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庶得正-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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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女儿什么时候会醒,只能叫人寸步不离地守着。好在女儿虽是昏睡着,却能喂进些流食。许娘子照着宫里的方子,亲手熬了浓浓的鸡汤与肉骨汤,一天几顿地喂着,傅珺的面色瞧着倒比之前红润了些。
想至此,傅庚感激地看了许娘子一眼,道:“劳烦你了,我实是顾不过来。棠姐儿还要烦你多看顾着些儿。我现今,只剩她一个了,若她再有什么事,我……”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布满红丝的眼中泛起泪光,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许娘子屈身行了一礼道:“三爷放心,我会好好照应四姑娘的,绝不会有任何闪失。”她说话的语气十分郑重。傅庚知道,似许娘子这等重诺之人,言出必行。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来表达感激之情,只能朝许娘子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开了西厢房,步出了秋夕居的院门。
方才侯夫人使人过来传话,说有要事相商,着他速去荣萱堂。
要事?傅庚一听到这个词便很想笑。
现在还有什么事能大过他的妻女?连皇帝都准了他半个月的假,着他好好操办丧事。这位尊贵的平南侯夫人,哪来的要事要找他这个庶子?
傅庚嘴角噙着一抹冷笑,负着两手,穿着一身十分扎眼的粗布素服,腰上缠着白绦,不紧不慢地进了荣萱堂。
他知道侯夫人忌讳这些。不过,他可不是自己来的,是侯夫人有“要事”急着找他来的,既有要事,这身素服便也来不及换,也只能穿过来给侯夫人看看了。
傅庚跨进荣萱堂的时候,侯夫人穿着一身深紫色团花对襟袄儿,正端坐在西次间里,只留了于妈妈与素云二人服侍。
傅庚进门是于妈妈亲掀的门帘儿,将傅庚让进了屋中。
“三郎来了。”侯夫人态度温和地道,素云捧了傅庚最爱喝的茶过来,轻放在他的手边。
傅庚垂眸问道:“不知母亲唤儿子过来,要商量何事?”说罢,便状似无意地将手抚向腰间的白绦子。
对于傅庚的举动,侯夫人反常地未表示任何不满,只关切地道:“三郎又瘦了。我知道你这两日辛苦,可也要爱惜身子才是。”
傅庚淡声应了句“是”,便不再作声了。
侯夫人便向于妈妈看了一眼,于妈妈会意,带着素云悄然退出门外,自外头将门关上了,二人亲自守住门口,不许旁人打扰。
没有人知道,在那扇关起的门扉内,侯夫人与傅庚都说了些什么。于妈妈与素云守门守得极严,便有小丫头从廊下经过也不行,一律将人赶得远远的。
小丫头们便只能躲在回廊的边上、柱子的后头,偷眼去瞧。
半炷香后,傅庚便从门里走了出来,一身素衣将他衬得宛若落难公子,俊美中带着沧桑,瞧来格外叫人怜惜。他的面上无甚表情,依旧是不紧不慢地出了荣萱堂的院门。
小丫头们牵扯的视线,便长久地锁在那道瘦削而修长的背影上。即便憔悴如斯,傅三郎的俊美依旧令人心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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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就在傅庚跨出荣萱堂院门的同时,一道纤丽清婉的身影,也走进了抚远侯世子卢荣的书房。
卢荣正在桌前看书,听见廊下小厮报“二姑娘来了”,便忙从桌前站起身来,笑着道:“妹妹可是稀客,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卢莹脱下身上的斗篷交予身旁的丫鬟,又从另一个丫鬟的手上接过只描金朱漆托盘来,含笑道:“妹妹特来瞧瞧大哥哥,顺便给哥哥送些吃的。”
卢荣笑道:“是什么吃的这么稀罕,还要妹妹亲自送过来。”
卢莹轻轻将托盘放在桌上,那托盘里有一只竹青官窑瓷罐,一阵鲜甜的香气从罐子里传了出来。卢荣不由耸动鼻尖道:“好香。”
卢莹笑道:“是蜜酿羊羔水晶羹,我照着母亲留下的法子学着做的。”
卢荣听了这话,面上便露出了一丝怀念的神情,叹道:“怪道这味道如此熟悉呢。”
卢莹柔声道:“大哥哥快尝尝,看味道可好。”说着便亲手布了碗勺,舀了半碗羹递到了卢荣面前。
卢荣舀起一勺来尝了尝,面上的神情越发柔和,温声道:“很好吃,跟母亲当年的手艺很像。”说到这里,他极轻地叹了口气,眸中怀念的意味更深了些,低下头去又舀了一勺羹,放在口中细细品尝,面上的追忆之色越来越深。
卢莹也不说话,只温柔地笑着,看卢荣吃光了碗里的水晶羹,又递过毛巾叫他擦嘴。
卢荣接过毛巾拭拭唇角,和声道:“妹妹有心了。”
卢莹笑了笑,将那瓷罐交予一旁的丫鬟,柔声道:“这羹冷了便不好吃了,且放在火上煨着。”
那丫鬟领命下去了,卢莹便柔声道:“听嫂嫂说大哥哥最近胃口不大好,妹妹有些担心,所以过来看看。顺便跟大哥哥说说话儿。”
卢荣笑着打趣道:“妹妹难得洗手做羹汤,看来是有事求为兄了,说吧,是什么事?”
卢莹面上一红。道:“大哥哥怎知妹妹有事相求?”
卢荣见卢莹这红着脸的样子,眼前便不禁浮现出小的时候卢莹撒娇求他帮忙的情景来,面上的笑意愈发柔和,柔声道:“你啊,还和小时候一样。每回求我什么事的时候,就说给大哥哥送吃的。多少年也没变。”说到后来,他的语气不由带出了几分回忆与怀念。
卢莹含羞带怯,轻垂臻首、缓低蛾眉,柔声笑道:“大哥哥果然最知妹妹,妹妹确是有事相求。”
卢荣便笑问:“何事?”
卢莹却未说话,清丽的眸子向两旁扫了扫。
卢荣不由失笑道:“什么事这么要紧,还要避着人说。”一面说一面便挥挥手,侍从们便皆退了下去。
待到屋中再无旁人,卢荣便笑道:“现下可以说了吧。”
卢莹轻轻“嗯”了一声。未曾说话,人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款步走到卢荣面前,双膝一弯,当先便跪了下去。
“妹妹!”卢荣吃惊地看着卢莹,伸手便欲扶。卢莹却将身子向后一缩,避开了卢荣的手,仰首颤声道:“妹妹只能来求大哥哥了。”说罢便落下泪来,那晶莹的泪珠宛若透明的珠串,颗颗洒落在她的衣襟上。
“你这是做什么?”卢荣大为惊讶。对卢莹此刻的表现完全没有头绪,蹙着眉头打量着这位妹妹,神情里带着几分疑惑。
卢莹垂下头去,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待到再抬起头来时,她的眼中已无泪意,一双眸子亮得怕人。
“我要嫁予傅三郎。”卢莹一字一句地道。
卢荣呆住了,往后退了两步,神情无比震惊,过了好一会才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卢莹的面上微微一红。随后便浮起一丝梦幻般的笑意,微微垂首柔声道:“妹妹是说,妹妹想要嫁予傅三郎。春温一笑傅三郎,探花傅三郎,妹妹想嫁予他为妻。求大哥哥成全。”说到这里,她的眸子里渐渐便蕴起一层泪光,无助地看着卢荣,眼中满含乞求。
“你……你疯了么?怎地突然说这些?”卢荣难以置信地看着卢莹。他万没想到,卢莹今日所求竟是此事。这简直叫人无法接受。
“我知道,这个要求很突然,”卢莹的面容变得十分哀婉,微带哽咽地道:“所以我才会来求大哥哥,只有大哥哥能帮我。大哥哥去和爹爹说了,爹爹会同意的。”
“妹妹这话我竟听不懂了,你究是何意?不,你这是什么打算?不,不,你告诉为兄,你这是在做什么?你怎么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卢荣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了。
卢莹面染薄红,垂首轻声道:“过不了几日,平南侯府便会上门议亲,只要大哥哥到时候跟爹爹说一说,爹爹必会同意这头亲事的。”
“妹妹怎知平南侯府会上门提亲?”卢荣惊讶地问。
卢莹一脸的羞不可抑,轻声道:“是祖母悄悄问妹妹的,妹妹……”
“你同意了?”卢荣不敢置信地问道。
卢莹轻轻点头,柔声道:“祖母告诉我,平南侯夫人与她老人家说了,原先给傅三郎挑亲事的时候,便瞧中了我。不巧我那时候病着,这才让那王家的庶女进了门儿。而今,傅三太太去了,平南侯夫人找人算过,说若是傅三郎百日内续弦,会一生顺遂、夫荣妻贵……”
卢荣不待她说完,豁然起身厉声道:“我看妹妹是真疯了。你还要和爹说?爹怎么可能同意?且不说那傅编修刚死了太太,家里正办着丧事。便是你的身份,他一介小小编修如何配得上?我劝妹妹且打消这个念头,我这就叫人送妹妹回去。”
“我是疯了!我就是疯了!”卢莹忽然拔高了声音道。
“妹妹!”卢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得一怔便去捂卢莹的嘴。卢莹也不挣扎,只任由他捂住嘴,双眸轻轻阖住,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滴,白皙的双颊边满是泪痕。
卢荣低头见了,不由心头一软。
他还记得小的时候,卢莹也总爱这么哭,也不出声,只静静地落泪,瞧来分外叫人心疼。他望着垂泪不止的卢莹,终是无力地松开了手,心疼地道:“是大哥哥不好,有没有弄疼你?”
卢莹摇了摇头,凄然道:“比起我心里的疼来,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
卢荣叹了口气,伸手去扶卢莹。卢莹却依旧不愿起来,抬眼望着卢荣,惨笑道:“我知道大哥哥说得对,我也知道,我这么来求大哥哥,会叫大哥哥为我担心。可是,我也没办法啊,妹妹真的没办法。这一颗心里全都是他,想忘也忘不了。”她哀哀地诉说着,身子轻轻颤抖,单薄得宛若一片风中的雪花。
卢荣神色复杂地看着卢莹,长叹了一声,柔声道:“妹妹既知此事不对,便莫要再作此想了。大哥哥知道妹妹这几年过得苦,你放心,大哥哥定替你寻一门顶好的亲事,绝不比那傅庚差。这事你交给大哥哥,好不好?”
☆、第111章
听着卢荣那如同哄小孩子的语气,卢莹不由凄然一笑,道:“大哥哥还当我是小孩子呢,没了绒兔儿,便给块糖来哄我,我便也忘了那绒兔儿了。大哥哥,妹妹已经长大啦,那三郎也不是绒兔儿。在我心里,再没旁的人可以替代他。”
说这些话时,卢莹的面上便又浮出一丝梦幻般的笑来,道:“大哥哥方才说我疯了,可不是,我可不就是疯了么。为了三郎,我做了多少事,大哥哥,你都不知道我做了些什么,我可不是疯了么。”说到这里她又落下泪来,唇边那一丝笑意却仍在,看得卢荣心都揪痛了起来。
“妹妹能做些什么?”卢荣柔声地安慰道:“你一个养在深闺的弱女子,又能做什么呢?妹妹莫要再胡思乱想了,哥哥这就遣人送你回去,好不好?”
卢莹拭了拭泪道:“大哥哥,您都不问问我做了些什么吗?”
卢荣无奈地叹了口气,揉着额角问道:“好吧,你说说,你都做了些什么?”
卢莹微垂着头,眼睛看着地面,语气平静地道:“去年夏天,我记着是在平南侯爷过寿的那天,我去侯府赴宴,顺便叫人将傅三郎的女儿推到了湖里。”
“什么?”卢荣猛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卢莹坦然地望着卢荣,一脸平静地道。“妹妹是说,妹妹叫人将傅四姑娘推进了湖里。”
卢荣难以置信地看着卢莹,喃喃地重复道:“你是说,是你叫人将傅四姑娘推进了湖里?”
“是,是我叫人将傅四姑娘推到了湖里。”卢莹道。
“妹妹,话可不能乱说,你一个弱质女子,如何能做到这件事的?你莫要哄大哥哥。”卢荣依旧难以相信。
卢莹一笑道:“妹妹说的句句属实。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儿,何必撒谎?”
卢荣无言以对,看着卢莹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问道:“你……却是为何?又是如何……如何做的?”
卢莹垂下长长的睫毛。平静地道:“因为傅四姑娘长得很像王氏,赴宴那天见着了她,我便想起了那个嫁给三郎的女子,我的心里就难受。所以我就跟赵绮说了,因为我知道赵绮也心慕三郎。我说傅四姑娘生得好像那王氏;说我真希望傅四姑娘不曾出生;还说若她能受些苦,那王氏必然好过不了,说不准便会与三郎生嫌隙;我还告诉赵绮,说那傅四姑娘去了前湖。那水边滑得很,也不知会不会落水。我说了这些后,赵绮便动了心思,叫贴身丫鬟偷偷地跟着傅四姑娘到了湖边,将她推了下去。她后来将这事告诉了我,我便谢了她,说她做得很好,便只一样,那丫鬟若被人瞧见了只怕不好。她听了之后,回去不知如何处置的。那丫鬟没几天便病殁了。”
卢莹语气平静地说着这些话,那双清亮的眸中一派淡然,甚至还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天真,似是全然不知,在她安静的话语下,隐藏着怎样的疯狂与歹毒。
卢荣盯着卢莹看了很久,卢莹坦然回望着他。过了好一会,他蓦地后退两步,颓然坐倒在了椅子上。
他不愿相信这真是卢莹做的。可是,卢莹的话却让他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情。他忽然便记起。他的这个妹妹,从来都是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的。
他不愿信,却也不得不信,他的好妹妹。确实是做下了这些事。她说话的语气太坦荡了,坦荡得藏不住一丝虚假。她说的是实话还是假话,卢荣与卢莹做了快二十年兄妹,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的,他能够分辨得出。
而看卢莹的表情,卢荣相信。只怕他的好妹妹做下的事情还不只这一件。他不由自主便想起前几天傅庚家里发生的事情,他简直不敢再往下想。
卢荣无力地靠坐在椅子上,双眼微闭,半晌未曾出声。
卢莹却又哭了起来。依旧是那种无声的哭泣,珠泪轻洒、盈然如画。那张洁白清丽的面庞,便似被细雨打湿的梨花一般,既纯净又可怜。卢荣并没注意到,借着拭泪的动作,他的妹妹正冷眼观察着他的动静,判断着他的想法。
卢莹可以断定,卢荣被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