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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部分

青叶抄-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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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与心温且暖,灵与魂脱离身躯,乘上一缕清风,渐渐飘远。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远方那一片升腾的火海,渐渐的,也望不见了。
    四月中旬,怀玉与乌孙拊离将趁乱逃跑的呼拉提的残兵旧部都赶尽杀绝,城内被抢的百姓则加以抚恤,待善后事宜一一处理完毕,怀玉命大军拔营起寨,他自己则带着三二副将站在城垛口上与乌孙拊离道别。
    乌孙拊离看着城外正在候着自己的三千铁骑,不觉志得意满,向怀玉抱了抱拳,笑说:“多谢表弟了。”
    怀玉也因为将多年的漠北祸首呼提拉斩草除根而心情大好,闻见他的话,却似笑非笑道:“表哥有了这些人马,回西域后便可大展拳脚,一展抱负了。只是……”
    乌孙拊离爽朗一笑,道:“我省得。你放心,你我今后再无相见之日。”
    怀玉便也点头笑:“表哥明白就好,今后若是在西域有甚难处,尽管送信与我知道。但若胆敢来犯我疆土一分,虽是表哥,我也照杀不误。”
    正在与乌孙拊离说着话,忽听得有人来报,说从京城里来了个人,心下有些疑惑,便吩咐了一声:“将人带来。”
    不多时,人便被带来,听得他在身后拖着哭腔唤了一声“殿下”,怀玉闻见,笑意立时冻住,缓缓转身,不敢置信地看着身后的那个人。眼前这人满面风尘,两只眼窝深陷,一头乱发如干柴,黑瘦得像个小鬼,若不是听出他的声音,几乎没能认出眼前这人是丁火灶。
    丁火灶日以继夜地赶路十数日,途中累死了两匹马,他自己也被风吹雨淋,已然糟蹋得不成人形。
    怀玉目呲欲裂,根根头发竖立,“铮”地一声从腰间拔出长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到丁火灶面前,抬起一脚,正中他心窝,将他踹飞出去,口中暴喝:“你不在京里,你来做什么!你来做什么!”
    丁火灶从地上爬起来,重又跪爬回到怀玉面前,哭道:“殿下,殿下!姑娘不在了,姑娘走了……”他已在路上哭干了眼泪,此时只觉得眼角鼻尖发酸,心中苦涩难言,眼泪却是一滴也流不出来。
    怀玉不听他说话,将剑横在他脖颈上,厉声喝问:“她人呢!她人呢!她去哪里了!她既不在了,你为何还活着!你为何还能活着!说!”
    丁火灶死死攥住剑尖,呜咽道:“姑娘叫臣带话来与殿下,若不是要将话带给殿下,臣也无颜苟活至今。”
    怀玉额上青筋条条凸起,哑着嗓子咬牙切齿道:“你说!”手上用力,剑锋刺破丁火灶脖颈上的皮肉,立时便有血珠渗出,血珠聚集成线,顺着剑身蜿蜒而下,一滴一滴地滴落在二人脚下,转眼渗入沙土中,仅留下点点暗红痕迹。
    丁火灶皱起眉头,一半是强忍痛疼,一半是回想那一晚青叶同他说过的话。
    他仔细回想青叶说话时的神态与语气,生怕漏掉一个字:“姑娘说——”他嗓音比常人尖细,言行举止本也有些女气,加之刻意仿照青叶的语调,说出来的话便像极了女子,“姑娘说,你去与他说——”
    青叶那一日说:“你去与他说……请你去与我的心上人说,请他务必要平安归来……”说到这里,原本苍白的面颊上浮起两团淡淡的红晕,垂首轻声道,“我生于穷人家,混迹于市井,生平不懂诗情画意,亦不解风花与雪月。于我而言,能够于春日月夜,坐在桃花树下,听心上人为我吹一曲柳笛便已心满意足了。所以,想要叫你去与他,与我的心上人说一声:请他,请他务必要平安归来,在我孤苦伶仃时,在我清冷寂寞时好吹与我听——”

  ☆、第129章侯 侯怀玉(一)

四月下旬,怀玉凯旋归来,褚良宴率众朝臣,赵献崇带领两个儿子及身披麻布服,头上戴白的阿章于城门外跪迎怀玉进城。远远地看见怀玉策马率大军而来时,赵献崇涕泪交流,与褚良宴等人五体投地,口中高呼:“臣等已恭候多时,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怀玉将马勒住,手持缰绳,居高临下地扫视了一圈跪地之人,淡漠地点点头,才要说话,忽然蹙了蹙眉,一张口,便呕出一口心头血,若无其事地接过身后夏西南递过来的一方锦帕,慢斯条理地将血拭去,继而微微一笑,缓缓道:“众卿免礼平身——”
    那一日,为一睹新帝率十万大军凯旋返京的盛况,京城人可谓是倾城出动,据那一日挤到前面得以一窥新帝龙颜的人回来说,新帝听闻先帝驾崩,皇兄薨世,面上虽摆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儿出来,内里却是痛彻骨髓,摧心剖肝。何以见得?因他当场呕了一口心头血出来,且面上殊无喜色。可见,新帝他是个纯仁至孝之人。
    是年四月,怀玉称帝改元,生母乌孙氏尊为太后,仍居于长乐宫,而正妻文海却册为贵妃,任是百僚拜表奏请立妃为后,他却一概置之不理,不肯立后。
    新帝登基次日,一面昭告天下施行大赦,一面在京城内大开杀戒,血洗怀成王府。罪人怀成府内但凡喘气的活物都被杀了个干净,其王府也被夷为平地。因那一场大火,怀成尸身无存,衣冠冢便设于景陵外园,不祔宪宗庙;而阿章则贬为庶人,养在宫外。
    然,并不解恨,又灭其妻族。赵姓一族也被辗转牵连了进去,凡其族人几乎斩尽杀绝。
    文海立了贵妃没几日,因心中不平,郁郁寡欢,便病了一场。怀玉此举早已引得众朝臣也纷纷为赵献崇鸣不平:这门亲事本事先帝所赐,而赵文海也是明媒正娶的正妻,正妻若无大错,理应册立为后;兼之她父亲赵献崇虽是赵姓人,此番却为拥立新帝登基立了大功,又在前几日的京城内突发的一场混战中折了一个儿子,若不立文海为后,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所谓的混战,便是皇帝驾崩次日,本已被抄了家落了魄的阿章外祖及几个舅舅不知哪里纠集了一二千乌合之众杀回京城,冲到赵府去抢阿章。赵献崇带着三个儿子及兵士死命抵挡,阿章的几个舅舅也都是会武的,又到了破釜沉舟的境地,打起来个个不要命,赵献崇的几个儿子武艺虽强,一时之间却也奈何不了这些人。
    混战中,赵献崇的长子赵家大郎身中冷箭,从马上摔下后为人踩踏,以致重伤。待赵献崇拼了老命将阿章外祖杀退后,赵家大郎也已伤重不治,一命呜呼了。
    因此,便有许多正直的朝臣们纷纷鸣不平。也有一些心思活络的臣子们在新帝登基之日始便为皇储操起了心,上书称新帝登基,后位空虚,宫内仅有赵贵妃一人,而赵贵妃至今未能育有子嗣,实在令臣等忧心,臣等以为,应广选秀女,充实后宫云云。
    文海处境不妙,遭里外夹攻,此番果然就生了病。赵献崇心内委屈,面上无光,便再也坐不下去了,遂捧着死去的长子的一身血衣及身上拔下来的几支带血箭矢去找人哭诉。
    因为怀玉杀赵姓人已杀得红了眼,他自是不敢去怀玉面前哭,而是去了时任内阁大学士的褚良宴的府中,跪在褚府门口哀哀哭泣。褚良宴看他哭得伤心,陪他落了几滴老泪,说道:“赵大人放心,我自会替你劝劝陛下。”
    因着褚良宴再四的劝谏及众朝臣的奏议纷纷,怀玉权衡许久,终于下旨昭告天下,立贵妃为后。文海得以入主中宫,赵献崇等人自是欢欣不已。
    然,也就高兴了三五日而已。因为立后许久,皇帝连皇后的宫室大门都未踏进过。皇后自入宫后,也仅在行册立礼的那一日才见着了皇帝一面。
    由此,便有帝后失和的流言悄悄散出,起先仅在宫人们的口中流传,后来这流言竟散到宫墙之外,以至于没过几日,几乎人人知晓,成了京城内市井小民们的谈资。
    宫人们暗地里还议论说新帝总是拧着眉头,眼神也太过凌厉,人前人后鲜少有笑容,这样的人,当是性情乖戾之人。
    果然,如宫人们所猜测的那样,他不太去探望太后,偶尔去长乐宫一回,回来后便要大发脾气,动辄摔杯砸盏,看谁都不顺眼。那几日,上至朝臣下至宫人无不战战兢兢,生恐出错触怒他。
    而他对皇后这般薄情,宫人们并不奇怪,觉得以新帝性情之乖戾,这原也在意料之中。他对太后皇后尚且如此,跟在他身边的人就更不用说了。这些人都已跟了他多年,此番他称了帝,也只有夏西南升任了总管,其余人等封赏全无。自小便与他颇为亲近的容长一也被他一句话便打发出宫养老去了。大红人夏总管手下的小红人丁火灶及那些个侍卫等人无有恩荫不说,一群人竟然跪地痛哭,惶恐谢恩:“谢陛下不杀之恩——”
    可见在他这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句话是行不通的,非但如此,没有功劳仅有苦劳是该杀的。
    宫人们心怀惧意却又目光熠熠、不厌其烦地偷偷谈论这一位新帝,最终得出来的结论是:陛下他,是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寡恩凉薄之人。
    见不到皇帝影子的皇后,处境比先前做贵妃时还不如。文海成日里以泪洗面,但凡见宫人们在一处低声细语,便疑心是在笑话自己,才养好了的病,又犯了。
    皇后娘家近日也发生了一桩惊天地泣鬼神之惨烈事。皇后长兄赵家大郎一命呜呼后,长嫂留下遗书一封,撇下年幼女儿一名,一头撞死在丈夫灵前,殉节了。
    赵献崇白发人送黑发人,眼见得女儿又成了天下人的笑柄,心内更委屈,面上更无光,哪里还能坐得住。这一回,他一手捧了长子的业已干透、变得硬邦邦的一身血衣及身上拔下来的带血箭矢,长媳的遗书等,一手领着才成了孤女的孙女儿到宫中去哭诉。他还是不敢去找怀玉。他去长乐宫找了太后。
    其实太后的处境比文海也好不了多少,但她笃信神佛,心里多少有个寄托,文海成日哭泣,她则从早到晚烧香礼佛。
    太后本不欲再管这些事,但此事关乎皇储国本,帝后失和,且怀玉对于广选秀女的奏议一概无视,这样放任下去总不是个办法;又见赵献崇哭得老泪纵横,手里牵着的才失了父母的小小幼女尤为可怜,纵然不喜赵姓人,也不忍心赶他祖孙走,左右为难,无奈应下了劝说怀玉一事。
    五月初五日,端午节。怀玉早起,夏西南服侍他穿衣着履毕,再为他梳头时,忽然惊觉他的一头黑发不知何时竟然生出几丝白发,一时怔住。他不过才二十有六,正是大好年纪,不该早早生出华发。怕他自己发觉,想要偷偷拔掉,却又不敢,因左右为难,手上的动作便迟疑了一瞬。怀玉从眼前的铜镜中看他,问了一声:“怎么了?”
    夏西南正要支吾过去,忽听得他说:“留着罢,日后只怕还要多。”夏西南应了一声,忽然觉得鼻尖发痒,趁他不备时,悄悄转过脸去,在肩头上蹭了一蹭。
    午时,朝会罢,宫中大张筵席,赐宴臣僚,怀玉饮菖蒲酒,赏臣僚喝雄黄酒。两壶菖蒲酒不知不觉间饮尽,眉头就渐渐地舒展了开来,面上也现出些许的笑意出来。
    此时,臣僚们也都不再绷着了,你一句“李大人,我敬你一杯”,他一句“孙贤弟何须多礼”地热闹了起来。
    其后,御膳房呈上各色粽子请皇帝先尝,这些粽子从外形、大小到馅香选料等无一不考究,众臣尚未吃到口,便纷纷称赞了起来。
    怀玉举箸逐一品尝,待尝到一个咸味的酱油鲜肉粽时,忽然回身对一旁伺候的夏西南轻轻说了一句:“这是她爱的味道。”
    夏西南未能明白过来,问了一声:“何人爱吃?”
    他却扭过头去,不再说话,默默地把那一只形似枕头,身形瘦长,小巧优雅,因而被人戏称为美人粽的酱油鲜肉粽置于有艾叶灵符纹饰的盘中,单独留在一旁。放置许久,不时地看上一眼,最终还是取过来,一口一口地将那业已凉透的粽子吃光了。
    午宴罢,群臣散去,晚宴又起。晚宴乃是家宴,皇后的病尚未养好,太后这两日因思虑过甚,也闹起了头风,因此都无法前来赴宴。成了孤家寡人的怀玉独自坐于宴席上,又连连饮下三二壶酒。他酒量本不差,却也禁不住连喝两顿,这几壶酒一下去,便觉得头晕目眩,身子发飘,却又不愿乘舆回寝宫,便步履踉跄地去了御花园,负了双手在园内闲逛。
    天色将晚,一轮新月渐渐升起,他不知不觉间便逛到了园子外头,来到了一处极偏僻极幽静的小小宫室门外,在这宫室门外驻了足,问身后跟着的人:“我记得这里原来叫做忆锦楼,眼下应该没有人住着了罢。”
    夏西南躬身应道:“是。自原先的一位老太妃移居皇陵后,此处便空关着了。”
    他望着从宫墙内探出来的几枝结了许多毛桃的桃枝怔忪出神许久,夏西南疑心他睡着时,他却忽然开口道:“这个地方清净,她必定喜欢的。”
    这回夏西南听明白了,却没说什么,只是鼻子又发了痒,只得再去肩头上蹭一蹭。
    他走前又吩咐道:“叫人里面收拾下。”
    夏西南想问他收拾这偏僻宫室有什么用处,然而还是管住了自己的嘴,一句话也未问。
    在月下游玩至戍时末刻方回寝宫,除去一身繁复服饰,洗漱罢,换上一身团龙窄袖圆领袍,明黄色的衣袍在灯下泛着微微流动的光,把他整个人也衬得如玉一般温润俊美。
    宫人们虽怕极了他,于此时却偏偏别不开眼睛去,添茶续水时难免一眼一眼地偷偷觑他,不敢看他的脸,不敢与他的目光相交,便偷看他修长手指与修剪得干干净净、生有一轮米分白月牙的指甲,哪怕这样也是好的。
    他在灯下又看了半夜的奏折,但凡看到有皇储、国本、秀女等字样的折子,便要蹙眉生气,往往看也不看,抓起来就往旁边胡掷乱丢。夏西南一面暗暗叹气,一面跟在后面捡,也还是没有说什么。
    直至深夜,夏西南劝他早些入睡,他扭头看了看窗外的月色,缓缓阖上双目,心里不知想些什么。半响,忽然睁开眼,说了一声:“备马,出宫。”
    夏西南唬了一条,想问他一声:“陛下于此时出宫去,就不怕御史纠劾么?”然而,终究还是忍住了,并没有出言阻拦。
    他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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