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庶得正-第3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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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过后,傅珺的真实身份很可能便再也瞒不住了,虽然暗中已有了准备,可是,他很担心刘筠会有旁的动作,所谓君心难测,人一旦坐上那个位子,总会有些改变的。
这想法让孟渊的长眉又向下压了压,身上的气息亦随之变冷。
无论如何,他总需护得她周全,就算与全天下为敌,他亦不会离她而去。
“阿渊,有件事需得说予你知。”何靖边的声音蓦地响起,瞬间便让孟渊转回了思绪。
他回身看着何靖边,却见对方神情肃然,正专注地看着他。
“何事?”孟渊的神情也跟着严肃起来。
何靖边沉吟片刻,问道:“你可知,程甲这个人?”
孟渊的长眉微微一轩。很快便又放平了下去,神色亦随之淡然。
程甲,这个卑鄙小人他怎么会不记得?当年在清味楼中,就是这个程甲,居然与傅珂联手想要坏了傅珺的名声。
“此人我自是知晓,他是忠义将军程大人的远亲,当年被我岳丈接进京城。先是进了白石书院读书。后返乡应试去了。”孟渊语声平静,唯一双眸子深不见底。
何靖边“唔”了一声,负手往窗边踱了几步。道:“这个程甲,便是我联调司里的内鬼。”
孟渊的神色微微一变:“他竟在联调司?”
何靖边点了点头,向孟渊扫了一眼,复又转首向外。手把栏杆,沉默不语。
竹楼外挑着许多素纱灯笼。里头燃着的牛油烛明光耀眼,方圆数十步亮若白昼,视野十分清晰,放眼望去。但见密集的雨丝似是从半空里倒灌而下,白茅尖儿一般扎向地面。
一时间,除却“刷刷”雨声。竹楼中二人皆是不曾说话,那雨声便越发密集得响亮。
良久后。何靖边平静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此人容貌尽毁,右臂行动不便,嗓子似也受了伤。他在联调司一直充任喑人夜巡,改名换姓,潜伏数年,无一人察觉。”
孟渊神色淡淡,并不说话。
何靖边似也不需要他说什么,仍是语声平静地续道:“程甲乃神秘组织元老之一,当年金陵城外田庄三尸案,便是他走漏的消息。据他供述,当时那调查员查出萧红珠与刘竞暗中勾结,连夜自西北启程,想要将秘信亲手交到总部。说来也是天意,竟叫程甲自联调司人员的对话中嗅出蛛丝蚂迹,便禀明上了他的主子,他的主子亲自出手,杀害了那夫妻三人,秘信也被截获。”
田庄三尸案发生于元和十八年,而程甲被遣回原籍,却是元和十七年的事。也就是说,程甲被遣回原籍没多久便又重返京城,却不知因何之故容貌尽毁。
孟渊依旧神色未动,眸色亦平静得仿佛在听什么不相/干/的事。
然而,他心里十分清楚,此事并非与他毫无关系,而何靖边特意挑了此时与他说起此事,想必亦是知道了孟渊与程甲之间的那些旧事。
果然,又过得一刻,却闻何靖边道:“阿渊,当年程甲离京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语罢他便看向孟渊,眸中锐意一闪而过。
孟渊转过视线,坦坦荡荡地回望于他,言简意赅地道:“我带人半路拦截,断其一臂。”
“就这些?”何靖边语气平平,眸中锐利却如针尖。
孟渊闲闲地一掸袍摆,“唔”了一声,一身的气势却陡然如山峰倒转,蓦地倾压而来。
何靖边微微一愣。
片刻后,他终是释然地摇了摇头。
孟渊的脾性他还是很了解的,一个程甲还当不得他撒谎。
如此想罢,他眸中的锐利已是敛去,神态平静地道:“既如此,则其身上的烧伤,只怕便是一场意外了。只程甲却似是对你极为怨恨,将一切都归咎于你,陈喜来便是在他的授意之下去刺杀于你的。”
“哦,竟是他?”孟渊挑了挑眉。
这倒是颇为出人意料,然转念一想,却也在情理之中。
当年他派人暗中缀着程甲的车,寻了个人烟荒凉之处下手,断了他一条手臂,令他此生再无入仕可能,又放了狠话威逼他不得再坏傅珺的名声,否则便要了他的狗命。
以孟渊的脾性,这已经是手下留情了,若非怕所为太过影响到傅珺,杀了这程甲也是容易的。
却不知这程甲断了手臂后又发生了什么事,竟是烧坏了脸,也算是一生尽毁,他将这一切皆算到孟渊头上,亦是顺理成章。
“此人是如何进的联调司?”孟渊蹙眉道。
联调司的门可没那么好进,所有成员都必须是家世清白、身份可靠之人。
“是傅二老爷做的保。”何靖边道,语气仍旧平静如常,“程甲顶了个傅二老爷朋友族人的身份,求到了他跟前,恰巧那时候联调司要个夜巡,他便荐了程甲。”
竟然是傅庭做的保。
孟渊的长眉挑了起来,旋即又放平。
“据我所知,程甲当年住在平南侯府时,与傅二老爷过从甚密,傅二老爷朋友的事想是他那时候听说的,且他容貌已毁,估计傅二老爷也认不出来,冒名顶替并不难。”孟渊说道。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以傅庭为人的粗心大意,他可能根本就没把这事儿往深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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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3章
何靖边一面听着孟渊说话,一面便微微点头道:“确实如此。联调司夜巡并非要紧职位,说白了就是个门子,故条件也简单,除家世清白外,便是不识字且必须为喑人,程甲是有心要潜进来的,定是做足了准备,且他又是毁容又是断了手,极易予人可怜之感,蒙混过关自是容易,再加上……还有平南侯府的二老爷做保……”
他说到这里便没再说下去,唯望向孟渊的眼神又多了一丝复杂。
孟渊并没去看他,而是转首望向窗外。
大雨冲刷着竹叶,雨声连绵不绝,竹楼旁,在烛火不及之处,夜色如墨般浸染,便连远处绕翠山庄的零星灯火,亦被大雨与夜色滤成了几星微光。
孟渊的神情极淡,高大修健的身躯稳凝如山,那一瞬间,何靖边蓦地发觉,这个温国公府的三公子,不知何时便已有了一种气势,令人不敢小视。
“我明白。”孟渊说道。
何靖边亦转眼望向了窗外:“程甲脑子倒不笨。被俘后,他很快便知晓自己已成弃子,倒也没费我们多少力气便什么都说了,除田庄案与陈喜来一事外,他还交代了一事,便是建武二年十月中,尚文坊大火烧死一家七口之案,亦是他在他主子的授意下做的。”
尚文坊大火一案?
孟渊的长眉微微蹙起。
他隐约记得,此案的死者乃是一个镖局的趟子手夫妇一家。因事发于秋末冬初,最是天干物燥,因此便被当作事故结了案,他还是偶尔听傅珺提过一句这才知道的。
“那家人可是姓顾?”孟渊问道。
何靖边颔首:“是姓顾。那家的家主顾大勇乃是镇武镖局的趟子手。顾大勇父亲早亡,其母乃是平南侯府内院管事,长房夫人张氏对其颇为器重,在平南侯府也很得脸。他一家子都销了藉,唯有那顾老太太仍在平南侯府当着差。”
原来真是顾妈妈一家。
孟渊的长眉已然放平,神情分毫不动。
虽不知顾妈妈一家因何而死,但他本能地觉得。这一定又与傅珺的身世有关。
这想法令孟渊心情愈重。面色却仍旧淡然。
“程甲,想要见你一面。”何靖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不见。”孟渊说道,语声淡然无波。
何靖边看了他一眼:“他说。他有你想知道的秘密。”
孟渊嘴角微勾,勾出一抹讥意:“弃子之言,何大人也当真?”
此人早已自知必死,想要见孟渊一面。又说有什么秘密,无非是希望临死前最后给他添个堵。孟渊并没那个时间去满足他这种卑劣的愿望。
何靖边闻言微怔,却也未强求,一笑作罢。
在知晓秘密组织对江心洲蒹葭宫的企图后,再回头来看程甲与吴彪乃至于孟钊。便不难看出这几人应同为弃子,就算能参加每月的胡姬巷集议,定然也接触不到最高机密。
思及此。他看向孟渊的眼神便又有些复杂。
“孟钊……也已被擒。”何靖边说道。
孟渊的长眉蹙了蹙。
他几乎都忘了还有个孟钊。
他也是直到今晚才知晓,他的这个大伯父。居然也是秘密组织的一员。
说起来,孟钊这些年来表现得一直很低调,除了与吴彪走得近些,便再无其他动作。而若非查到吴彪那里,孟钊也不会进入孟渊的视线。只是,对于这个老实的大伯父,孟渊一直只是存疑,并不曾真的拿他当敌人看。
七月初,孟钊先是将阖府女眷皆遣去了栖霞寺,说是要进香祈福,而他自己则一反常态,竟跟着温国公府一家子去了宝华山别庄消夏,想来便是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不过,自知晓神秘组织将在近期起事后,孟渊在国公府与郡主府便已布置了大量人手,宝华山庄那里自也埋了伏兵。那厢孟钊才一冒头,便被孟渊手下精锐尽数击杀,孟钊人虽跑了,却也没跑多远,便被联调司暗卫抓获。
“孟钊一直喊冤,说其不知叛国一事。”何靖边说道,语气十分平板。
孟渊微微一哂,笑道:“是,他的确不想叛出大汉,他要的滔天富贵,也唯有大汉才能给。”
贵为皇后母族,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大的富贵?想必神秘组织偏隅海外孤岛的行径,他是极为瞧不上的。他想要的,不过就是那“温国公”三字而已。
何靖边看了看孟渊:“你说得没错。他交代说,他原打算趁今晚灭你一门,再给国公爷……还有你,安上个通敌叛国的罪名,他则是大义灭亲。如此一来,身为皇后娘娘唯一的血亲,他得个爵位自是不难。”
孟渊淡淡一笑,终是掩不住眼中的几许嘲讽。
将亲生弟弟满门尽灭,甚至亲生母亲也不放过,他这个大伯父,倒还真有一颗王侯将相的雄心。
“他交代得倒快。”孟渊说道,唇边笑意寒凉,“杀死兄弟满门,也好过叛国通敌,孟钊也不算太过愚笨。”
何靖边未曾说话,只又向孟渊看了一眼。
直呼孟钊之名,看起来,这是完全没把孟钊当亲人看了。
也是,这亲人都要杀自己一家满门了,还怎么认?再者说,孟钊早已分了出去,他的所作所为,与温国公府没有关系,与孟渊就更不相干了。
“何大人可还有余事交代?”孟渊问道,神色已然恢复如常。
何靖边将视线转向窗外:“无事了。”他说道,语罢无声地呼了口气,“现在,就等金川码头的消息了。”
孟渊沉默地踏前两步,扶着窗前栏杆,凝目看着灯火下的无边雨丝。
的确,现在就等金川码头的消息了,若情况与傅珺推测的一致,则此事何靖边亦无法决断,必须转奏今上,请旨定夺。
心绪在这些事上轻轻带过,孟渊的神情越发冷肃。
不知何时,窗外雨声渐渐小了下去,不再是大雨隆隆,然而,他的心头却比方才还要沉重。
这一场大雨后,却不知他与傅珺的命运,最终又会走向何处?
☆、第734章
一宵雨过,凉风乍起,街头巷陌落叶满地,都城金陵竟是一夜便入了秋。
傅珺掀开帘幕,疏疏细雨浸透窗纱,颊上倏然划过了一丝凉润,一股带着些泥土与草叶气息的空气,瞬间便布满车中。
然而,她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她凝目向着马车前行的方向看去,细雨薄暮中,隐约可见几星灯火,黑黢黢的船只如泊在水中的铁兽,高高的桅杆直指天际。
“马上就到了。”低沉的声线响起,随后便是一双温暖的大手覆了过来,将她的手轻轻握住。
车帘合上了,雨丝被隔绝在窗外,连同那一片将及不及的夜色,亦被关在了车外。
傅珺向身后靠去,语声亦如窗外雨丝,清润柔和:“你别担心。”
孟渊没说话,只将她的手握紧了些。
傅珺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轻轻阖上了眼。
她的推测没错,那些漏网之鱼果然全部潜入了蒹葭宫,自昨夜起便与官兵对抗,而三公主刘霓,亦果然成为了他们手中的质子。
因事涉皇族成员,此事早经何靖边上达天听,刘筠亦于昨晚连夜回宫亲自处理。糟糕的是,张贤妃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知晓刘霓被叛军擒为人质,当即便惊动了胎气,尚不足月便产下了一个女婴。
大汉朝第五位公主降生,然而宫中的氛围却依旧压抑。三公主刘霓还在对方手里,大汉朝水军虽团团围住了江心洲,却不敢有丝毫妄动。
直到今日午后,何靖边亲自带回来一个消息:那个人,指名要见傅珺。
不是以勇毅郡主换三公主。亦非想再多裹挟一个人质,那个人说,他只想与傅珺单独说说话,时间地点由他们定,谈过之后,他会酌情考虑三公主的去留。
这个要求既可以看作是那个人有恃无恐,仗着三公主在手乱提要求。亦可以将之当作投降的前兆。毕竟他愿意谈判了,这就表明他还没疯狂到不顾一切的程度。
不过,傅珺心中却并非如此作想。
那个人这些年来的心理历程。她曾经做过模拟与推测。傅珺认为,他此刻的要求更多的还是出于他心底的某些缺憾,那很可能是一些他此生都无法弥补、只要一想起便痛恨纠结到无法排遣的缺憾。
他想与傅珺谈谈,或许便是一种变相的心理补偿。冀图籍此排遣心绪,一浇胸中块垒。
何靖边的话一传到。傅珺立刻便应了下来。
对方的要求十分宽松,谈话的主动权完全掌握在己方手里,且,这消息既已递了过来。便表示刘筠对此事亦是首肯。与其僵持不下,不如应下他的要求,或许。刘筠也很想通过这次谈话,获知一些他想要知道的信息。
车声麟麟。疏疏落落的雨点轻敲车顶,发出寂寥的声响。
秋天是真的到来了。
虽气温并不很低,然那种萧瑟与寂静,却自这雨声中涓滴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