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萍嵋-第2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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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我呸!我晓得你舅舅的脾气,他才不在乎这个便宜儿子呢,他努力了一生,都没翻过徐家宗族这个五指山,连死亡都被家族利用,你舅舅就是个悲剧!我不容许你走你舅舅的老路!”
朱希林给长子使了个眼色,抱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妻子低声安慰着。母亲如此失态,闯祸的朱兼滔在父亲的暗示下,忙带着弟弟妹妹先出去了。
朱希林晓得妻子的伤心,因为这是十来年,妻子第一次亲口说出徐枫已经死了的话,之前一直都说他失踪了,从未放弃过寻找,如今被长子这么一激,恐怕是真的死心了,哀莫大于心死,妻子向来是个乐观坚强的人,从来不在儿女面前哭泣。她今日如此反常,一定是内心的压抑愤怒到了极点,恰好被儿子引发,情绪崩溃了。
徐碧若在丈夫怀里哭道:“我知道枫儿心里苦,他的苦还无处述说,甚至提了都不能提,有什么办法呢?娘糊涂,非要拆散这对天造地设的青梅竹马,做主给他娶陆氏,还是打着给太夫人冲喜的名义,他不得不认,也不能有半句怨言,否则就是大不孝啊!是我这个当姐姐的没用,半点都护不住他的姻缘。”
朱希林轻轻拍着妻子的脊背,说道:“你一个出嫁女,如何管得了娘家的事,莫要自责了。”
徐碧若哭道:“死了也好,一了百了!今竹被赐婚给了太子,她不得不嫁,倘若他还活着,救之不得,不知道这心又会被撕扯成好几瓣呢。天道不公啊,那么般配美好的一对,怎么就活活拆散了,在婚事上都身不由己呢?这次进京,我即将见到变成太后的沈今竹,这心里是惴惴的,我没有颜面再见她,我护不住弟弟,也护不住她,现在反过来我们一家还要受她的恩惠,想想这些,我就无地自容。”
内心的愧疚和自责最折磨人了,朱希林低声叹道:“不要这么说,在家族和皇权之下,你我都是蝼蚁,如蚍蜉撼树,自不量力,连我一个须眉男儿都无可奈何,何况你这个女人呢?无论如何,一切都过去了,此次进京,我们一家子以后为太后效力尽忠便是——她虽当了太后,处境也十分艰难,你也晓得,龙椅上的小皇帝不是她肚里出来的,还有宫里头小孩子存活不易,各种力量互相牵制,小皇帝将来如何都未可知,很多事情太后不能一人做主——那些藩王都盯着龙椅不死心呢,不说别人,我的祖家鲁王那边就好几次来人来信试探了,你想想,连我这种小角色都有人盯着,就别提那些朝中大人了……”
朱希林属于鲁王这一脉,当今的承袭亲王爵位的是鲁王朱寿鸿,朱希林和鲁敬王虽然是同一个祖宗,但是到了这一代,血缘已经离的很远了,朱希林是考武科举自食其力,父母兄弟都没有了,没有丝毫牵挂,因此他从未带着妻儿回济南鲁王府祭祖,和鲁王也从来没有来往,从去年太后垂帘听政开始,济南那边就有幕僚频频以鲁王的名义来信,家族来信,朱希林不能置之不理,他谨慎斟酌言辞回了信,这些信件都保留着,等进京之后交由太后处理。
朱希林的话成功转移了妻子的注意力,她问道:“果真如此?鲁王意欲何为?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过。”
朱希林说道:“那时候咱们的宝贝闺女病的厉害,你日夜衣不解带的守候在身边,我不好用这些事情给你添烦恼,所以没和你说,不过是幕僚代笔的一些信件,不会说什么私密的事情,无外乎提到要我们有空回济南祭祖,将几个孩子续在家谱里,反正信件太后八成都会交给东厂查验,监视鲁王。”
“本家从来对我们不管不问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们定有所图。”徐碧若止了泪,说道:“今竹真是一辈子操心的命哦。”
金陵酒家的后院,朱兼滔带着弟弟妹妹在凉棚里喝茶吃零食小点心,后院搭着一个戏台,台上唱着金陵最时兴的水磨腔昆曲《思凡》。
一个络腮大胡子男子走过去说道:“小兄弟,凉棚里的座位都满了,可否和你们拼一拼桌?”
☆、第229章 阴阳隔难绝姐弟情,凉棚下舅舅试外甥(二)
朱兼滔有些奇怪,他明明记得带着弟弟妹妹来这里时凉棚里只稀稀拉拉坐着几个客人而已,怎么这个人还要和自己拼桌呢,他环顾四周,发现八张桌子不知何时全部都满了,还真只有自己这桌空了一个位置。
而这个大胡子男子虽然看起来很凶悍,但是言行彬彬有礼,气质也是朱兼滔欣赏的那种带着无形威压的大将之风,也不知为什么,朱兼滔觉得此人有种莫名的亲切,便点头说道:“请坐吧。”
大胡子男人说道:“多谢了。”落座在朱兼滔旁边,拿出一张古旧的羊皮地图看着。朱兼滔眼角的余光的打量着此人:身材高大健壮,腰身结实有力,和爹爹差不多的样子,应该是常年习武之人,好像更加年轻一点,腰间有匕首和燧发枪,从喝茶的姿势来看,此人应该受过很好的教养,不是那种普通粗鲁的武人。起码是百户以上官职的军官!
再一瞥地图,哇!是航海图!天津有三个卫所,这位莫非是大明水军军官?朱兼滔心中向往水军,便忍不住开口问道:“敢问这位官爷,您是大明水师的人么?”
凉棚里突然坐满的男女老少其实全部都是乔装打扮的东厂护卫,坐在隔壁座的干脆就是太后沈今竹。徐枫装腔作势掏出海航图只是诱饵而已,见外甥上钩主动搭话了,他便说道:“我不是什么官爷,是保护海商们的雇佣兵,类似陆地上的保镖吧。”
朱兼滔正是好奇心最重的年纪,知道对方不是军官,心里隐隐有些失望,不过还是热情的追问道:“大叔有自己的舰船吗?你们打过海盗和倭寇,有没有和红毛番交手过?”
这熊孩子,叫什么大叔啊,我是你大舅!看着这张酷似自己年少时的脸,徐枫不禁会心一笑,说道:“都打过,我的破船运气还不错,输少赢多。”
哇!朱兼滔顿时如看英雄般注视着徐枫,“大叔好厉害!连红毛番都打赢了!船在海上如何打仗的?茫茫大洋,你们是怎么相遇……”
朱兼滔问了许多问题,徐枫一一耐心解答,还把自己的海航图给外甥看。朱兼滔爱不释手的将航海图还给徐枫,目光停留在徐枫左眼黑色眼罩上,“大叔的眼睛是在和谁干仗时受伤的?”
哪壶不开提哪壶,舅舅天生就是欠外甥的。徐枫一愣,而后说道:“和红毛番打仗时擦伤的。”
见大叔顿了顿,朱兼滔这时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了,连忙说道:“我听爹爹说过,红毛番船坚炮厉,连大明水师都打不过他们,大叔瞎了一只眼不算什么,我——我舅舅还为此丧命了呢。”
这一刀补的极为精准,砍在心口上了,徐枫气的只想吐血。隔壁桌的沈今竹忍俊不禁,噗呲笑出声来,朱兼滔觉得奇怪,便转身往笑声方向看去,“恰好”此时一个店小二模样的人提着茶壶过来续水,拦住了他的视线,然后听见隔壁桌有人说道:“这个闺门旦唱的小尼姑色空简直传神,小二帮我打赏三两银子。”
见隔壁桌的客人是听戏入了迷发笑,朱兼滔便没往心里去,为了表示歉意和答疑解惑的感激,他大手一挥,说道:“今日和大叔和言谈甚欢,您的茶钱和点心交给我付吧。”
外甥请客,徐枫当然没有推辞,他豪爽的将自己的燧发枪和一袋子火药子弹给了朱兼滔,说道:“今日和小兄弟十分投缘,我这柄枪就送给你了,留着防身吧,好好保护你自己,还有你的家人。”
“这个——”朱兼滔内心很矛盾,他瞧出这燧发枪是难得的好货,但是好像太贵重了,他和此人不过是萍水相逢,他觉得不太好意思接受这么贵重的物件。若爹娘知道,少不得被教训一番,连东西都要抄没没了。再说娘刚才因想念死去的舅舅,心情不好,在包厢里头痛哭呢,这会子若晓得自己不懂事接受了陌生人的厚礼,可想而知一顿暴揍是少不了了。况且母亲最近时常叮嘱自己,爹爹如今高升到了京城,周围肯定有心怀叵测的人拉关系、送礼物,或者引诱他这个大儿子喝酒赌钱,设局害他和家里人,严重的会毁了爹爹的前程,一定要小心谨慎。
娘说的话很有道理,这个大胡子感觉再亲厚,但毕竟不晓得底细,朱兼滔忍痛说道:“多谢大叔的厚礼,可是无功不受禄,我爹娘若知道今日之事,肯定会骂我不懂事的,这燧发枪我不能要。”
是个懂事的孩子呢!徐枫心里有荣焉,这个时刻,他真的很想亮出自己真实身份,抱一抱这个外甥,把自己身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他。再告诉姐姐我还活着,你不要伤心了——可是我如今的身份是见不得光的海盗,时局复杂,弄不好会害了姐姐一家子人,还是再等等吧。
徐枫只得收回了燧发枪,将怀中一个铜钱大小的铜牌拿出来递给朱兼滔,说道:“我在海上有些小名气,黑道白道都给些面子,以后小兄弟若在海上遇到海盗等麻烦事,就亮出这个铜牌,或许能够派上用场。”
朱兼滔这种年纪的热血少年,心中几乎都有一个偶然遇到高人,被点化成了各路高手的梦想。反正不是值钱惹眼的东西,一个普通铜牌而已,拿在手里不嫌手沉,即使爹娘知道,也不会说什么。朱兼滔便如获珍宝似的接过了铜牌,叠声道谢。
互相交换了礼物,两人的关系更加融洽了,都没心思听戏,朱兼滔又问道:“大叔,不瞒您讲,我以后打算投大明水军,建功立业。我外公,还有我两个舅舅都是和红毛番打仗英勇殉职的,娘亲提起这个就很痛苦,恨透了红毛番还有那些西洋东洋的强盗们。我虽已经选了武生,今年也即将考武举人,可是这些考试的项目基本都是陆战和刀剑兵马之术,很少有海战的内容,我若是想要将来在水师有所作为,现在应该多学些什么?”
徐枫想了想,说道:“我以前也当过军人,其实无论陆战和海战,军人首先要学的是如何保护自己,还有手下人的安全。惜命不是懦弱怕死,你要充分理解生命的珍贵、人死不能复生,才能在每一次作战中考虑周到,并且全力以赴。你若当一个小兵,学会攻击即可,若是想要当大官或者将军,成就大业,就必须学会防守,比如当水军,起码水性要好吧,你要熟悉各种水域,江河湖海的水都是不同的,要熟悉天气变化,特别是在海上,一场风向的改变就能决定胜负……”
甥舅二人言谈甚欢,徐枫恨不得将一生所学和经验传授给外甥,隔壁桌的沈今竹听见了,心里有些心疼徐枫,这时戏台上换了一场新戏,唱着《牡丹亭。惊梦》一折,戏台上杜丽娘和柳梦梅在梦中相见于花园,一见钟情,牡丹亭畔,芍药阑边,共成*之欢。两情和合,真个是千般爱惜,万种温存。
沈今竹想起了和徐枫重逢时的紫藤花架,那时也正是戏里面唱着这样露天席地,草借花眠。柳梦梅唱的极为露骨,风月无边:“则把云鬟点,红松翠偏。小姐休忘了啊,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肉儿般团成片也,逗的个日下胭脂雨上鲜。”
听着这个唱段,沈今竹心中有个小人面红耳赤,捂脸捶地。真是行来□□三分雨,睡去巫山一片云。惊梦唱到尾声时,刚才唱《思凡》的闺门旦脸上带着妆、穿着戏服慢步而来,遥遥对着沈今竹那一桌行了一礼,说道:“方才听说这一桌的客官打赏了在下三两银子,奴家感激不尽,特来拜谢。”
银子是沈今竹给的,并不是觉得这个闺门旦唱的有多好,而是为了掩饰笑声,沈今竹朝着身边乔装的护卫使了个眼色,护卫忙顶替说道:“不用谢了,是你唱的好,应该得的。”
闺门旦说道:“多谢这位公子了,公子想要听什么?奴家可以单独为您清唱一段,以表谢意。”言
罢,闺门旦轻移莲步,慢慢靠近了。
那些暗卫们如何会容许闺门旦接近沈今竹呢?有两个护卫佯装过路,拦在了闺门旦面前,沈今竹身边的护卫也说道:“我不喜欢听清唱的,太寡淡了,你走吧。”
那个闺门旦脚步一滞,随后再次盈盈一拜,淡淡的说道:“多谢公子的赏银,奴家告退。”闺门旦转身往回走,两个护卫依旧不敢放松,假装问戏班的价格,紧紧跟在闺门旦身后,沈今竹只觉得这一幕似乎很熟悉,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将面前的杯子倒扣在桌上,放了一个信号,众人忙拥着她离开这里,徐枫会意,找了借口拉着三个外甥往外走,“我那里有一个竹片搭建的舰船模型,给你们瞧瞧——”
众人刚刚起身,闺门旦突然转身,往沈今竹的方向投掷了一个黑黝黝的、如五角海星一样的东西!
轰隆!炸弹爆炸开来,凉棚轰然倒塌!朱希林和徐碧若赶来时,朱兼滔牵着安然无恙的弟弟妹妹,惊魂未定的说道:“是大叔——是一个大叔救了我们!”
☆、第230章 寻亲不见画像泄密,谜案重往事相要挟
孙秀治理天津效仿了当年在海澄的时候,是刚柔并用,一心为民谋福祉,同时也使出铁腕手段维护治安,繁华之地财帛动人心啊!倘若没有一种相对安宁的秩序,再繁荣的地方也会慢慢衰败,所以今日听说天津街道光天化日之下有人引爆了炸弹这等大事,孙秀担心是外国的斥候细作捣鬼,便亲自带着衙役来到了金陵酒家。
孙秀刚下了马,就有管家模样的人来递名帖,说是金陵故人,孙秀打开一瞧,忙叫刑名师爷将帖子主人请进去说话。朱希林带着长子朱兼滔给孙秀行了礼,朱兼滔亲热的叫了声“世叔”。孙秀在金陵蹲诏狱时,朱希林这些人都有所帮助。他乡遇故知,孙秀笑道:“眨眼滔儿都长大了,这模样气质神肖其舅舅,将来定有一番作为。”
孙秀看过邸报,知道朱希林来京城五军营赴任,就是没想到朱家人会到天津,并且刚才就在事发现场,朱兼滔将经过仔细讲述了一遍,说道:“我弟弟妹妹年纪小,受了些惊吓,此时母亲在客栈里安慰他们,就不能来此了。”
朱希林也说道:“家人旅途劳累,本来打算今晚就在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