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宫妖冶,美人图-第1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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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气在甲板上跑了几大步。迎面撞来的风,灌得她心臆生疼。
有些事……她并非不憧憬,并非不欢喜。
只是,她不能。
因为纵然她和他都口口声声说着“扮”,可是她和他都清楚,他们私心里却根本就不做如是想。
纵然上回在南京,那晚他们也曾并肩行于月光之下——那却不过短短一瞬。而这一回,少则数日,多则不知要多少日子!
所以她不能。
爹,娘……孩儿,不能。
兰芽收拾心绪,上了后头扈从的船,去找那秋芦馆的美婢。
美婢此时已然得知了兰芽的身份,知道是灵济宫的宦官,这回见了便再没有从前的情意,而是瑟瑟跪倒,口称“公公”。
兰芽知道这距离不是一时片刻便可弥合,便在她面前坐下,沉声问:“事到如今,你可以告知我你的名姓了。”
美婢一颤,瑟瑟道:“民女,花怜。”
兰芽扬眉:“
花怜?好听!”
垂眸望她:“……姓花?”
花怜簌簌摇头:“在我倭国,只有贵族才有姓氏。民女名为花怜,不配有姓。”
“哦?”兰芽心下悄然一转。
如此说来,菊池既然有姓,那么她虽然是倭寇强迫大明女子生出来的孩子,可是她却也该是个贵族。
且既然她爹爹肯正正式式给她冠名这个姓氏,那就是说她爹爹还是拿这个女儿很为重——又或者可以说,拿她母亲、那位忍辱负重的大明女子很为重的。
兰芽躬身,伸手扶起花怜来。
“从前骗你,是我对不住你。”
花怜瑟瑟闪避:“民女不敢。”
兰芽也不强求,“你是个聪明的女子,我有话便也与你直来直去:你虽然是普通婢女,但是看得出你经过严格训练。秋芦馆上下,也都是大有来头。不过你既然与我‘有染’,你家家主也必然不会轻易再信你。如今摆在你眼前的事两条路:或者跟我一条心,听我的调遣,替我办事;或者——我放你回去,叫你的家主来处置你。”
花怜果然花容失色:“公公既然将民女带走这样远,民女如何还能回得去!”
若回去,家主有的是法子叫她死得凄惨!
兰芽便安抚地笑:“你瞧,我已然将你带到这样远,实则便是笃定了你会选第一种。花怜,我既信你,你可否给我满意答复?”
花怜低低饮泣,暗暗垂泪:“公公已是叫民女无路可退。”
兰芽俯身与花怜目光平齐:“花怜,你我相识一场自是有缘。我便不能见死不救。你身在秋芦馆中,埋伏在我大明京师日久,早晚难免一死。你若此时幡然悔悟,一切还来得及。”
兰芽轻轻叹息:“你是平民百姓,所有图谋都只是你那贵族的主子制的,你除了服从,不敢有半点质疑。什么大业,实则又与我等平头百姓何干?咱们又凭什么要替他们送了咱们自己的性命?花怜,咱们都不怕死,可是总归要死得明明白白,死得心甘情愿。”
花怜愣怔,随即落下泪来:“民女不想死……民女家中还有病重老母,母亲说一定要等到民女平安回去。”
兰芽点头:“我发誓,一定将你平安送回你母亲面前。”。
安顿好花怜,兰芽出了船舱,却见菊池正立在甲板上,远远盯着另外那艘船上的人,目光隐有忧虑。
兰芽便走过去问:“怎了?”
菊池指着那甲板上的三人道:“隋卞我认得,是大人麾下御马监的人。不过他身边那两个又是谁?”
兰芽便道:“那是刑部的‘黑白双煞’,神医邢亮和大仵作叶黑。”
菊池便皱眉:“公子带他们两个来作甚?刑部历来与咱们大人多有龃龉。若是公子指望他们协助办案——我倒担心他们会泄露了大人的秘密去。”
兰芽偏头一笑:“我当然希冀得他们二人襄助。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二位就算不出力也没关系。我就叫他们呆在船上,好酒好菜招待他们,叫他们吃饱了睡、睡饱了再吃就行。”
菊池哑然失笑:“公子此举,岂非带了两个废物来?”
“我故意的。”兰芽耸肩:“大人被我带来南下,京师里周灵安的案子便丢给紫府和仇夜雨去。我虽则相信短时间内他们查不到什么,可是却也不能不以防万一。现下这二位已然知道周家七十二口是死于蛊,我便索性挟皇命带他们南下,叫他们没机会协助紫府办案就是。”
菊池圆睁妙目,盯了兰芽良久,便扬声而笑:“原来如此。兰公子,好一招釜底抽薪!”
兰芽笑眯眯:“兵不厌诈。”
菊池便错开眼珠,转而去瞧旗船。却见司夜染一脸沉肃地立在甲板上,衣袂随风飘举。虽然没有朝他们这边望来,却分明——关注着她们这边的动静。
菊池便伸胳膊肘捅了捅兰芽:“大人他,怎了?”
兰芽心虚,面颊便一热:“我也不知。”
菊池耸肩:“我已有一年未见过大人。说来古怪,此番再见到大人,只觉仿佛换了个人。”
兰芽便更是心跳加剧,却还得躲闪:“……怎呢?”
菊池转眸,幽幽盯了兰芽一眼:“总之,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从前是一块冰,而现下——却是一个人。”
兰芽周身燥热,急忙别开头去。却不想正巧是司夜染的方向。
虽然隔得远,可是司夜染却也感知到,便转眸望来——
两人目光,隔着船舷,隔着水光,凌空一撞。
兰芽便心虚气短,脸彻底红了。
菊池抱着手臂,扬眉瞧着这一幕,便忍不住低低一笑:“公子,还想否认么?”
兰芽赶紧岔开话题:“……你既是‘雪’,月又是谁?你定见过,告诉我可好?”
菊池面上便收了笑谑,目光黑白分明,泠泠从兰芽面上滑过。
“不好。”
说罢便转身回了船舱。
兰芽急忙追上去,抱住菊池手臂道:“我的好姐姐,算我说错话了,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一回,可好?”
菊池有些惊讶,脸也跟着红了:“公子你,怎地与我撒娇?”
兰芽歪头一笑:“灵济宫里没女子,后来好容易来了一个还是大人的对食……我一整年没正经结交过女朋友了,好容易遇见姐姐,我自不能放过。”
菊池轻哼:“公子不必如此。公子盛情,我不敢当!”
兰芽噘嘴:“姐姐既是‘雪’,便必定已知小妹身份。小妹是岳如期的女儿,姐姐猜忌也是常理,小妹不怪姐姐。小妹只想能跟姐姐说说话就是了,别无他求。”
菊池挣也挣不开,懊恼道:“我等倒都纳罕公子如何做到与梅姑娘相安无事——莫非,公子也使了这一招?”
兰芽真诚摇头:“非也。小妹跟梅姑娘之间……好歹还留有一些芥蒂,不敢如对姐姐这般。”
菊池便问:“公子倒以为我与梅姑娘有何区别?”
兰芽呲牙一笑:“姐姐对大人并无情意。于是小妹才敢与姐姐这般亲近。”
菊池嗤了一声,又甩袖想走。
兰芽便收了笑,正色道:“姐姐好歹陪小妹走这一遭。小妹的这条命,都在姐姐手上。”
菊池一怔:“你要自己去?”
兰芽噘嘴,用脚尖碾着甲板:“……嗯。大人小气,不陪我去。”
菊池便又叹了口气:“原来大人果然是在与你斗气,怪不得方才那副神情。”
兰芽又扭了扭:“是他要跟我斗气,我才没有……”
这般的小女儿情态,这般的——真情流露。菊池便微微眯眼:“……原来岳家大小姐,已不再如传言中一般痛恨大人?”
兰芽没回答,只静静抬头凝视菊池,目光明净。
菊池犹疑片刻,便缓缓笑了:“我知道了。”
兰芽便再扭股糖一般:“那姐姐可是答应我了?”。
兰芽欢欢喜喜而去,一直冷眼旁观几人情态的息风忍不住来找菊池。
息风冷冽道:“莫非你也归心于她了?雪,我记得你曾激烈反对大人留她在身边,还叮嘱我要小心她。”
菊池倒也不急,盯着息风的眼睛道:“我只好奇,怎地她在大人身边一年有余,花却还没杀了她。”
息风便轻叹一声:“花非但没杀了她,现下反倒经常与她出双入对。甚至,秋芦馆一事,更是听了她调遣。”
菊池便一拍掌:“果然有她的!既然花都招架不住,我又何必何必死撑?”
息风皱眉:“你们都是怎么了?”
菊池同情地摇头:“风,你不明白倒是有的,谁让——你是个铮铮铁汉呢?我跟花却与你不同。我们俩都比你更明白女子,于是便更能看懂她心态的更改——她现下,已对大人动了真心。”
息风面色一变:“你们确认?”
菊池叹息:“再确定不过。”
息风却并无喜色,“……那便更糟。”
菊池缓缓扬起下颌:“我知道你在说谁。宫中那位才该是大人的正妻,这是咱们欠大藤峡的,决不能改。”
菊池轻轻垂首:“不过却也不算什么大事。以大人的身份,注定妻妾环绕,兰公子亦是明白人,只要她知道了大人的身份,她未必就不能答应屈为侧室。只要嫡庶有别,想来宫中那位也不会再多计较。”
息风抬眼,目光幽深:“我不是担心这两位,我更担心的是——大人。大人若能雨露均沾,我便也不会担心;可是大人的性子你该明白,他怕是只认准了一个人。”
菊池便也只能摇头苦笑:“从女子立场,我自然万般欣赏大人此举;可是若以天下计,我便也与你一般心思。”
息风缓缓抬眸:“……正因为你懂这个中利害,所以你才肯替那位背了周家七十二口的罪。”
“为什么不呢?”菊池洒脱一笑:“那位的身份便是咱们的主母,她与我便有君臣之份。臣为君死,全数尽忠。”
息风便也点头。
菊池却幽幽道:“……宫里那位的存在,咱们一直设法瞒着花;这位兰公子便也该不知道才是。可是我分明听见她提到‘周家死于蛊’。风,我担心,她早已知道了。”
息风便是一震:“倘若她存了私心,想借周家灭门案除掉宫中那位……那便糟了!为了大人大业,那位决不能有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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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39天龙寺船
天不亮,兰芽便悄然乔装下船而去,身边只带了一个花怜。
待得城门开放,两人进了杭州城。
此行兰芽依旧是男装,做行商打扮,花怜则依旧是她的婢女装扮。
街市之上熙来攘往,花怜轻轻拉下头巾遮住半边面颊,紧跟在兰芽身边低声问:“公公何往?”
兰芽倒不紧张,一面打量杭州街市景色,一面缓缓道:“听说倭国进贡所乘船只名为‘天龙寺船’?姣”
自从打定主意要接手东海号的生意,兰芽便用心向隋卞请教沿海勘合贸易事宜。当中尤其关注了倭国的勘合贸易。
所谓勘合贸易,又叫“贡舶贸易”,乃是各国入贡,船只上带来本国物产,借进贡之名,在朝廷开放的几处口岸贸易。凡是这样的进贡船都必须执大明朝廷颁赐的“勘合”(执照)才准交易籼。
各国都羡慕天朝物产风物,屡屡苦求进贡,以借机与大明通商,更可获得大明朝廷的颁赐回赠,获利数倍;大明朝廷却严禁海防,规定各国三年或者五年才可来贡一次;因倭寇之故,大明朝廷对倭国的限制尤严,规定十年方准来朝一贡。
倭国进贡船只称为“天龙寺船”,朝廷规定在宁波上岸,奉召后北行上京。船上所载货物可在宁波、京师交易之外,亦可在杭州贸易。
十年一遇,竟有幸叫她给遇见了,自不可放过。
花怜便一怔:“公公竟是要去探天龙寺船?公公听奴婢一言:万万不可!”
“缘何?”兰芽明知故问:“既然是进贡的船,上头都是倭国使节,礼数周全自不必说,又不是凶神恶煞。再说‘天龙寺’也是你倭国大寺,船上更有不少僧人,便更是和蔼可嘉,有什么可怕?”
花怜却一脸的惊慌:“公公多有不知……虽则天龙寺船名义上为幕府将军进贡之船,实则船上除了使节之外,货物交易都已与将军大人无关。真正控制船上诸事的,却是守护大名、大武士与大寺院。公公须知,他们早已不听将军大人节制,船上皆是武装而来,所以……”
兰芽淡淡而笑:“我都明白,你别担心。你只记着,我现下的身份不是公公,而是商号的少东家,想做海上的生意。你到时只负责替我通译即可。”
花怜更是忧色满面:“只有公公与奴婢二人,奴婢唯恐一人之力护不得公公周全!”
“怕什么?”兰芽淡淡微笑:“他们再凶神恶煞,这也还是在我大明疆土之上,他们又敢怎样?”
花怜目光怯怯望来。
兰芽点头:“你说。”
花怜便躬身问:“公公为何独独带了奴婢出来?就算奴婢可为通译,实则菊池小姐亦可。”
兰芽便实言相告:“如你所言,菊池有姓氏,便该是贵族家的小姐。她若随我同来,言行举止总归有贵家小姐的气势,反倒容易惹对方起疑。便不如你,柔婉谦和,叫人不做防备。”
花怜一讶:“公公难道不怕奴婢到时临阵倒戈么?”
兰芽摇头:“不怕。是我选择了你,便是我信你。若到时你当真临阵倒戈,也只怪我自己看错了人、信错了人,我不怪你。”
花怜眼波一窒,隐有水光。
兰芽轻轻伸手,拉住花怜手腕:“既是与你有缘,我便深信不悔。”
花怜凝眸,含泪一笑:“好。”。
大明朝廷京师与地方皆设专门接待外国朝贡人员的馆驿。在京称为“会同馆”,在京外各地则称“乌蛮驿”。
兰芽和花怜走入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