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妾-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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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怎样一种锥心之痛,一下子让她昏了过去,上一次她昏倒是因为得知夫君病死的噩耗,可是这一次,却是为了他的私生子又昏死过去。
卢夫人真恨不得干脆就这样眼睛一闭再也不睁开才好,可是耳边女儿的哭声渐渐由远及近,这可是她仅存的骨肉,唯一的一个孩子了。
卢夫人到底还是睁开了眼睛。
宜蕙见母亲终于醒了,反倒哭得更是厉害,“娘,娘你终于醒了,我好怕,真的好怕,女儿已经没有爹了,不能再没有娘……”
卢氏伸出颤巍巍的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勉强笑道:“蕙儿放心,娘不会有事的,娘只是一时想不开罢了,以后,再不会了,娘再也不会想不开了……”
“娘——!”宜蕙觉得醒过来的母亲似乎有哪里和先前不一样,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
“夏荷,你去拿个炭盆进来。”卢氏吩咐她的大丫鬟,又对女儿道:“好孩子,你去把娘妆盒里第二个抽屉里那个用红缎子捆成一束的信函给娘拿过来。”
等宜蕙取过信来,卢氏早已自己坐起,接过那一捆书信,并不解开缎带,只是拿在手中怔怔的瞧着,良久,才道:“蕙儿,你知道娘为什么会又昏过去吗?”
宜蕙嗫嚅道:“女儿,女儿方才听丫头们说了……”
卢氏点点头,“那就好,我也不用再费唇舌跟你说一遍。不管那两个孩子将来有没有名份,我的孩子只有你一个。”
见夏荷将炭盆端了来,卢氏也不再说话,一扬手就将手中那捆书信扔到了炭盆里。
吓得宜蕙发出一声惊呼,她知道这些书信都是父亲写给母亲的,母亲一向极为宝贝它们,珍而重之的收藏在她的梳妆匣子里,可是现在居然——
她自幼与父亲相处时日无多,在她心中自然朝夕相伴的母亲更为亲近,不由惊恐又担心地问道:“娘,你——”
卢氏定定的看着那捆书信在火中渐渐化为灰烬,轻轻地道:“你放心,娘没事,娘的病也会很快好起来的,便是为了你,娘也会长命百岁的。”
是啊,她怎么能死呢?枉她之前还为没了夫君那般伤痛?为了这样一个负礼忘义的夫主伤心而亡,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更何况若是她死了,那她唯一的女儿宜蕙怎么办,难道也要她的女儿如周家那个小姑娘一般无依无靠、寄人篱下,被人欺负算计吗?
窗外隐约传来一下又一下的打更声,卢氏将女儿紧紧的抱在怀里,虽然眼中仍有泪水滑落,却再不是为她的亡夫而流,而是为她自己,还有她可怜的女儿。
直到过了三更,宜芝才一脸疲惫地回来,周采薇急忙迎上几步,“姐姐回来了。”
宜芝见她因为等自己这会子还没安歇,心下微有些歉意,“真是对不住妹妹了,劳你等到这么晚。实在是今儿的事真是……,咱们先洗漱吧,然后躺到床上也好说话。”
一时二人洗漱完毕,换了寝衣,并头躺到宜芝所居北次间的楠木拔步床上。宜芝先道:“今儿晚了,劳妹妹先和我挤一晚上,等明儿我让她们把南次间收拾出来,妹妹先住那里,咱们姐儿俩一人一间。对面东厢房从十几年前起就被祖母用来做了库房,住不得人了。”
“劳姐姐为我费心了,今日我还要多谢姐姐,若不是姐姐邀我同住,我还不知——”她如今虽已不像头回在这府里住着时那么爱哭鼻子了,但想到下午上房里的那一番情景,仍是眼酸鼻涩,心中酸楚。
宜芝幽幽叹了口气,“我也只不过是物伤其类罢了,我比起你来又能好多少呢!”
采薇听了有些不解,“姐姐为何这样说,我如今是父母兄弟皆无,姐姐虽然生母去的早,可到底还有父亲、祖母、你那继母又是你姨母,况外祖母又疼你。”
却听宜芝低声道:“别看如今我面儿上父母双全,可所能依靠者也只有一个老祖母了。”继母虽然待她不错,可到底不是亲娘,且性子又懦弱,反倒时时要她小心护持。祖母虽然疼她,可只怕有些事儿祖母也做不了主。至于她那个亲爹,她早就不指望了。
周采薇细细回想先前她住在这府里时宜芝和她父母之间相处的情形,心中隐约有几分明白,就听宜芝又道:“还有一件事儿,先前咱们回西厢房时不是见到三个穿齐衰丧服的人吗,那个妇人原来是二伯的外室,那一子一女是她给二伯生的孩子。我之所以服侍祖母到这么晚才回来,就是因为这件事儿闹的。”
“啊?!”周采薇实是吃惊不小,她外家这几个舅舅,她父亲最为推崇的也就是她这个二舅舅了,带她回祖籍福建泉州时还特地带了她前去拜见这位舅舅,说他品性仁厚且颇有才干,镇守海防、抵御倭寇,于国有功,想不到竟——
周采薇定了定神,小声问道:“外祖母没让姐姐先不要说出去吗?”
宜芝“嗯”了一声。
“难道外祖母打算要认下她们母子三人?”不然的话定是会尽力不让这个消息散布出去的。
“不认又如何?二伯是祖母最心爱的儿子,她能忍心见他的骨血流落在外?更何况,那个妇人是个有心计的,今儿在大门前命她一双儿女摔丧哭灵,不知道被多少双眼睛看见,只怕不认也得认,只是苦了二伯母。”
“咱们用饭时,宜蕙姐姐匆匆而去,是不是二舅母有什么不好?”
“二伯母一气之下,又昏过去了,她先时的病还没好呢!”
周采薇除了长叹一声,也不知说什么好,还是宜芝道:“早些睡吧,你也累了一天。”
周采薇应了一声,她虽然旅途劳顿,但此时却怎么也睡不着,在一片黑暗中大睁着双眼,只管胡思乱想,一忽儿想到二舅母,一忽儿想到宜芝,最后又想到她自己。
她父亲临终时曾对她言道:“那伯府里虽有些不如人意之处,但有你二舅舅二舅母在,为父去岁又带着你亲去福建托付于你二舅,他们总不会亏待了你一个孤女。”
不想如今被父亲认为可堪托孤的二舅舅急病而亡,二舅母又自顾不暇。家中最大的长辈——外祖母,似乎也并不怎么喜欢她,便是上回她来伯府,所有人都疼她宠她,待她极好,外祖母也仍是待她淡淡的。至于五舅母,先前待她何等亲热,如今却是客气里透着些疏远……
想她七岁那年来这里住时,虽然因为接连失去了兄长、母亲,又被父亲送到这人生地不熟的京都来,可是那时这些亲戚都是待她极好的,况且到底还有父亲可以依靠。
可如今呢?这安远伯府没了二舅舅这个主心骨,正乱成一团,偏她这个孤女又在此时到来,无依无靠、寄人篱下,没有半点倚仗。她只觉放眼望去,除了一片漆黑,不见丝毫光亮。父亲既然知道这府里有不如人意之处,她也不是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为何还定要她来投奔舅舅家呢?
☆、第四回
第二天一早,采薇和宜芝起来洗漱完毕,一起去上房服侍太夫人用饭,方到了门口,却见王嬷嬷出来说是太夫人因昨晚睡得晚,这会子还没起来,请两位姑娘自用早饭。
二人回去用过了早饭,宜芝便道:“我要去看看二伯母,你去不去?”
采薇点头道:“二舅母身子不好,原该去问安的。”
二人各带了两个丫鬟跟着,宜芝走着走着,想起一事来,“昨儿太过忙乱,忘了跟你说,如今二姑母也住在咱们府里,带一个表弟两个表妹住在西边那处小跨院里,就在三姑父接你回去那一年,二姑父过世了,二姑母既无公婆,小叔子又去了云南任上,她便带着儿女回了府里来住,因这几日正是二姑父的三周年祭日,她带着表弟表妹回乡祭奠去了,过些日子就回来。”
周采薇与这位姨母只见过几面,略问了几句,又问道:“不知大姨母身子可好?”
“前几日大姨母带着表哥们来看过祖母一回,想来身子康健。”
表姊妹俩一边说着闲话,一边慢慢走到卢夫人所居的正院,行到正房前命丫鬟先去通报一声,不一会儿就见宜蕙亲自迎了出来,将二人请进去。
二人见卢夫人虽仍是一脸病容,但眼中却再没有之前那种哀恸,反透出一种淡淡的神情来。
卢夫人靠坐在床上,招招手让采薇坐到床边上,拉过她手道:“好孩子,昨儿委屈你了,我病了这么些日子,竟没能顾得上你,你父亲曾特地写了一封书信来,将你托付于太夫人和我,是舅母对不住你,不但昨儿让你受了委屈,日后也不知能不能护住你一二。”
周采薇先时虽是和五太太住在一起,和忙于理家的卢夫人相处不多,却也知道自已这位二舅母为人是极好的,品性刚直,处事极为公允,将一个伯府掌理得井井有条。便微微笑道:“舅母言重了,昨儿不过是些小事,倒是舅母这些日子虽然心中难过,可更要保重身体,便是为宜蕙姐姐,舅母也要保重才是。”
卢夫人拍拍她的手,正要说什么,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喊道:“太夫人来看夫人了!”
卢夫人连忙便要挣着下地来,采薇和宜兰都忙上前来搀扶,几人正在这里忙乱,罗太夫人已经拄着拐杖走了进来,不让她起来,仍命她在床上半躺着。
“我本就是来看你的,若是这么一折腾又着了凉,那我岂不是来给你添病来了,快躺下,盖好被子。”
三姐妹急忙给太夫人请安,老太太问了几句卢夫人的病,看了三个孙女一眼,“今儿天气好,你们姐妹去后园子里逛逛吧。”
三女便知太夫人这是有话要和卢夫人讲,而且多半是和那个外室有关。宜蕙虽然极想留在这里听祖母要说些什么,可到底不敢有违祖母的话,一步三回头的跟着宜芝她们出去了。
不想罗太夫人开口所言的却是另一件事儿,“有一桩心事老早就在我心里存下了,本想前些日子就跟你提的,只是我病着,你也病着,这件事也就耽搁下来了,可是如今却是不能不提了。”
“你是我的嫡长媳,嫁到我们赵家近二十年,无论是孝敬舅姑还是掌家理事,样样儿都是极妥帖的,还给我生了一儿一女两个孙儿,只可惜我那小孙子福薄,养到两岁上就去了,若不是这些年硕儿长年累月的在福建镇守海防,你必定还能再给我添上几个孙子。”
卢氏一听婆母提到自己早夭的儿子,本已干涩的眼睛里又淌出泪来,若是她的钦儿能好好的活着,便是再冒出七八个奸生子来她也不放在心上。
太夫人拍拍她的手,“这儿女缘都是命,如今你身边只有一个蕙姐儿,到底是个姑娘家,将来是要出门子嫁到别人家的,不能承继嫡长这一房的宗祧,硕儿又是我最看重的嫡长子,总不能就这样让他绝了后,倒不如给他过继个儿子,立为嗣子,便是你老了也有个依靠。”
卢氏也是大家族出来的,这些日子虽在病中,可也大概知道这府里如今是个什么样的情形,况她婆母又来跟她说了这么一番话,她若要过继个儿子来,只怕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她拿着帕子抹了抹眼睛,“不知道母亲觉得哪位侄儿与媳妇有这母子的缘份?”
太夫人长叹一声道:“说起来我通共五个儿子,只硕儿和老四、老五是我亲生。老大是庶长子,因着当年袭爵的事儿和咱们嫡支向来是面和心不和。老三也是个庶子,活到十四岁上就去了,连亲也没成。老四是个不成器的,至今除了个庶子,竟连个嫡子都没有,硕儿虽是行二,却是这伯府里的嫡长子,他的嗣子怎能是个庶子出身?”
“何况,老大和老四都只有一个儿子,不管是嫡子还是庶子,便是他们愿意过继,咱们也是万万不能要的。这么一算下来,就只有老五家有两个儿子,还都是嫡出。那两个孩子又都是极好的,明理懂事,很是知道读书上进。我已经问过你五弟五弟妹,他们也都是愿意的。”
卢氏心中冷笑,这能不愿意吗?只怕过继这主意便是五太太跟太夫人提起的。
太夫人见卢氏不说话便道:“你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如今府里是个什么样儿情形,想来你心里也是明白的,便说如今你们二房的情势,你是必得给硕儿过继一个正经的嗣子的。”
卢氏神色一变,隐约猜到太夫人接下来要说些什么,嘴唇轻颤,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罗太夫人看着脸色憔悴、神情委顿的嫡长媳,叹道:“昨儿的事,我知道你心里不好过,我也没想到硕儿他竟会干出这等荒唐糊涂的事来,竟在外面养女人,还弄了两个孩子出来!”
“如今人家找上门来,若只有那么个女娃儿,随便给她几两嫁妆银子打发了也就是了,便是不认也是使得的,可是偏她还有个哥儿,虽然没名没份的只是个奸生子,可若是人家告到衙门里要分家产,依着新改的律法,便是户籍上没他的名字,奸生子也是有权分产的。若你有嗣子,便只给他嗣子的一半家产,若你没嗣子,则你们二房的产业除了蕙姐儿的一份嫁妆,余下的便全是他的。”
卢夫人只觉得心中气苦,她不知是哪个混帐东西改动的律法,她在家中孝敬舅姑,主持中馈,操持着一家老小上下百十多号人的衣食住行,还有与各府的人情往来,劳心劳力、任劳任怨。更何况,若非她娘家的助力,她夫君赵明硕也不会在仕途上这般顺风顺水,一路升到了将军之职。
可那个姓胡的贱人都为这府里做了什么,一个出身娼门的□□,不过是爬上了她夫君的床,侥幸生了个儿子,竟然就要大模大样的来分走他们二房的产业?那她这么些年到底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到头来全是替这些下作之人做嫁衣裳不成?
太夫人如何不明白她心中所想,就是她也觉得这新改的律法实是狗屁不通之极,就是给她们这些正室夫人心里添堵的。可是再对这律法咬牙切齿又能如何,这世道还不是那些制定律法的大老爷们说了算,她们这些家中妇人除了在心里骂上几句,又能如何?
她握着卢氏的手,继续道:“何况便是不论分产之事,那两个孩子咱们只怕也得认下来才成。”
“母亲!”虽然卢氏心中也不是没想过此种可能,但听婆母直接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