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妾-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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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薇见她面色不乐,忙笑道:“何况也不用姐姐出言去收伏了她,姐姐难道不见连天公都看不下去,派了雷公电母出来又是打雷、又是闪电的吓退了她么?”
她这话说得实在有趣,逗得宜芝也笑起来,便问她,“你跟我说实话,你觉着方才她那几首曲子弹得如何,果是我们听不懂其中的好处吗?”
采薇故意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才道:“嗯,她那张琴倒是极好的,真真是可惜了!”
宜芝不妨采薇板着一张小脸,半天竟说出这么一句评语出来,顿时就笑得不行。
采薇幼时也曾随其父学过琴,后因忙着背书便把琴艺暂且搁下,倒荒疏了三四年。但因从小常听其父抚琴,她父亲又告诉她说,只有多读了书,方能解得琴曲中之深意,得其妙旨,方能指于弦合,意与音合。因此一听便知这位表嫂若单论琴技,还算中流,但若说到琴韵琴意,却是完全不入流。
不想这场雨直到了晚上还是不住下着,临就寝的时候,采薇忽然跑到宜芝房里问她:“好姐姐,我今儿和你一床睡可好?听着外头的雨声,一个人睡怪凄凉的!”
宜芝便笑她,“多大的人了,还怕听雨声,你若是听了不自在,快请了你奶娘来陪着你睡去。”
采薇却只管看着她不说话,宜芝心中一动,再想自己过不了多久便要嫁到那相府去,等出了门子,便是想要再同姊妹们同睡一榻恐怕也不能够,不知采薇是否也做如此想,才这般缠着自己,便道:“今晚便依了你,等明儿天晴了,你还是自个睡去。”
只她话虽如此说,此后她出阁前这近一月的光景,大半时候都是她两个一榻同眠,时常说些小女儿的私房话,往往直到三更天才睡。
无论采薇如何不舍,一个月后,十月十八那一日,宜芝一大早便起来开脸净面,换上新娘子的大红嫁衣,被一乘大红喜轿抬离了安远伯府。
当晚采薇瞅着宜芝住过的那间空落落的屋子,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好容易熬过了两天,到第三日宜芝回门时,早早的便翘首以盼。倒引得太夫人笑她,“你这猴儿,倒比我还心急,你大姐姐总得给她公公婆婆请了安,用过了早饭,才得过来的,这路上也要花好些功夫的。”
眼见快到了午时,才听见丫鬟们报说:“大姑奶奶回来了!”又有婆子报说:“相国夫人陪着咱们家大姑奶奶一道来了!”
不多时,便见孙夫人携着宜芝的手走了进来,众人见过礼后,早有丫鬟拿过拜垫来,宜芝跪在上头给太夫人一连磕了三个头,方才起来。
太夫人忙细看她形容,见她也是一身大红妆花遍地锦袄儿,下着青金裙子,头上戴着个宝珠翠云冠,上插着个赤金拔丝观音挑心并别的几样点翠簪环,映衬着她颜色极好,太夫人便先放了心。
孙夫人略吃了一口茶,向太夫人笑道:“按说回门这日,自当是女婿陪着芝儿一道回来给亲家老太太、太太们请安的,只是我那儿子——,老太太是知道的,他腿脚不大方便,不良于行,连当日娶亲都是叫他弟弟代娶的,是以今儿我便没让他出门,自己陪着媳妇过来了。还请老太太千万别怪他,这都是我太心疼儿子的缘故。”
太夫人听了,也不便说什么,只是闲聊了几句,一时开了席,大家宴饮了一回。幸得大少奶奶孙喜鸾把她姑妈请到了自个院子里去坐着,太夫人又细问了宜芝几句,宜蕙、采薇等几个姐妹坐在一边也不时的说上两句。
祖孙们正言笑晏晏,不妨孙夫人又走来说已到申正,该回相府去了,宜芝虽心中不舍,也只得起身与众人一一行礼作别。
待得再见到宜芝,已是又一年的大年初二,陪着宜芝回来的仍是她婆婆孙夫人。只是这一回,再华丽的衣饰都遮掩不住宜芝脸上的憔悴之色。
趁着孙夫人又被她侄女请到了别处细话,太夫人便问宜芝,怎奈不论太夫人如何问,她只说在相府过得极好,婆婆是待她极好的,还将府中的中馈之权交了她管,夫君待她也是相敬如宾。自己脸色不好不过是因为近些时日操持年节的事,她是头一回操办年节诸礼,生恐哪里不周到,难免有些操心太过,累到了些儿。”
太夫人见她如此说,便等孙夫人来辞时,只说想孙女的狠了,硬是让宜芝留下来跟着自己在伯府住一晚,明日再送她回去。
到了晚上,等太夫人安寝睡得熟了,宜芝悄悄从暖阁里钻了出来,穿上袄裙,又披了件狐裘披风,命她贴身丫鬟月桂提着盏羊角小灯,便出了上房,往采薇所住的西厢房而去。
采薇这会儿也还未睡,正坐在灯下出神,见宜芝忽然来了,喜的什么似的,忙请她进来,笑道:“我还以为姐姐有了老太太,再不会想起我了呢?只是这么晚了还过来,当心着凉!”
宜芝勉强笑道:“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再和你挤在一处睡着,就过来了。”
床铺早已是铺好的,里面早放上了汤婆子暖着。采薇忙帮她脱了外裳,姐妹俩躺到炕上,将床帐放下,采薇便问她:“好姐姐,你跟我说实话,你在那相府里究竟过得如何?虽你白日里在外祖母面前总不肯说一句不好的话,但可瞒不过我去,只怕连老太太也是瞒不过的。”
这话问出去,半晌也不见宜芝答言,采薇也不再问她,只是握着她冰凉的手,轻轻摩挲着。
却不知此时宜芝眼中早已是珠泪滚滚,初时还勉强忍着,到了后来再也忍耐不住,轻声哽咽起来。
幸而采薇倒没有大惊小怪的关心她怎么哭了,只是将一块帕子塞到她手里,柔声道:“想来姐姐已忍了不少日子了,我这里并不是别处,姐姐不妨尽情的哭一场,心里倒反好过些!”
听了这话,宜芝哪里还忍得住,索性扑到采薇怀里抽泣起来,直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哭声渐歇,抽噎道:“这些话我原是不该跟妹妹讲的,只是,只是这满府里我再找不出一个人能听我诉苦。祖母跟前我是万不敢说的,只怕说了倒让她为我担心,我那继母,心虽然好,但却是个无用的,几个伯娘婶娘,素日又和她们不大亲近。只妹妹你,咱们虽住在一处的时日不长,不过一年半的光景,但我心里已拿妹妹当我的亲妹子一般看待。若是在别的姐妹们面前,我是再不肯说的,只我与妹妹情份既好,妹妹又是个有见识不一般的,待听了我说的话,必不会怪我,反会知道我心里的苦痛。”
话说到这里,宜芝顿了顿,似是最终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自我嫁过去这两个月,若说好倒也好,若说坏,也——”
“虽则这门亲事并不是我乐意的,然我既然已嫁了过去,也是想和你姐夫好生过日子的,不能出仕又如何,与其争那些名利,倒不如去做个田舍翁,只要吃穿不愁也就是了。哪知,我从未嫌过你姐夫不良于行,他倒反嫌弃起我来了,除了刚成亲的那三天,他就再没到过我房里去。白日里我跟祖母说他待我是相敬如宾,实则竟是相敬如冰才是!”
“我嫁过去的时候,他就已有了两个姨娘,原都是跟了他好几年的贴身大丫鬟,听说先时都是有了身孕才抬成的房里人,只是可惜孩子都没养下来。那两个姨娘见我不得他的宠,言语上自不免对我有些不尊重,他见了却也不管,倒纵着她们越发嚣张。幸而我那婆婆是个好的,倒极是体恤我,一听见我又和她们有了口角,总会急忙赶到帮着我出言教训她们,且又让我帮着管家。只是,我到底是嫁给了他的,既跟了他,我也不求什么夫妻恩爱,情深意重,好歹给我个正妻的体面,再能给我个孩子,让我这辈子有个指望,我也就知足了,可他如今——”
宜芝没说出口的是,便是新婚那三天,她夫君崔护虽是歇在她房里,却是碰都没碰她一个指头,她至今还是个处子之身。
☆、第三十三回
采薇听了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便又让她细细的将这两个月所经历之事细细讲来,待听完了,便问她,“也就是说,姐姐刚嫁过去之时,姐夫待姐姐虽然有些冷淡,但还不若后来那般冷硬如冰?”
宜芝点了点头,又想起此时早熄了烛火,目不能视物,忙又“嗯”了一声。
“你婆婆教训过那两个姨娘之后,她们可还会再对你不敬?姐夫……,嗯,待她们可好?”
宜芝细想了一回,方道:“他倒也不大去她们房里,成日里只在书房就寝。母亲每教训她们一回,她们便能安生个三五日,过后却又会指桑骂槐、言三语四的说些叫人恼火的话。我婆婆管过几回后也劝我说,她到底不是我夫君的亲生母亲,并不敢多管他房里头的事儿。又说那些妾室们因出身卑贱,因此才会这般没见识不知礼数的对主母不敬,且看在她们服侍大爷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又都曾为大爷怀过孩子的份儿上,别和她们计较。”
“我婆婆说但凡做正头夫人的,哪个没受过这些妾室们的闲气,若真要一个个认真计较起来,还不知会把自个气成什么样儿,若气坏了身子倒反值得多了,况更会损了夫妻间的情份,男人都是喜欢那些宽容大度的妻室的。可妹妹是知道的,我亲娘就是被个姨娘气死的,后来我又眼见着那柳氏时常给我继母气受,那时我常在心里怪她软弱,总想着若我将来成了家,是必不肯受这样的气的。不想如今真到了这个境地,方才明白,哪个正妻愿意受妾室这样的闲气,却总是有种种无奈之处,这头一个便是要顾忌夫君的喜好!”
采薇听她语气里对孙夫人似是极为亲近,也肯听她的话,忍不住问她,“你婆婆当真待你极好?”
“那是自然,若不是这两个月有我婆婆时常劝慰我,我还不知这日子怎生捱过来呢?先前就有人说她最是个贤良不过的夫人,我还不大信,不想等到了相府里,亲眼见了,方才知道她确是再贤良不过的,不但对我,对我们大爷也是极好的!倒是大爷总是对她冷冷淡淡的,时常拂了她的面子,她也不恼,仍是尽心尽力的样样儿都替我们想得周到。”
采薇听了,心中疑心更盛,不由得想起当日初次见过孙夫人后,她跟杜嬷嬷闲谈起来,说想不到身为相国夫人,竟是那般不会说话。
杜嬷嬷却笑说那不过是因她从未读过书,故此有些话才说得有些不伦不类。这位夫人虽场面话说得不怎么样,却是口拙心活,于心计手段上最是个厉害的,跟着又给她说了几段孙夫人的往事。
采薇想到这里心中越发不安,便试探着问了一句,“还请姐姐细想一想,自你嫁过去,是不是你婆婆待你越好,姐夫就越和你疏远起来?”
宜芝不妨她竟问出这话来,不觉怔了半晌,又细细想了一回,猛然心惊道:“隐约似是这样,自从我婆母把管家之权交了给我,我说给大爷知道,他反不高兴,冷言冷语的问了我几句,便命人推着轮椅走了,然后便再没到过我房里去。可是——?”
采薇想了想,握紧她手道:“好姐姐,既然你不把我当外人,跟我说了这么一番苦处,有一件事儿,我也不怕对你说了。我那教养嬷嬷杜氏,她原是宫中的女官,这件事儿我便是从她那儿听来的,姐姐可知道那孙夫人是如何被扶正成正房夫人的?”
“听说是因我们大爷的亲娘因病去了,她又是太后身边的旧人,相爷便将她扶了正。”
“那崔相国的原配又为何会因病而亡,姐夫的腿是怎么断的,姐夫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幼弟,又是如何亡故的?”采薇再问她。
“这——”宜芝便是先前对相府之事所知甚少,但既嫁进去了两个月,多少也知道一些,“听说是我那亲婆母带着两个儿子回娘家探望生病的母亲,因见母亲病重想多侍奉几日,便命两个儿子先行回来,不想途中那马车却出了事故,跌落山崖,我那小叔当场便摔死了,我夫君的腿也摔折了,再不能行走。”
“我亲婆母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一下子便病倒了,没几日她母亲去世,婆母的病就更重了,紧跟着也就去了。”
采薇道:“姐姐可觉得这其中似有些可疑之处,相府公子所乘的马车竟会出了事故?先父曾有言,他昔年断案之时端看那被害之人出事之后,谁能从中得了好处,那么这人便极有可能会是凶犯。况杜嬷嬷也说过,当日那事儿出来之后,京中也有不少人起过疑心,传出过些风言风语的。后来还是孙太后派了玄衣卫的人来亲自过问此事,方才止住了流言。只是那玄衣卫乃是孙太后的亲信,他们的话便当真可信吗?”
“原本姐姐出阁之前,我就犹豫要不要告诉姐姐这些事儿,但思之再三,总怕说给姐姐知道,万一姐姐先入为主,对孙夫人心生罅隙,倒反坏了你们婆媳间的情份,万一是我小人之心、庸人自扰呢?只是今晚听了姐姐这一番话,我总觉得这位孙夫人不像她面儿上那般良善。”
“姐姐还请细想,她能从妾室扶正,当是何等的心计手段,且又是当家太太,太后跟前的红人,连名媒正娶的媳妇都管教得,如何就管不了两个姨娘?且她既然不便管姐夫房中之事,又为何每次姐姐想要管教那两个姨娘时,她便会及时赶到,面上是在教训她们,却又不顶用,倒反劝姐姐宽容大度不去与她们计较?”
“若她真是个好的,为何这么些年姐夫仍是对她冷冷淡淡?且一见姐姐亲近她,便连姐姐也不喜了?”
“我再问姐姐一句,你婆婆让你管家理事,交到你手上的银子可足够料理家事?”
宜芝听了,又是一愣,片刻后方道:“也就只是今年操办年节事务并一应年礼时,到最后短了一百三十二两银子,我见所缺不多,便自行补上了。我婆婆也是知道的,说等帐上有了钱,立时便会还我,总不会教我贴补嫁妆的。”
采薇听了皱眉道:“如此说来,短些日子是看不出什么来的,还得再等等看。杜嬷嬷说这京中有不少高门大户的太太夫人,明面上看是放权给了儿媳,实则不过是想用媳妇的嫁妆银子去填补家用罢了。”
“为今之计,姐姐倒不妨再等等看,只是对你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