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庶得正-第2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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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筠只觉得心中绞痛,无法言说。
望着满园的芳草落英,他怅怅地叹了一口气,忽闻不远处传来女子说笑的声音。
“快,快,那大雁歪到一边儿了。快去捡回来。”说话的是个年轻女子,语声清冷,莫名地让他想起了那个少女。
他循着声音走了过去,眼前豁然开朗。
园中的一处空地上。几个穿着宫装的女子正在放风筝。那立在正中的女子穿着一身浅紫色的衣裙,鬓边簪着一排嫩米分的花钿儿,身姿高挑、风韵清素,正是皇后孟清。
孟清正专注于手中事务,忽觉身畔一片安静,回首看去。恰逢着刘筠的视线。
孟清一怔,随后便笑着蹲身,姿态落落:“臣妾见过陛下。”
见她丰润的脸上笑意明媚,刘筠便觉心绪稍有纾解。他上前扶起她,淡笑道:“今儿风大,小心着凉。”
孟清浑不在意地笑了笑,道:“风大才好,恰好放风筝。臣妾才叫人制了一只九连环的大雁风筝,风小了还放不上去呢。”说着她便仰首向天,神情微有些向往,“风大了,风筝便能飞得高些,飞到宫外头瞧瞧,便如臣妾也去外头瞧了一遍似的。”
说这话时,她眉眼空明,笑容恬淡,也不知是风吹的还是日头晒的,她的双颊薄薄地施了一层淡米分,瞧来倒比刘筠往常所见更为动人。
仰首看了一会风筝,孟清蓦地回过神来,转眸望着刘筠解嘲地一笑,道:“臣妾没见识,让陛下看笑话儿啦。陛下日理万机、国事繁忙,臣妾不敢耽搁陛下的正事儿。”
刘筠倒被孟清此前的一番言语说动了心肠,便没注意到皇后娘娘话语中隐晦的逐客之意,而是转首吩咐道:“去把前几/日/交/趾国进贡的那个孔雀风筝拿过来,再来个人帮皇后换个顶线。”说着他又转向孟清笑道:“你这个顶线坏了,所以风筝总飞不高,换一个便好。”
孟清神情微怔。若是细心的人便会发现,她的笑容略有些僵,似是对被人打扰极为不喜。不过这表情也只是一瞬,再下个瞬间,她已是笑意温柔,点头道好,看向刘筠的视线亦有着恰到好处的柔情。
过了一会,七彩辉煌的孔雀风筝送到,帝后二人便在后花园里放起了风筝。当夜,刘筠便宿在了永昌殿,此后又连续十数日留宿皇后宫中,自是引来宫中嫔妃一阵争宠动荡,直至七月间皇帝终于想起了宫里被冷落的女人们,又开始施行雨露均沾的政策,这阵动荡才算平息。
相较于宫中那无声的剑拔驽张,傅珺现在的日子可谓平淡至极。
她到现在才弄明白,为何有个词叫“待嫁”,此词的谐音便是“呆家”。
现在的傅珺整天呆在家中,专心绣她的嫁衣,哪里也不能去。这等活计想也知道,傅珺是绝对完成不了的,只能由青蔓她们代劳,而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往外跑。
白石书院的课她是早就不能上了,傅珺现在除了在平南侯府的花园里逛逛,连傅庚的书房也去不得。
日子无聊得使人昏昏然,全不知岁月几何。
五月中,傅琛娶亲,新妇进门,平南侯府的长孙媳终于新鲜出炉。邹氏容颜端秀,举手投足有股书卷气,洞房次日拜见翁姑之时,她的应对十分得体,虽然张氏全程面无表情,傅庄与傅琛倒显得颇为满意。傅琛的脸上还久违地多了些笑容。
夏至前两日,府里接到了顾府的消息,傅珍头胎产下一女,母女平安,顾衍是亲来府中送的消息,看得出,他对这个长女十分疼爱。
☆、第578章
待坐完了月子能出来走动了,傅珍便回了一趟侯府,特意给傅珺送了一只寓意吉祥的翡翠石榴手镯,权做结婚贺礼。
那手镯通透润泽、水头极佳,傅珺本着却之不恭的原则收了下来,傅珍便笑她:“这是在给自己收嫁妆呢,瞧瞧你,性急成这样儿。我还没恭喜你呢,愿你与你的夫君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傅珺也不害羞,纠正傅珍道:“他还不是我夫君呢,应该叫未婚夫才是。”
傅珍便向她身上轻拍了一记,羞她道:“真没见过你这般的,脸都不带红一下。”
傅珺笑道:“男婚女嫁本是天道,有何可害羞的。”
傅珍被她说得张口结舌,只得指着她笑道:“我如今才知道,原来四妹妹的性子竟是这般。”
姐妹两人又说笑了几句,方才散了。
傅珍来访过后没几天,韩家便择了吉日过文定,韩嬴到府那日,傅珺也被傅瑶拉着去看了热闹。
韩嬴身材修长,容貌十分俊秀,举止更是潇洒,很有股世家公子的派头。细论起来,韩家也算是中等世族,故教出了韩嬴这一身的气派。
傅珈却对这头婚事并不太热衷,立在屏风后头双眉深蹙。
韩嬴读书有成,生得又俊秀,唯一不足便是/风/流/了——府里已经有了两位姨娘,另还有通房若/干/。傅珈为此一直耿耿于怀,张氏就算说破了天去,她还是一脸的不乐意。
傅瑶却是十分羡慕,傅珈所恼之事,于她根本不成问题。
不就是姨娘么,又不是没见过,傅瑶自己就是姨娘所出,对于姨娘之属再清楚不过。只要主母手腕高明,姨娘还能翻出什么花来不成?她这些年在崔氏身边耳濡目染,倒学得崔氏几分世家嫡女的做派。
傅珈本就心情不好。见傅瑶一脸羡慕地看着自己的未来夫婿,更是心头火起,便刺了傅瑶几句,傅瑶也不是个好欺的。立刻反讽回去。
于是,屏风前头韩嬴对答如流,屏风后他未来老婆跟小姨子吵成了一团,好在这两姐妹还顾着有外人在,没大吵起来。却也闹得极不愉快。
对于这两个姐姐的争执傅珺已经见怪不怪,自不会多掺乎。
她现在发愁的是涉江。
涉江已经二十一了,从前年起,傅珺就一直在考虑她的婚事,可是她提了几次,涉江皆以傅珺婚事未定为由表示了拒绝。
如今傅珺婚事已定,涉江的事便再度提上了日程。
然而,傅珺替她挑了好几户人家,还请傅庚帮着在外院挑了几个有前途的管事,涉江却咬紧牙关不肯嫁。最后被逼得急了,她才对傅珺说她想要自梳,以后便以陪嫁管事的身份跟着傅珺嫁进温国公府。
坦白说,傅珺从不觉得结婚是女人的必经之路,尤其是在男权社会的大汉朝,婚姻更如一场豪赌,赢的概率实在太低,而一旦输了,男人无所谓,女人却是万劫不复。
不过。这只是傅珺自己的想法,涉江却是纯粹的古代女子,结婚生子仍是她的标准配置,傅珺并不愿以现代人的思想去左右她。
因此。听了涉江所言,傅珺并没太当真,她猜涉江应该还是害羞,或是一脑门儿的“忠婢”思想,便想再做做她的工作。
谁想傅珺这里才开了口,涉江直接就动了剪刀。言道若是傅珺一定要让她嫁人,她不如铰了头发做姑子去,也好过这辈子靠男人过活。
见她态度如此坚决,傅珺再也不敢逼她了,此事便先放下不提。
就这样一折腾,便到了九月,傅珺及笄了。
及笄这日,太后娘娘亲赐了一根象征绾发成长的银镶碧玉流苏长簪,簪头上雕着一朵青莲、数梗莲叶,迎光看去,那莲花上头流光婉转,摇曳生姿,竟似活的一般。簪尾处则以银累丝垒成九朵莲花,以碧玉珠串起,每朵莲花的花心皆镶着圆润的羊脂玉珠,颗颗皆是一般大小,打造得极为精美。
因郑氏卧病在/床/,傅珺的及笄礼是由侯夫人亲自主持的,另有大儒解方专程请来的衍圣公嫡支的一位夫人,为傅珺插簪,更有数位高门贵妇充当赞礼等职,
总之,以前来观礼的陆缃等人看来,傅珺的及笄礼只怕这几十年都无人能超越了。待礼毕之后,几个小姐妹便齐聚沉香坞说话,谢亭塞了一嘴的甜糕,抱怨地道:“回去后我娘准定又得逼着我练字读书了,珺姐姐都怪你,弄得这般大阵仗,叫人可活不活了?依我说呢,你可快些嫁人吧。”
傅珺便上去呵她的痒,恨道:“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吃着我的还赶我走。”
陆缃与冯薇便上来拉扯,姐妹几个笑做一团。
当天晚上,楚刃从外头进来,将一只玄漆长扁匣子予了傅珺,什么也没说便退了出去。
傅珺启匣看去,却见匣中躺着一支羊脂玉簪子,玉质温润、通体无瑕,并无任何雕饰,握在手中宛若握了一泓秋水,似只要一个转眼,这一脉水波便会自掌心流泻而去。
这簪子极尽素净之美,傅珺很是喜欢,亦知这必是孟渊托楚刃带来的。
自赐婚之后,孟渊一直不曾来找她,想来是因为定了亲要避嫌。傅珺不免心下腹诽,这家伙现在倒知道避嫌了,以前可是没事就要来翻一翻窗户的。
九月事繁,傅珺的及笄礼后,便又是傅珈大婚。傅瑶的婚事也终于相定了,在傅庭的一再坚持之下,傅瑶的婚事说予了靖南伯府的庶三子曾砚,婚事便定在了明年四月。
忙忙碌碌中,府中姐妹又少了一人,傅瑶因亲事已定,便被崔氏拘在房里绣嫁衣,等闲出不得门。傅珺这里便由腾出手来的张氏代行母责,镇日里亦是闷坐屋中。
时光如静水,很快便又到了年下。在外求学的傅琮与傅珂皆回了府,一家子好歹也算吃了顿团圆饭。
傅珂这一次会留在府中,待开春后便进入白石书院就读,不会再去山东了。
近两年的离家生活让傅珂看上去沉静了不少,至少从外表看来如是,而她低平的眉宇也舒展了几分,倒比往常多了几分颜色。
见了傅珺,傅珂只是依礼问了好,态度颇是恭谨。她的身边跟着两个管事妈妈并四个面生的丫鬟,俱都是傅庚亲挑上来的,连张氏与崔氏都没大见过。
不过,这些须小事两位管家夫人自不会多言。崔氏心中还自感慨,这傅家的三个兄弟,待子女倒皆是一样的,傅庚派了这么多婆子丫鬟来盯着傅珂,不过是怕自己的亲闺女吃亏罢了。
还有傅瑶,她的婚事外表看来不大光鲜,实则那曾砚却是块读书的好料子,是要走科举之路的,与傅瑶成婚后,有了平南侯及傅庚助力,想必前途亦不会差,在这桩婚事上,傅庭也是颇花了些心思的。
☆、第579章
傅珂回府之后,行止与以往大不一样,凡事皆以傅珺这个姐姐为先,就算是去探望郑氏,亦是与傅珺约好了同去,再无一步逾越。
这样的傅珂纵然令人刮目相看,沈妈妈等人倒又警惕起来,生怕她暗中使坏。
傅珺便笑着开解道:“妈妈也不瞧瞧,五妹妹身边两个妈妈、四个丫鬟,十几双眼睛盯着呢,出入皆有人跟着,父亲还专门挑了四五个粗壮的婆子专管跟着五妹妹出门,妈妈也想想,这么多人看着,五妹妹还能做什么?”
沈妈妈细细一想,倒也真是这个理儿,便笑道:“老奴老啦,不像姑娘看得明白。”
傅珺浅浅一笑。
她自是看得明白,傅庚现在是放开了手脚,根本无所顾忌,安排在傅珂身边的人肯定不止明面儿上这些。楚刃就曾说过,傅珂身边还有暗线盯着。
傅珂回府后虽然举止安静,但她曾私下找过当初守角门的婆子,询问宫变那夜秋夕居遭袭的情景。由此可见,对于郑氏受伤她心中是有疑问的,其怀疑对象不是傅珺就是傅庚,或者两者皆有。
傅珺问心无愧,对此并不予理会。
有这些事忙忙也好,省得她这个心思又深又多的继妹又整出别的什么来。
建武元年便在这宁静而又纷扰的氛围中悄然过去了。
建武二年的上元佳节,正当整个金陵城都沉浸在花灯的海洋中时,平南侯府又接到了一道圣旨。
相较于太后娘/娘/的赐婚懿旨,这道圣旨带来的震动,不只平南侯府,便是整个京中高门都被震得有点发晕。
傅珺居然被钦封为了“勇毅郡主”!
还不是只有封号的空头郡主,而是封号连同郡主府一并赐下了。这般赏赐,便无封邑,那也是绝大的荣耀,足够平南侯府子子孙孙当作掌故传下去。
非宗室女子而获郡主封号。纵观整个大汉朝前后十五代皇帝,也只有两例,太祖皇帝时,有一高官女子曾获此殊荣。因此被载入史册,而傅珺便是第二个。
如此高规格的恩赏,可非一般功劳可得。待众人一番打听之后,这才知道宫变那一晚,傅珺打晕贼人、救下公主。立下了大功。再加上此前国宴赢下马市,献出全副身家赈灾等等大勇大善之举,堪当“勇毅”二字,今上这才以郡主封号加以奖赏,亦是变相地应了太后娘娘当年那句“嫁妆便由哀家替她备下了”的承诺。
郡主大婚,那可是有标准规制的。如今傅珺也算是半个皇室中人,她的嫁妆由宫里来出自是名正言顺。旁的不说,只一座华丽的郡主府邸,便已远高于一般高门嫁女了。据消息人士称,勇毅郡主府便坐落在金水巷中。原是前头献帝爷时嘉柔公主之府,已经空置好些年了,有那年岁高的老人便道,那府邸的富丽堂皇,比平昌郡主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莫名被封了个郡主,还有个三品的品级,傅珺委实有种如在梦中的感觉。
前一刻她还是失妇之女,如今却已贵为郡主,这其中的滋味,真是一言难尽得很。
虽然心头万般滋味尽皆涌上。然该走的程序还需按部就班地进行。
圣旨下达次日,傅珺穿上郡主规制的玄色绣金线六翚大服,六翚霞帔,头戴六翚礼冠。进宫谢恩。
刘筠高居宝座,远远地望着大殿中的少女。一身的玄色郡主大服穿在她的身上,越衬出黛眉如墨、肌理晶莹,那双眸子便如水洗过一般,一睇一转,动人心魄。
他忽然就觉出一种柔软的欢喜。
他远远地望着她。像是望着一样极美极好的事物,虽远不可及,然而,便只是这样迢遥地看上一眼,心里亦有淡淡的欣悦。
那一刻,他无比清晰地知道,他与她,终究还是错失了。
他知道她的心意,亦知但凡她决定了的事,除非用强,否则再难更改。
她舍下了他。她的决然不顾、避之唯恐不及,莫名地便激发出了他心底里那些隐秘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