医可能还回去惠民局、御药局等下辖的部门当值,但太医令每日不得少于八个时辰在内医院内。
能在这里当值的,无一不是太医局中出类拔萃之辈,或有起死回生之能,或有妙手回春之力,哪怕是在太医身边辅助的一个普通医官,在宫外恐怕都是大名鼎鼎的良医。
所以每个医者都以能进内医院为荣,内医院简直就是医者们的圣地,因为孟太医好静,每日里内医院里都是安安静静的。
可今日的太医院,就像是一锅热油里滴进了一滴水一般,彻底沸腾了起来。
为的,还是最近太医局里的话题人物——李明东。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每日的平安脉,居然让李明东去诊了?”一直负责为皇帝诊平安脉的陈太医简直胡子都要气飞了。
“他何德何能!”
“没办法,谁让陛下看上他那些歪门邪道了呢?许是新面孔,陛下也正新鲜着,过一阵子就好了吧。”
何太医安抚着明显动了肝怒的陈太医。
“说起来,太医令已经很久没被皇帝单独召过了。”一位医官看了看在内室中批阅医案的孟顺之,小声地讨论着:“自从袁贵妃死后,太医令除了整理医案,就是为皇子们诊病,这可不太妙啊……”
难道孟太医失宠了?
“算了吧,孟太医这大半辈子几经起落,早就练得宠辱不惊,你真是杞人忧天,没见到孟太医自己都没急吗?再看看陈太医,就差没有下□□死李明东了。”
另一位医官笑着打趣。
“说实话,我也见不得他那小人得志的样子,前些日子他还冒犯了太医令,也不知道太医令大人为什么那么忍着他……”
年轻的医官撇了撇嘴。
“也是出了鬼,合该他鸿运当头,继而连三的交好运!”
“嘘,别说了,李太医回来了。”
一个医官眼尖,赶紧打断了他们的话。
李明东替皇帝诊完了平安脉,按照他的性格,应该是得意洋洋,或是出言挤兑一直敌视他的陈太医几句,但今日却十分奇怪,他不但没有显现出什么敌视的样子,一回到内医院,反而满脸慎重地先对诸位太医行过了礼,才不紧不慢地进了内医院的书库,去翻看书库中的各种药典。
“咦,这小子今日转性了?难道去了陛下身边,知道伺候陛下不是什么好差事了吧?”
何太医摸了摸胡子,诧异道。
“我看,恐怕是在陛下身边受了训斥。他那一套用在皇子身上还好,用在陛下身上,就是自寻死路!”
陈太医幸灾乐祸地说着:“也该他长长心,灭灭那股子跋扈的气势了!”
因为李明东去了书库,几位太医议论的声音不免大了些,在内室中的孟太医听到了几句,手上的毛笔顿了顿。
人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哪怕是被皇帝训斥了,也断没有突然夹着尾巴做人的道理。
除非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不敢再生出一点波折。
究竟是什么事?
难道和皇帝召他诊脉有关?
孟太医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书库的方向,悄悄吩咐了身边伺候的医官几句。
***
半夜,御药局中。
满脸疲惫之色的李明东握着一纸书页,不停地喃喃自语。
这地方是太医们试验药性的地方,养着专门的兔子和猪用以喂药,每个太医都有自己的一间,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传之秘,并不希望其他人能够知道。
用药前必须先经过三轮试药的方法,还是杏林世家张家的规矩,如今所有医者在用新药新方之前,都会用这些动物做试验。
御药局也有御药局自己的规矩,所有试药的房子和残药都必须销毁,太医们仅着中衣入内,在御药局中换上专门的衣衫,出门之前也要脱到只剩中衣,再由专门的宫人查验没有夹带出药物,这才能够出去。
这是为了防止有医官倒卖药材,或挪用御药局中的御药以作他用。整个御药局被管理的滴水不漏,即使是孟太医想要给张太妃开些药,也得假借刘凌生病的由头。
而现在,李明东已经在御药局待了有一个多时辰了,看样子大有熬夜不出的态势,实在是令人生疑。
只见他不停的在药柜之间穿梭,偶尔取出一味和另一味研磨成粉,而后让兔子吸入,最后总是不住地摇头顿足。
“丹砂、雄黄、白矾、慈石……”
一声带着冷意的声音从药柜后出现。
喝!
“谁!”
李明东骇然地猛退了几步。
“我已经在这里看了你一夜了。”
孟太医无声无息地显出了身形,皱着眉头。
“你在配五石散?”
他看着李明东的表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不,应该说,你在尝试着改良五石散。”
☆、第99章 是进?是退?
若说政治倾轧、权谋决断,孟顺之不如这宫里绝大部分人,但要说到治病救人、用药用毒,那他在宫中绝无敌手。
他在太医局里经营了这么多年,耳目之灵通,影响之深远,绝不是一个后来的李明东可以想象的。在李明东还没有进入御药局之前,就已经有药童过来报信,又想办法支走了他一阵子,让他顺利先进入药室,可以看明白他在做什么。
他在配让人兴奋的五石散。
世人皆知五石散毒性极大,而且还会成瘾,这种药物已经被所有的方士和医者所唾弃,几乎不会有人去配他。
几乎是一瞬间,孟顺之就明白了,不是他要配五石散,而是皇帝要配提神之药,李明东来自民间,医术学的庞杂,这种有钱人玩的东西恐怕知道的不多,皇帝找上他,也算是病急乱投医了。
皇帝的身体不行了。
这是一个重要的讯息,重要到孟顺之忍不住兴奋莫名。
即使心中心潮澎湃,孟顺之依旧压抑着自己的兴奋,看着像是见了鬼一般的李明东,他摇了摇头。
“五石散毒性太大,且每日都要发散,瞒不过有心之人的眼睛。如果五石散那么好改良,也不会被人当做洪水猛兽一般,这么多年提之色变。”
李明东紧张的神情一点点放松了下来。
“我不知你要将五石散给谁用,但如果他知道你用的是五石散,不但不会感激你,还会怪罪于你。”
没办法,谁叫五石散臭名昭著呢。
李明东早上被皇帝叫去问平安脉,原本是喜出望外的,他以为自己为大皇子放血、招魂等事在皇帝面前终于露了脸,让皇帝记住了自己,从此就踏上了一步登天之路。
结果皇帝将他找去,却递给了他一把双刃剑。
他说能保自己富贵,甚至可以让他当上太医令,但他必须要悄悄地为他配一副能够提神醒脑之药,至少短期内不会让他头风发作、手脚麻木的药。
但凡风痹、消渴之类的病症,除了家族通有,也绝非一日累积,是根本无法根除之病。更何况他翻过医案,知道皇帝的案牍劳累之症(颈椎病)也很厉害,几症并发,除了静养,别无他法。
这些话,他原本该诚恳的告之皇帝的,可看着皇帝期望的眼神,想着自己能坐上医者能够坐上的最崇高的位置,他竟鬼使神差地应承了下来,并且在皇帝地催促下,确定了十日之内必定把药配好。
但他自己知道,想要十日之内配成这种药容易,但皇帝身边不可能没有试药和验药之人,一旦药出了一点点问题,那富贵路就会变成抄家灭族之路。
可他已经没有了回头路,只能咬着牙尝试。
一想到十日之后配不出药犯下欺君之罪,又或者十日之后匆匆配出来的药有问题,李明东就生出悔不当初之感。
这种对于未来的惶恐和对于自己的不自信,像是巨大的阴影压抑着李明东,根本没有办法像往日那般快意或是对外来充满憧憬。
他原以为自己能够扛得住,可是孟太医状似关心地这么一提,李明东的心防就彻底崩溃了,几乎是痛哭流涕地跪倒在地。
“太医令救我……救我!”
他嚎啕大哭。
“是我之前鬼迷心窍,竟想着一步登天,太医令救我,呜呜呜……我家中还有幼子和寡母,不能就这么赔上性命啊!”
‘没有在宫中残酷的斗争里浸/淫过,又是少年得志,心性实在是太差了点。’
孟太医心中感慨。
他还没使出什么手段呢,他就已经崩溃了。
“陛下命我十日之内配成提神之药,我听他的意思,是要能让他精神振奋如常人之药。可我才疏学浅,实在想不到什么药既能压抑人的病痛,又没有什么损耗人精血和根本之隐患的……”
李明东见孟太医沉默不言,还以为他准备撒手不管了,连忙膝行过去,一把拽住孟太医的裤子。
“我知道孟太医您医术高明,请教教我吧!之前我猪油懵了心说的那些话以后再也不提了,我抄的那些医案等会儿就交给您……”
“我从不担心你会把这些事抖出去。”孟太医俯视着李明东惶恐不安的脸,露出了一个可谓是冷酷的笑容:“你能看到的那些不合规矩,往日里都是陛下授意我去做的。你说,你若抖到陛下那里去,先倒霉的是谁?”
“是是是,是我蠢笨如猪!求孟太医提点!”
上钩了!
“你先起来,我也极少接触这样的药物,让我好好想想。”
孟太医嫌恶地抖了抖自己的大腿,将腿部的挂件抖落。
李明东听到孟太医愿意帮他,哪里还顾得上他是不是嫌恶,连忙爬起了身子,恭恭敬敬地站直了身子,像是普通的医学生那样准备着聆听孟太医的教诲。
孟太医装作沉思的样子,低着头一言不发,实际上脑子里已经飞快地思索起来。
用“龙虎散”?
不,不行,龙虎散有亢阳的情况,皇帝如今没有心思沉溺在女色之上,如果用了龙虎散,恐怕夜间休息不好,他不会用的。
那就用“销金丸”?此药若煎酒服用,却有奇效。
不行,此药毒性太大,陛下身边试药之人用上个十几日,就会面如枯槁,骨瘦如柴……
一时间,孟太医也有些了解李明东为何会如此惶恐不安了。
给天子用药,绝不是在民间治病那么简单。
“我昔日在《药王录》里似乎见到过一剂药方,叫做‘八物方’,是道人‘升仙’之前服用的方剂,可保耳目灵敏,精神振作数月而不亏心神。只是其中需要的药材十分复杂,需得肉芝、独摇芝、云母、云沙等多种不常见的药材。有一些御药局里或有,但像是肉芝这种道门养生之物,御药局里却是不曾用得。”
孟太医思忖了一会儿,抿了抿唇道:“云母我那里还有一些,是上次给袁贵妃配药所剩,可以暂借与你。下次御药局进了药,你要用你的配额还我。”
李明东大喜过望,连连点头:“是,是,一定加倍奉还!那肉芝是何物?为何连御药局都没有?”
“肉芝是年岁老到已经发黑的蟾蜍,以药材喂养的虫子喂大,在五月五日日中时杀之,阴干百日,可得肉芝。这药剧毒,御药局是不会存的,但道家用肉芝炼丹制符箓却是常用,你需自己想法子解决。”
孟太医顿了顿。
“时日太久,我已经记不得具体了,你可以去书库自行寻找《药王录》。既然陛下让你配药,你要有什么缺少的药材无法凑齐的,也可以去寻陛下要。”
“是!谢孟太医!”
“我不知陛下配药为何不找我,想来这是机密之事,陛下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找你是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