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嫁-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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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她睡得很安稳,没有做梦。
一晚酣睡,平稳到了次日的辰正。
醒来之后,头脑清晰,整个人似褪去了沉重的枷锁,身心轻盈。仲秋清晨的空气微寒,冷冽又潋滟。
凌青菀扬唇轻笑。
身上舒服了,心情就格外好。
她没有惊动丫鬟们,自己坐起来。身子仍是有点虚软,却不妨碍她下床。
她刚刚撩起锦幔,走下了床榻,就听到了窗台吱呀一声,被人拉开了。
一阵凉风灌进来。
紧接着,一个穿着天蓝色茧绸直裰的小男孩子,正爬上了她的窗台。
看清了是谁,凌青菀啼笑皆非。
“桐儿,你作甚?”凌青菀问。
正在努力翻过窗台的小身影,不防备屋子里有人,被吓了一跳,差点跌下去。
他抬头,冲凌青菀笑,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
他额头和脸颊,不知在哪里沾了灰,像只小花猫。
“二姐,你好啦?”小家伙终于跳了进来,开口就问凌青菀。
他叫凌青桐,是凌青菀的胞弟,今年十二岁,比凌青菀小三岁,在家族里排行第四,平素最是顽皮捣蛋,怎么也管不好。
母亲是温软性子,镇不住这孩子,时常为了他置气。
凌青菀这房,只有三个孩子,凌青城是长兄,凌青菀是次女,凌青桐是幼子,也是父亲的遗腹子。
“嗯,我已经好了。”凌青菀笑道,“你不走正门,从窗口爬进来,是做什么?”
凌青桐咧开嘴,嘿嘿笑了。
他神神秘秘的,从怀里掏出个纸包,放在凌青菀的掌心。
有油从纸里头沁出来,纸包温热,散发出很熟悉的气息。
“鹅油葱花饼?”凌青菀没有打开纸包,就能知道里头是什么。她惊讶看着弟弟。
这是她最爱的食物之一。
“嗯。”凌青桐点头,偷偷摸摸告诉凌青菀,“娘不让你吃,我以后天天给你送,不叫踏枝和挽纱知晓,二姐你放心!”
踏枝和挽纱是凌青菀的大丫鬟。
温热从掌心,一路流到了凌青菀的心头。
原来桐儿翻窗进来,是给她送吃的。
她依稀记得,前几天踏枝和挽纱嘀咕,说姑娘枕边不知是谁放了鹅油饼,怪脏的。
那时候,凌青菀病得人事不知,自己糊里糊涂的,根本不知道有人进来。
“桐儿,你待二姐真好。”凌青菀道。
这话,让凌青桐有点狐惑。他抬头,不解看了眼凌青菀,道:“二姐,你病了,说话也怪。你还没好吗?”
凌青菀微愣。
她从前不是这样说话?
那她怎么说话?
“二姐,你快点好,我什么都给你吃。”凌青桐拍着胸口保证,“等再吃螃蟹的时候,我都留给你。”
说到螃蟹,他自己不经意咽了下口水。
对于馋嘴的小孩儿而言,把好吃的都让给姐姐,是最大的善意。
凌青菀摸了摸他的头。
她没有再说什么。
外头传来丫鬟的脚步声,凌青桐吓得又有翻窗出去。
凌青菀一把拉住了他,笑道:“从正门走,别爬窗。不妨事的,她们不敢告诉娘”
但是她没什么力气,没拉住。
凌青桐火急火燎的,从窗户里翻走,也没顾上再和凌青菀说什么。
他尚未跳下去,凌青菀的丫鬟就进来了。
“四少爷!”丫鬟踏枝惊呼。
噗通一声,凌青桐跳下了地,一溜烟跑了。
踏枝连忙去追,看看他摔坏了没有。
凌青菀捧着那个鹅油饼,不觉微笑。
她还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就轻轻搁在梳妆台上。
已经到了辰正三刻,一缕朝阳挂在碧树梢头,光芒万丈。温暖的日光落在梳妆台上,照在凌青菀的手背,似只乖巧的猫。
又过了两日,她的病好了八成。
母亲每日陪着她。
大哥嘘寒问暖,关切疼爱。
四弟在族学里念书,下学了就到处跑,他的乳娘和丫鬟们每天都要满世界找他。
他依旧会每天早晨去学堂之前,翻到凌青菀的里卧,给她送吃的。
凌青菀也好几天没有再做梦。
她觉得生活逐渐正常起来,远离了她生病那段时间的混乱时,却又发生了一件事。
凌青菀的祖母病倒了。
这不是最关键的。
可怕的是,不仅仅祖母病倒了,二姑母也病了,二姑母的婆婆更是病重。
上次跟母亲一起去拜佛的几个人,除了凌青菀的母亲,全病了。
“这可如何是好?”母亲忧心忡忡。
大哥极力劝慰她,也无济于事。
到了九月十五,突然听说,二姑母的婆婆,昏迷不醒,跟死了一样,百药无效。
当初,就是二姑母的婆婆,撞了佛龛前的案几,摔碎了案几摆放果子的碗碟。
菩萨要怪罪的。
“我去趟程家。”母亲道。母亲心头惴惴,总害怕菩萨迁怒,也要连累她和她的孩子们。
程家,就是二姑母的婆家。
母亲想去看看亲家老夫人,她到底病得什么光景。
“已经快申末了,娘。”凌青菀道。
还有一个时辰,就是戌时,要起更了。且不说这么晚去探病,礼貌与否,只是起更了,城里宵禁,母亲就没法子回来。
“我陪着您去。”大哥在一旁开口。
他知道,母亲不去的话,今夜也是难安。还有一个时辰,快点的话,还是来得及。
母亲点点头。
大哥亲自驾车,飞奔去了程家。
凌青菀在家里算着时辰,等他们回来。
终于,快到了酉正三刻,大哥和母亲赶了回来。
“没死,没死。”母亲回来之后,舒了口气,对凌青菀道,“就是昏迷不醒。”
“大夫怎么说?”凌青菀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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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章变化无常
第003章变化无常
“大夫怎么说?”凌青菀道。
母亲好似没防备凌青菀会这么问,怔愣了下。
她回神,对凌青菀道:“昏聩不醒,状似危殆,大夫说,兴许是厥症。”
“是什么厥症?气厥、痰厥,还是血厥?”凌青菀又道。
这下,彻底把母亲问住了。她根本不清楚厥症的分类,在程家的时候没有多问,所以现在答不上来。
可转念一想,凌青菀居然知道这些,母亲又惊又喜,道:“菀儿自己读了些医书,竟学得了几分本事”
前几年,宗学里增开了医学科,不少贵胄子弟学了医术。
原是男孩子的事,不与闺阁姑娘相关。
可是,先皇后的胞妹,在京里贵胄千金中,是个出类拔萃的。她痴迷学医,又天赋异禀,先皇后就为她网罗天下名医,教她医术。
先皇后自己也慢慢爱上了。
因为先皇后姊妹俩,学医就成了盛京城里的一件雅事。不学医,在先皇后跟前都说不上话,内外命妇们趋之若鹜,这跟“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的典故如出一辙。
盛京城里一时间流行香阁学医,贵族姑娘们,再笨的要背几个医学上的词,应付糊弄。
力争上游的夫人们,都咬牙读起了医书。
凌青菀温顺有余,机敏不足。她也学了,可惜医书晦涩难懂,她装模作样看了几天,书就丢了。
这些年,也从未听她提过医学。
今日不知是怎么了,张口就来,还像那么回事,让母亲惊喜交加,以为女儿从此开了窍。
每个母亲都盼着孩子更加出众些。
“我以前,看过很多医书吗?”凌青菀却有点迷惘。
母亲说她自己读了医书,她不记得了。
大哥适时出来打岔,对母亲道:“娘,我还没有用晚膳,都饿了”
母亲道:“晚膳都备好了,娘也有些饿。”
母子俩就去吃饭了。
凌青菀送走了母亲和大哥,见时辰尚早,刚刚戌初二刻,就想练练字。她在生病之前,一直在临摹卫夫人的字帖。
卫夫人是前朝的书法名家,她的字斜长婀娜,秀丽中带着几分凛冽,不少人批判她不安分。
凌青菀却很喜欢。
从前不敢练,怕母亲说坏了心气。前几个月鬼使神差的,拿出来看了看,再也放不了。母亲也知道这件事,因凌青菀年纪大了,知道轻重,母亲就没有劝阻。
“把我的字帖拿出来。”凌青菀对大丫鬟踏枝道。
踏枝却和挽纱一起,劝凌青菀:“姑娘,您这几日才好些,不如早点歇了”
“我心里有数。”凌青菀道。
她说罢,自己就坐到了临窗的书案前,等着丫鬟们过来磨墨、裁纸。
轩窗半推,抬眼就能瞧见圆月,悬挂在碧穹,宛如黑色绒布上托着的宝珠,清湛琼华倾了满地。
人散露深庭院静,半墙明月摇花影。
“姑娘,还是早点歇了吧。”踏枝上前,柔声对凌青菀道,“您身子骨不好”
凌青菀蓦然回眸,瞥了眼踏枝。
踏枝倏然觉得,她从小服侍着长大的姑娘,眼神锋利如刃,有种高高在上的冷酷凛冽,不容他人置喙。
踏枝吓一跳,不由自主往后小挪了半步。
“磨墨吧。”凌青菀语气幽静,比月华还要清冷,对踏枝道。
踏枝仍对她方才那眼心有余悸,不敢再质疑,轻声道是,默默帮她将墨汁磨好,才缓缓退下去。
凌青菀伏案,照着字帖临摹。
她的字,娟秀圆润,有点矮,怎么也写不长,令她苦恼。故而,她越发仔细,不知不觉就写了一个时辰。
两个大丫鬟,不敢打搅。
一直到了亥初,凌青菀才睡下。
服侍她睡下之后,踏枝和挽纱抽空去梳洗。
两人就偷偷说悄悄话。
“姑娘这一病,怪得很。”踏枝说。
挽纱同意:“之前还说不爱吃糖。”
凌青菀嗜糖如命,什么甜的都爱吃。
今年五月,她满了十五岁,没过两天就月汛初|潮了。她的母亲——凌大奶奶景氏说,女孩子来了月汛,就不再长个子,不能多吃糖,否则腰身要圆了。
从前肥白些,也是讨喜。
可是这几年,又不时新肥白了。
贵胄千金多窈窕。
因此,大奶奶景氏断了凌青菀的糖,什么肥腻的吃食都不给她,她为此委屈、哭泣也不止一回。
大少爷偷偷给她买糖吃,踏枝和挽纱都是睁只眼闭只眼,装作不知情。
谁也没想到,那么爱吃糖的小姑娘,突然说不要糖了
“不止不吃糖,还会背医书。”踏枝道。
她们俩说完,彼此都沉默了一瞬。
这两丫鬟,是凌青菀母亲景氏的陪房,从小服侍凌青菀。她们最了解凌青菀的,连一个神态都清楚。
凌青菀病好之后,很不一样了。
可是具体说哪里不一样,她们又只能说得出这两件事:不爱吃糖了,会背医书了。其他的,说不明白。
越是说不明白,越发诡异。
从前的凌二姑娘,憨厚寡言,素净温软。
她很小就没有了父亲。母亲守寡,可能影响了她,所以她偏好淡色的衣裳,不爱出门交际,不爱脂粉钗环。
“眼睛!”屋子里沉默了片刻,踏枝突然道,“姑娘眼睛不一样了。”
挽纱笑道:“这个没变。”
“变了。”踏枝笃定,“眼睛很厉害,像像”
她半晌形容不出像什么,或者像谁。
两个丫鬟嘀咕了半天,这才收拾妥善,各自去歇了。
今晚是踏枝值夜,她仍睡在凌青菀里屋的炕上。
她轻手轻脚进了屋子,没有吵到凌青菀。
半夜的时候,踏枝突然听到凌青菀说梦话。
第二天,刚到了卯正,凌青菀就醒来。没有噩梦,做了个温馨甜蜜的梦,所以精神很好。又是一个神清气爽的清晨。她伸了伸懒腰,亲自推开了窗棂。
她批了件湖色褙子,立在窗边深吸一口气。
踏枝比凌青菀后醒来。她抬眸,瞧见窗边的佳人,身姿婷嫋,云鬟蓬松,肌肤莹润,似娇花照水。
“姑娘真的长大了,比从前好看。”踏枝心想。
踏枝替凌青菀梳头的时候,想到昨夜凌青菀说梦话,忍不住告诉凌青菀:“姑娘,您昨夜做梦,说了很多话。”
“什么话?”凌青菀问。
“说要回家呃,还说不怕祖母和婶娘,要跟嫂子过”踏枝道。
凌青菀笑了。
她大哥尚未成亲呢,哪里来的嫂子?
“你听岔了。”凌青菀笑道。
“是真的,姑娘!”踏枝道,“姑娘不仅仅说梦话,还有口音!是太原话,姑娘竟然会说太原话!”
凌青菀的母亲,出身太原府望族。
踏枝是陪房的女儿,也是太原府的人。她虽然在京里长大,学会了官话,可是仍保留一口纯正的太原口音。
她说姑娘“竟然”会说太原话,足见凌青菀平时不会说的。
凌青菀心里,多了几分凛冽。
太原府
她长这么大,才去过太原府三次。
凌青菀的亲舅舅,乃是太原刺史,正四品的封疆大吏,统辖整个河东路的军队。
她记忆里,母亲的官话说得很好,很少在凌青菀他们兄妹跟前说太原府的话。若是凌青菀会太原府的口音,着实奇怪。
她沉默不语。
踏枝见她不说话,不知自己哪里错了,也不敢再开口了。
“姑娘有点喜怒无常,这个和从前也不一样。”踏枝委屈的想。
怎么病了一回,变得这样难伺候了?
她还是喜欢从前那个姑娘,憨厚懦软,天真纯善。
“我去母亲那边用早膳,你派人先去说一声。”头发还没有盘好,凌青菀就对身边的大丫鬟挽纱道。
挽纱道是。
凌青菀平日里每天早上都要去给母亲请安,然后跟着母亲,去给祖母请安。她生病这段日子,这些礼数就免了。
如今病好了,也该把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