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萍嵋-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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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走便喊了半里地,沈三爷信心全无,只是机械的挪动步子喊着侄女的名字,或许真是菩萨保佑,就在他快要挪不动步子时,一个同样狼狈不堪的光头孩子从一块巨石头面探出头来,惊讶的叫着:“三叔?你怎么在这里?”
今竹?沈三爷使劲揉了揉眼睛,快步跑过去抓着光头孩子的手,从头摸到脚,激动的将孩子抱进怀里哭道:“呜呜!你这熊孩子!吓死三叔了!你二姑姑说你在鸡鸣寺被人绑了,至今不知生死,有人送了夹竹桃给你表哥徐柏,她不敢继续干等着,就密信要我来鸡鸣寺看看,谁曾想——呜呜,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被人剃了光头?谁放了你出来?是不是那个给你姑姑送夹竹桃的?既然都跑出来了,为何不去瞻园?不去寻我们?你——”
沈今竹和沈三爷叔侄相逢,没想到三叔闯过了地狱业火来寻自己,叔侄两个都是九死一生才活下来,激动加上感动,也不知该如何说起,只是将头埋在沈三爷怀里哭泣着,哭着哭着,沈三爷突然不说话了,而且身体僵直,沈今竹觉察出异样来,不禁抬起了头,这不抬不知道,一抬吓一跳:但见三叔的脖子上架着一把匕首,一个光头大和尚如铁塔般站在三叔身后,右手握着匕首,正是绑架自己的知客僧圆慧!
在侄女面前,沈三爷先是害怕,而后强作镇定的说道:“这位英雄,我们叔侄来参加盂兰盆会,被人群集散了,九死一生重逢不易,还望英雄手下留情,放了我们叔侄。我们随身都没有带着银钱,东西都在马车上,英雄可以随我们去马车上取,若是嫌弃不够,您要多少,我们回家再取便是。”
圆慧不说话,他右手匕首挟持着沈三爷,左手拉着沈今竹,将两人带到一个僻静处,罕有人迹,这才开口说道:“沈小姐别来无恙?看来我们赌对了,全城戒严,鸡鸣寺又有城北大营的人围着,我们都没逃出去,何况你一个孩子,两天都没有你的消息,这说明你也就在附近,并没有跑出去,我们本想着来盂兰盆会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在会上看见你放生了。”
“我们?”沈今竹环视周围,心想怎么只有你一个,玉钗呢?
圆慧瞧出沈今竹心中所想,叹道:“玉钗和我逃过了太子湖小岛的大火,我们在放生台被人群冲散,我身强体壮逃出来,玉钗她——这时候应该化作焦炭了。”
且说圆慧和玉钗逃出太子湖,藏身的小岛烧成废墟,玉钗带的金银细软、金书铁卷、连同通关用的户籍文书都在书箱里被沈今竹顺走了,没有钱财和文书,他们寸步难行。所以他们千辛万苦避过了城北大营的搜查,却无法在全城戒严的情况下逃出金陵城,幸好圆慧在鸡鸣寺当了十几年的和尚,对鸡鸣山地形极其熟悉,早就准备了几个藏身之所,两人便藏在一个山洞里,过了一天一夜,恰逢半山腰放生台举行盂兰盆会,两人一来是想乘着人多拥挤,在人群里偷些银子度日,二来是觉得沈今竹应该也走不远,兴许能在会上遇见。
还真是苍天有眼,运气也不是总在沈今竹这个熊孩子这边,混在人群中圆慧和玉钗看见在放生池岩石上拼命叫“今竹!沈今竹!”的沈三爷,两人顺着沈三爷的视线看去,居然就发现沈今竹和一个小沙弥提着鲤鱼放生!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就出乎他们意料了,鳄鱼、毒蛇、踩踏、拥挤、海灯落地、玉钗被撞倒在地、圆慧无法回头扶她,估计就淹没在火海中。
红颜变枯骨,玉钗花容月貌就这样化成焦炭,虽说是仇人,但也想想就觉得胆颤,沈今竹瑟缩了一下身体。沈三爷伸着脖子说道:“你就是绑匪?要多少银子说就是了,我给你送银子,还可以想办法把你送出城去,只要你放连我们叔侄,一切都好说,你要是伤了我们,银子和性命就都没有了!”
“哈哈!银子!”圆慧仰天长笑,居然还笑出泪来,他神情哀伤,说道:“我要那么银子做什么?我留下这条命做什么?金钗一家三口都死了!再多银子也救不回金钗的性命!我要银子做棺材吗?”
金钗一家三口已死?沈今竹很是惊讶,又觉得害怕,心中有一个她曾经想过,但是又很快强迫自己忘掉的念头:瞻园杀掉金钗一家三口,而不是用他们交换我的性命,是不是表示瞻园觉得他们的性命比我一个表小姐重要?宁可要我死,也不同意交换人质?
想到这里,沈今竹顿时觉得心寒。沈三爷猜出了八分,说道:“傻侄女,这只是他一面之词,切莫自乱了阵脚。”
“我听说沈家三爷是生意人,你们生意人就应该明白利益比什么都重要。“圆慧冷笑道:“我们主子在瞻园布置了十几年,怎么可能只有金钗玉钗这两个个棋子?瞻园一共四房人,每一房、包括长房国公爷、在福州的二房那里都有我们的眼线和探子,我们主人垂涎魏国公之位久矣!金钗一家三口在长江上被乱箭射死,一家人被烧成灰烬,还被国公爷的心腹宋校尉狠毒的戳骨扬灰!这件事绝对不是我胡编乱造——我圆慧重情重义,是不可能诅咒自己心爱之人横死的。”
“金钗一家不死,魏国公府金书铁卷早就遗失,祠堂供奉的是假的这个消息就会泄露出去,这关系到瞻园的生死荣辱,沈小姐,事到如今,你不会真的以为城北大营的陆指挥使是奉国公爷之命来搜救你的吧?哼,在金钗一家横死之前,陆指挥使有可能是来救你的。可现在知道内情的人都死了,你觉得国公爷夫妻会放过你?”
沈三爷是在商海沉浮的人,对官场也略知一二,一听瞻园的金书铁卷是假的,内心大惊:这可是欺君之罪啊!难怪国公爷夫妻一直瞒着二姐姐呢。将断断续续的线索连在一起,他便猜出了大概,这种杀头的罪,换成他自己是魏国公,当然是期望知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尤其是孩子一般口风不严实,最容易泄露消息——可若说国公爷夫妇要杀沈今竹灭口,沈三爷又不太相信,他试探的问道:“英雄,你告诉我们叔侄这个消息是要——”
“我要为金钗复仇。”圆慧手中的匕首在沈三爷脖子上一紧,锋利的刀刃刺破皮肤,那鲜血犹如蚯蚓般流下来!沈三爷不敢再说话,一说话脖子上的刀刃便更深一些,沈今竹见三叔受伤,低声发出一声惊呼,而圆慧盯着沈今竹说道:“你引路,交出金书铁卷,我就放你和你三叔走。其实你们叔侄两个我都不想杀,留着你们的性命,还能给国公爷夫妻添一些麻烦呢,除掉沈家三爷,可比除掉一个八岁的孩子难多了哈哈!你要是不肯交,那我只能先把你三叔的血放干,再一个个把你的手指头都切掉,逼你交了!”
沈今竹慌忙说道,“好好好,我交我交!你先放了我三叔啊!”
这臭丫头诡计多端,圆慧那肯放?叫道:“少废话,赶紧带路把金书铁卷交出来!”
沈今竹说道:“金书铁卷就在我身上贴身带着,不用回去拿,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是不敢就放在小沙弥们住的院里的。不过你要答应我,先放了我三叔走!”
圆慧手里的匕首又深入了一点,沈三爷又是疼又是害怕,闷哼了一声,脖子的血流的更快而且更宽了!圆慧冷冷说道:“你就拖延吧,再废话下去,你三叔的血就流完了。”
“不要!”沈今竹含着泪,解开束在腰间里衣里头的布口袋,将那布口袋的带子扯开,顿时露出了一个瓦片形状的油纸包,借着明亮的月光,可以瞧见这油纸包和玉钗昨日在太子湖小岛上给他看的一模一样,圆慧顿时眼中放光,正欲用左手去接,又想起沈今竹在小岛上逃脱时的狡猾算计,便又收回了左手,说道:“打开油纸包给我看看。”
沈今竹却蓦地往后退了两步,伸展右臂,将装着金书铁卷的布口袋提在悬崖边上,厉声道:“放了我三叔!要不然我就把金书铁卷扔下悬崖,你们谁都别想得到!”
拿到金书铁卷,绊倒魏国公一家才有胜算,要不然别说是自己一个和尚,就连主人苦心经营了十几年,不也是不敢轻易出手吗?圆慧心中大急,面上却是不显,他说道:“本以为你们叔侄情深,你三叔冒着诺大的危险来寻你,你却不顾他的死活,呵呵,这样的冷血无情,还真的很像徐家人,果然是不是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激将之法对我没用的。”沈今竹又向着悬崖走近一步,手里的布口袋晃晃悠悠,似乎随时能掉下去,看得圆慧分外揪心。沈今竹目光迷离,神情有些崩溃,大声吼道:“你们也好,魏国公府也好,我统统都不相信,你和他们为了利益,都要对我一个无辜的小孩子下狠手,叫我如何相信你?我是沈家人,要这金书铁卷有何用?我三叔冒着这么的大的危险,九死一生来寻我,却被我连累的血都快放干了!我不在乎瞻园的生死,我唯一在乎的是我三叔是否能平安离开这里,你先放他离开,我再把金书铁卷给你,我把自己的命押在这里,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数三声,你放我三叔走,我就把东西扔给你!否则,我们就同归于尽吧!”
言罢,不等圆慧做出反应,沈今竹大声叫道:“一!二!三——”
“等等!”圆慧叫道:“好!我放人!你别动!”
圆慧收起匕首,将沈三爷推开,沈三爷用袖子堵住脖子上的伤口,却没有跑,看着悬崖边的沈今竹,哭叫道:“好侄女,你——”
“三叔快走!”沈今竹勉强笑了一下,这笑容比哭还难看,说道:“您快点走,我稍后跟上,圆慧拿到金书铁卷就放我走了——您放心,圆慧是希望我们叔侄活着的,只要我们活着,瞻园的麻烦就更多,国公爷夫妻的日子就越不好过。”
沈三爷听了,这才捂着脖子仓皇而逃,沈今竹看着沈三爷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才将布口袋放在胸口,被圆慧连人带包一起扯过去,那圆慧先将沈今竹的手捆住,栓狗一样系在一颗树下,这才从布口袋里拿出油纸包,打开油纸包,里面赫然是一块乌油油的瓦片!
圆慧顿时傻了眼,抓着沈今竹的领口,将她整个身体都提在半空中,叫道:“这是什么?”
沈今竹捂着咽喉咳咳叫道:“瓦片!鸡鸣寺大厨房柴房上的瓦片!”
圆慧将沈今竹往地上狠狠一扔,叫道:“我是问你金书铁卷呢?岂有此理!竟敢拿这个破东西糊弄我!”
摔在悬崖树下的岩石上,沈今竹只觉得全身骨头都在疼,呲牙咧嘴说道:“金书铁卷这么重要的东西,我那里会随身携带?随便一个人搜身就能得到,再把我灭了口,我又不是傻子!东西我早就藏起来了,在大厨房看见房顶瓦片大小和金书铁卷差不多,就起了这个李代桃僵的法子,就是随时准备拿出来糊弄人的!”
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一个小孩子哄骗,圆慧顿时老羞成怒,那匕首就架在了沈今竹脖子上,沈今竹叫道:“别杀我!你杀了我,金书铁卷就没有了,你如何给金钗报仇去!你留我一条命,我带你去找真正的金书铁卷,那个地方很隐蔽,说也说不清楚,只有我一个人亲自去才找的到。”
“金书铁卷我一定要,只是——我必须要给你点教训,你才不会再撒谎骗人。”圆慧的匕首从脖子往下,在沈今竹小拇指处停住,他恶狠狠的说道:“切下你一根手指头不会死人,也不会影响你走路对不对?”
啊!切手指头?沈今竹继第一次被无脸鬼吓唬之后,这次差点又被吓尿了,浑身上下筛糠般抖着,“别——别啊,我——切了手指头,怎么刨坑啊,不刨坑,又怎么找到金书铁卷!”
圆慧不再理会沈今竹的话,左手紧紧摁住沈今竹的小拇指,右手挥着刀刃,朝着指跟处切去!
完了完了!沈今竹绝望的闭上眼睛,就在这时,只听见“呯”的两声脆响,闻到一丝火药味,匕首哐当落地,并没有切掉自己的手指头!
沈今竹睁开眼睛,只见月光下,圆慧杏眼圆睁,身体僵直,脖子里出了个血窟窿,突突往外喷血,
溅了沈今竹一脸,沈三爷手里端着一杆燧发枪,枪口还冒着烟气!
“快走!”沈三爷用圆慧掉在地上的匕首割开绑着沈今竹手脚的绳子,拉她起来,
“三叔,您在那里找到的火【枪啊。”这两日都是她自救,孤军奋战,当沈三爷拿着燧发枪爆掉圆慧的脖子,拯救她的手指头时,沈今竹只觉得自己的三叔好英明神武,那里像刚才仓皇而逃的窝囊样子!
“你姑姑写密信要我来鸡鸣寺,我怎么能一点准备没有?这燧发枪是从一个葡萄牙商人那里买来的,我绑在腿上防身用,幸好这和尚注意力都在你身上,没先搜我的身。”沈三爷一边解释,还顺手将燧发枪扔进了悬崖。
沈今竹急道:“哎呀,这么好的东西干嘛扔了?”
沈三爷指着山下漫山遍野的火把说道:“你看,放生台的火已经把整个城北大营还有北城兵马司的人都引过来了,他们肯定要搜山救援的,民间禁止私藏火器,被抓个现行我不好解释,加上有这个尸体在,干脆扔了,捡这个匕首防身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沈三爷做惯了商人,深知衙门不好进,进去有理无理都要脱三层皮,这圆慧的脖子一看就是火器所伤,他手上拿着凶器,被城北大营和北城兵马司的人瞧见了,终究不好解释。
圆慧死的极惨,沈三爷都不忍看,更不准沈今竹细看,用身体拦住侄女的视线,叔侄二人也没有什么前进方向,更不敢下山——那火还在烧呢。当前之计只能离开圆慧尸体这个是非之地越远越好。
月光下,但见沈三爷脖子上如缠着围巾似的围着好几圈从道袍下摆撕扯下来的布巾,伤口的鲜血已经从布条子里渗出来,沈今竹看的心惊肉跳,沈三爷倒是不在乎这个,轻描淡写的说就是看起来吓人,其实已经不流血了,赶紧走吧,叔侄携手而行。
其实沈今竹若是照照镜子,她的脸才算吓人呢,被喷了一脸血,连着脖子也没幸免,沈今竹想着傍晚在柴垛上的地形,想着找溪流洗洗脸,三叔也要喝点水了,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