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萍嵋-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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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里,这种渔船通过龙江驿站时,兵士们有时候借着检查的幌子敲诈沾点小便宜,只要打着鱼行的旗号,一般没人管的。这次全城戒严,过往船只都是要进舱检查,闲散惯了的士兵累的恨不得骂娘,偏偏在风头浪尖上,不好像以前那样盘剥,只得老老实实当差,脾气当然不会好,瞥见女扮男装的金钗长相标致,便挤眉弄眼的想找点小乐子当消遣,金爹讨好的笑着递了两尾鲥鱼,说道道:“各位军爷,我们是去鲜鱼巷卖鱼的,赚了点小钱回家过中元节去,船里并没有私藏什么,这鲥鱼您拿回去配点小酒喝喝,味道鲜的呢。”
一个士兵摸了一把金钗的俏脸,猥琐笑道:“家里有这么俊俏的小相公,还用得着风里来雨里去捕鱼嘛。”
另一个士兵也附和道:“就是,这模样身段比堂子里福建相公们不差什么,只要五年,保管家里良田百亩金银满仓,以后娶妻生子,照样是条汉子。”
金陵烟花之地,众口也调的极好,无论你有什么特殊的喜好,都能在秦淮河找到喜欢的那道菜,而男风馆头牌几乎都是来自福建的少男,有那一心想出名贪图钱财的非闽籍男士,也学说福建话,说自己是福建人。
一听这话,金爹的笑容僵在脸上、金钗想起前晚在牢狱被宋校尉精神折辱的遭遇,顿时羞的无地自容,没了生念,恨不得刚才自己钻进麻袋里沉河,而金大的手几乎将船橹捏碎了,那两个兵士还浑然不知,继续调笑道:“哎哟,你说的那么在行,是不是也在相公堂子里做过?”
那士兵给对方的肩膀来了一拳,“胡说八道!我若做过那个,还用得着当穷兵混日子么?”
这士兵受打,还嘻嘻笑道:“我倒想去做几年,可惜死活学不会说福建话啊,舌头太直溜了,不知道打卷啊!”
哈哈!一阵荤话让这两个士兵在船舱里笑得要打跌,一边笑谈,一边在船舱里翻检,确实没发现夹带,才一步三晃的出了舱,走时也没忘记把那两条鲥鱼带走。
总算有惊无险,金家三人轻舒一口气,渔船顺利通过龙江驿站,归于长江,到了江面,金大挂上船帆,江风吹动着渔船向前行驶,他将船橹搁在船舱里,坐在船尾掌舵,宽阔的江面上沙鸥翩翩飞舞,似乎有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意境。
龙江驿站,干瘦的宋校尉负手看着江面上前行的渔船,身后站着的两人人俨然就是方才猥琐调笑的士兵,只是他们现在面无表情,一人见渔船走的远了,有些着急,问道:“宋爷,属下确定是金大一家子,他们不认识我,我是认识他们的。金爹是瞻园的老人,都认识他;金钗属下瞧过画像了,就是她;而那个金大,属下在演武场和他交过手,他虽戴着假胡子,属下也一眼将他瞧出来了。这时再不出手抓住他们一家,跑远了就更难追了。”
宋校尉格格干笑道:“不急不急,背后的大鱼还没钓出来,这鱼饵拴在钩里头呢,跑不了。”
那兵丁说道:“可是若大鱼一直不肯上钩,他们跑的太远,鱼线不够用了怎么办?在城里时,我们的人就差点跟丢了。”
宋校尉摸着下巴一小撇胡须说道:“这钓不出鱼来的鱼饵,留它何用?如果出了南京地界,大鱼还没出来的话,这说明大鱼已经放弃他们了,已经是弃子,我们留着弃子做什么用?花钱白养着?”
那兵丁叹道:“可惜了金钗那好模样。”
宋校尉说道:“红粉泪,胭脂坟,这女人越漂亮,就越是祸害,金钗那样的,还算得上是个小祸害,这祸害在自己手里掌控就是棋子、是武器,可若在别人手里,那就是毒【药啦,这毒【药不要也罢。”
到了中午,渔船出了南京地界,快到了镇江地界,期望中的大鱼依旧没有上钩,一路伪装成商船追踪的船只里的宋校尉一挥手,那兵士会意,朝天发射了三次红色焰火,那焰火极艳,即使在白天也能看见,数十艘渔船和客船弃了伪装,朝着金家的渔船包抄而来。
那金大见了,方知大势已去,金钗面如死灰,喃喃道:“他们居然不顾表小姐死活了吗?魏国公在南京可一手遮天,我们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抓被杀死,也不会有人管的。”
金大面色黯然,说道:“我两次飞鸽传书,都没有得到圆慧的回应,可能圆慧绑架表小姐的藏身之所已经国公爷的人发现了,表小姐被解救。还有可能是圆慧已经带着表小姐转移地方,信鸽找不到,失去了联系,而魏国公他们根本没打算救表小姐,他们这么快行动,我们肯定早被盯上了,只是作为鱼饵引同党上钩,如今我们失去了鱼饵的作用,国公爷怕我们泄露祠堂金书铁卷已经被盗的消息,所以不顾表小姐的死活,将我们一家三口灭口。”
金爹跌坐在船舱里,“是的,表小姐和国公爷没有一点血脉上的关系,国公爷可以不用顾忌这样身份的表小姐,宋校尉他们都是国公爷的人,四夫人最想要表小姐活着,可是她一个四房夫人,根本指使不动国公府的人,有心无力。所有人都听国公爷的话,瞒着四夫人,谎说我们不受信义撕票,杀了表小姐,他杀了我们,是为表小姐复仇,那四夫人估计还对国公爷感恩戴德呢。我们这些人,包括表小姐,都是蝼蚁的命。”
金大哈哈大笑道:“爹爹,我留了后招的,就是防着国公爷瞒天过海!我们不会白死!相信从此以后,瞻园休想兄友弟恭、妯娌和睦!我要他们兄弟离心,妯娌反目,互相猜疑,说不定若干年之后,魏国公府又会上演祸起萧墙、七子夺爵、互相算计陷害,欲将彼此置死地而后快的大戏呢!就像四十多年前主子的祖父被污蔑失去爵位,全家出族,其余几个兄弟互咬一样!”
金爹问道:“儿子,你到底做了什么?”
金大笑道:“四夫人的亲儿子七少爷徐柏不是就住在外院每日要去族学读书嘛,要是表小姐没有去鸡鸣寺,还在瞻园凤鸣院,他今日是要向族学告假,在中元节送表小姐去她母亲坟地里上香的。如今表小姐不在瞻园,就不关他的事了,族学今日要上半日学,中午才放假,这徐柏此刻应该在回瞻园的路上吧?我给了族学路边老乞丐五两银子,叫他族学门口守着,看着徐柏出来,就把一个盒子交给他,说要他把盒子交给四夫人,就明白里头的意思了。”
金爹恍然大悟道:“你写了字条在里头,说国公爷已经弃车保帅,放弃救表小姐?”
金大笑道:“比这个更有深意呢,我放了一根夹竹桃进去了,哈哈。”
夹竹桃?竹桃、竹桃,表小姐闺名叫做沈今竹,就是沈今竹已经逃走的意思,金钗已经面露疯癫之色,她仰天长笑道:“哈哈,哥哥做的对,这沈今竹已经逃走有好几层意思呢!就让他们从此离心,过着互相猜疑的日子吧,我们全家葬身长江,他们在瞻园也休得再过好日子!”
话音刚落,金家的乌篷船已经被江面十来艘船包成了新月型,兵士们甩出脸盆大小的五爪铁钩,那铁钩极其锋利,带着寒光的尖齿抓住了桐油漆就的乌篷,船上的兵士用力一扯,那乌篷就像被剥开的橘子皮似的四散开来,金家三口再无遮拦,只是他们脸上毫无惧意,三人互相搂抱在一起,面露诡异的微笑!
看到这种表情,士兵们微微一怔,想起宋校尉格杀勿论的命令,一排弓箭顿时呈月牙阵型齐射,弓箭穿透皮肉,将一家三口钉在了一起,血满船舱,几尾鲥鱼在血水里跳动着,又被第二排补上的箭支穿透,船舱之内,已无活物。
商船上,宋校尉通过西洋望远镜仔细看着金大一家死后凝固在脸上的笑容,因带着死气,这笑容即使在正午的日头下,看起来也挺渗人的,不过这种场面宋校尉见得多了,他放下望远镜,说道:“烧掉,戳骨扬灰。”
与此同时,位于善和坊莲子营东边的魏国公东花园的徐氏族学门口,徐柏刚下了学,不用听夫子讲那些如瞌睡虫般的圣贤书了,这族学的夫子们真有本事啊!能把本来就很有趣的山海经都讲的味同嚼蜡,唉,还是回去催催父亲,要他早点给自己请“名师”传授学问,从此不用来族学打瞌睡是正经!
今日是中元节,族学只上半日学便放了假,预备晚上家祭、放河灯,总算可以缓口气了。唉,要是表妹不去鸡鸣寺,我还可以告假,连这上午的课都不用上呢。不过呢,歇的半日是半日,总比像昨天那样下午还要赶着去军营习武练筋骨强多了。
徐柏欢脱的往门口等待接自己回家的马车跑去,刚出了门,就被常年蹲在外头放个破碗乞讨的老乞丐拦住了,他抱着一个普通的木头匣子,说道:“是徐七少爷吧,有人要我把这个小匣子交给你,说是要转交给四夫人。”
徐柏还以为有人做局戏弄他,赶紧避开了老乞丐,说道:“别逗我了,告诉那人,要是惹恼了本少爷,本少爷是敢动拳头的。”
那老乞丐叫道:“求少爷收下,您收下这个,小的才有另外五两银子拿哩。”
徐柏只是不要,那老乞丐纠缠不休,引得徐柏的两个小厮紫霄和鱼肠赶紧跳下马车为小主人护驾,将那老乞丐拦在前面,叫道:“再胡搅蛮缠,就别怪小爷不客气了!”
原本徐柏的小厮叫做紫陌的,被他父亲徐四爷听见,说太女气了,不像个爷们的小厮,就做主改名叫做紫霄,这紫霄是十大名剑之一,顺便也把另一个小厮改名叫做鱼肠了,
那老乞丐几次欲上前,都被紫霄和鱼肠隔开,徐柏已经上了马车,不忍心看老乞丐被打,说道:“算了,上车吧,我还赶着回去陪母亲吃中饭。”
那老乞丐听说要走,拼着被小厮殴打也要将匣子塞到马车上,紫霄夺了匣子,狠狠的摔在地上,那木头匣子本来就不结实,经过这样摔打,顿时散了架了,从里头滚落一支夹竹桃来。
徐柏在马车上看到夹竹桃,顿时觉得不对——若是故意整人的,里头应该放一条去了牙齿的小蛇等物,这放一个普通的夹竹桃是什么意思?而且还要自己转交给母亲?
徐柏还是个孩子,沈佩兰这两日历经煎熬,并没有将沈今竹被绑架一事告诉徐柏,反正告诉他也帮不了什么忙,何必让孩子跟着担惊受怕呢。所以徐柏咋看到夹竹桃,也没想到沈今竹头上去。
徐柏百思不解,只是觉得蹊跷,他吩咐道:“紫霄,将那东西收好拿上来,赶紧回家去。”
一路无话,回到瞻园,时候已经不早了,徐柏风尘仆仆到了沈佩兰院里,饭都已经摆上了,除了父亲母亲,连同两个侄儿徐海和徐澄也在,两个侄儿已经在沈佩兰院子里住下,三嫂秦氏曾经挺着肚子哭着来院子要抱一双儿女回去,沈佩兰啥都没说,直接要人去请三哥徐松回来教妻。
据说秦氏要死要活的赖在沈佩兰院门口,说不放徐海徐澄出来,她就不走;徐松怎么哄劝都不管用,最后居然强行抱着秦氏走了,也不知回家后夫妻两个是如何和好商议的,反正秦氏总算暂时消停了,不再提接两个孩子回去的事。
徐柏赶紧更衣梳洗,还不忘给母亲使了个眼色,不愧为母子连心,沈佩兰会意,跟着去了,净房里,徐柏拿出四分五裂的小匣子并一支夹竹桃来,欲对沈佩兰讲述前因后果,还没开口呢,就见沈佩兰神色大变,捂住胸口跌坐在玫瑰椅上。
“母亲!母亲!你怎么了?”徐柏忙扶着沈佩兰,沈佩兰阻止了儿子往外叫人的举动,紧紧握着徐柏的手,低声说道:“你是母亲唯一的依仗了,也是母亲现在唯一相信的人。你告诉母亲,你值得母亲信赖,无论待会母亲要告诉你什么,你都要镇定自若,切莫乱了阵脚,让人有机可乘!”
从来没有看到母亲这样严肃而又绝决的一面,徐柏张大嘴巴,很快反应过来,连连点头道:“我发誓保守秘密,母亲可以相信我的。”
约一盏茶后,沈佩兰揪着徐柏的耳朵出来了,训道:“男子汉大丈夫,穿件衣服都要磨蹭半天,饭菜都要凉了,你也好意思让你爹和侄儿侄女坐在这干等着。”
徐柏哎哟哟呼痛,“娘,在侄儿侄女面前,好歹给儿子这个做叔叔的留点脸面罢。”
徐四爷板着脸说道:“都坐下吃饭吧,磨磨蹭蹭的。”
就像往常一眼,一时寂然饭毕,徐柏要去前院歇息,徐四爷喝着茶叮嘱道:“今日下午要去祠堂家祭,你别睡迷了,叫紫霄鱼肠睡的惊醒些,早点叫你起来,要穿那套专用祭祀的玄色深衣,别嫌热不穿,打断你的腿。”
越是权贵人家,越重视祭祀,祭祀时有官爵的男丁穿着相应品级的祭服,女性若有诰命的,也穿戴对应品级的衣服和首饰,像徐柏这种白身少年郎,徐家的规矩是按照古礼穿着玄色深衣。徐柏笑嘻嘻说道:“晓得了,娘方才也说过,横竖祠堂有冰的,不怕热。我打扮的周正,祖宗们也喜欢我。”
徐四爷吹胡子瞪眼:“胡言乱语!小心带坏了海儿澄儿。”
这是徐海和徐澄忙过来站起来送别徐柏,徐柏笑了笑,说道:“外头热,不用你们送,听福嬷嬷的话,叔叔晚上带你们放河灯。”
徐柏出了院门,脸上嬉笑之色全无,想起方才父亲说的那些话,心中冷冷道:你心中只有家族还有三哥和他的两个孩子,何尝把我和母亲的感受放在心上?今竹若有事,母亲以后有何脸面回乌衣巷娘家?我又有何面目面对舅舅和外祖母?你们合伙骗着我母亲一个人,背地里到底在做什么勾当?亏得她信任你、信任家族,把今竹的事情和盘托出,你们却——”
徐柏看着天,日头晒的人都发晕,可徐柏心里涌起阵阵凉气:此刻,他觉得自己和母亲一道被瞻园抛弃了,生活了十三年的地方,第一次揭开温情脉脉的面纱,露出丑恶狰狞的面孔来,徐柏第一次认识到,原来他是可以被家族舍弃的——甚至被舍弃之前都不带打招呼的。
夹竹桃啊夹竹桃,今竹你到底在何处?是生是死?是否明年我要给你过中元节呢?
徐柏回到前院,唤了小厮紫霄,交给他一封信,说道:“赶紧骑着快马送到城西八府塘拂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