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萍嵋-第2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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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阁老如此痛快,景隆帝也给足了这位老臣的面子,三次下旨挽留,刘阁老心知肚明,没有被冲昏头脑,坚持三次请辞,他晓得景隆帝不是真想留自己,而是拿自己做榜样,表现他重登帝位之后仁慈宽容的品行,以稳定臣心。无论顺王复位多么众望所归,都改不了夺门之变属于政变的事实,上岸之后都是要洗脚的,和刘阁老三请三辞的唱一出君臣和睦的大戏就是第一盆洗脚水。
第四次请辞之后,景隆帝才依依不舍的同意了,厚赐刘阁老归乡。这种事情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刘阁老看似风光归乡养老其实是打响了清算的第一枪。随后内阁于阁老等两位阁老都被各种理由换下,以前亲娘被害死,被迫辞官丁忧的工部尚书王阁老三年丁忧期满,被景隆帝起复任用。
内阁和文武百官频频出现空缺,景隆帝在正月初一大朝会上宣布开恩科,广纳贤才,为了照顾到偏远地区的举子赴京考试,还特意将考期定在了三月初九。景泰帝毕竟当了十几年皇上,复立之后驾轻就熟的当政,并无不适之说。东海之变的深刻教训,三年南宫囚徒的苦熬等待,他一改以前懈怠贪玩、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秉性,勤政爱民、励精图治的劲头不亚于以前的安泰帝。
正月十五那天,景隆帝在天坛祭祀,长着冻疮的手举着祭文高声诵读,跪拜之后,怀义走过来耳语道:“容桂郡王薨了。”
“知道了。”心头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景隆帝却没有想象中的欣喜,一股难言的惆怅袭上心头,想了想,说道:“朕追封他为桂亲王,按照亲王之礼安葬吧,不得怠慢了。”
“是。”怀义退下,没行几步,景隆帝叫住了他,“召集内阁大臣,还有礼部的重要官员,朕要下旨废除殉葬之礼。”自此,延续千百年的殉葬制度被废除了,也正因这个悲天悯人的决定,无论景隆帝之前有多么荒唐不羁,重新登基之后清算的手段多么狠辣,在他驾崩之后,依然是得到了“英”的庙号,史称明英宗。
而弟弟安泰帝死后,礼部和内阁大臣们也商议出了一个极其适合他的庙号,“代”,史称明代宗。安泰帝连死亡都要被被哥哥大做文章,刷好感、刷名声,这皇帝做的真是憋屈坏了。
因弟弟薨了,十五元宵灯会取消,本该大肆庆祝的节日偃旗息鼓,一阵北风过,又下了起了鹅毛大雪,一骑手拿令牌飞驰通过各道城门,径直入了紫禁城,景隆帝终于盼来的儿子的消息:太子和沈今竹都已经到了金陵城。
☆、第207章 施恩惠善人终善报,新年到金陵传喜讯(二)
春寒料峭的二月,浅浅青草刚刚钻出了泥土,远远看去就像淡淡的绿色云烟般,朝飞暮卷,雨丝风片,这是金陵春天的常态,沈今竹再次看见秦淮河的烟雨朦朦,这才有了重回故土之感。迎面驶来一艘华丽的画舫,丝竹琵琶弹唱之声传来,沈今竹给客人倒满了酒,说道:“今日设宴置薄酒一杯,给公公饯行,公公在鸡鸣山守了三年皇陵,今朝得封掌印太监,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以后还望公公多多关照。”
景隆帝的圣旨前天刚到金陵,怀恩后天就要启程回京,当威风八面的掌印太监了。
沈今竹一副商人谄媚巴结的嘴脸,怀恩只觉得好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道:“论起圣眷来,你不会比咱家少,将来谁关照谁都不一定呢。若说吃苦,我在孝陵打扫,总比你在东北苦寒之地喝风强多了。你今日是怎么了?如此的恭维拍马,不似你素日为人。有什么为难事直接和咱家说,咱家能帮的,不会袖手旁观。”
沈今竹笑道:“您是掌印太监,当然是您照应我了。那年多亏了您和怀忠帮忙,我的家人才得以从金陵脱身去了外地避、风头,我们沈家上下都感激您的恩惠,又请不动您这尊大佛,就要我出面设宴,您肯赴宴,这是给我面子啊。这画舫美酒,还有外头候着的戏班都是我三叔出的银子,我呢是借花献佛,顺便也当成我的送行宴了,省了一大笔银子,就不吝啬美酒,使劲给您倒上了。刚才那些话,句句都出自肺腑,这几年我算是明白一件事,无论何时何地,都需要有不少人帮衬着,一个人本事再强也孤掌难鸣啊。”
怀恩帮沈家举族迁居,远离是非,其实并非为了沈今竹一人,他是惦记着未婚妻王氏,早就默默守护了多年,即使没有沈今竹,他照样会照顾沈家。不过这话不能对任何人说穿,怀恩便没有提沈家人,问道:“你今后有何打算?”
沈今竹无奈的摊了摊手,说道:“现在最主要的是把日月商行的重新开起来了,以前的店铺和榻房等房产都被官家没收充公,这两年不知糟蹋成什么样子,我要尽快恢复元气,重新开张。此时我本该在海澄县的,可是皇上要我在金陵陪着太子等候京城的依仗来接,进宫面圣。这一去一来的路程,等到京城估计就初夏了,怕耽误商机,只好把事情交给了各路掌柜的。”
对于景隆帝这道圣旨,沈今竹心中意见大着呢,她在欧洲瓷器、咖啡、丝绸的生意确实火爆,但是赚的金币大部分都支持卡洛斯带领的葡萄牙复国运动,反抗西班牙统治上去了。白填了无底洞,她什么好处都没有,完全是无偿奉献好吗?更别提花大价钱买下西班牙盖伦帆船图纸,白白送给金陵宝船厂的海述祖了。为大明贡献了这么多,这会子还要继续当太子的保姆保镖老师等角色,她觉得这门生意亏大发了,等护送太子到了京城,就赶紧拍马走人,远离这对多事父子。
她要继续赚钱,以弥补这几笔巨大的亏空,将来说不定还有更多花钱的地方呢。
怀恩叹息道:“仅仅当商人太可惜了,你是个一个人才,不如——”
“再加入东厂?”沈今竹接住话头,上一次就是这样稀里糊涂被怀恩拐带进了东厂,她心生警惕,连连摆手说道:“不去了,当厂公我都不干,不要耽误我赚银子啦。当商人也能为朝廷效力,为皇上尽忠,这也是我所长,做人要扬长避短嘛。”
怀恩笑道:“不是叫你入东厂。如今东厂归怀义管,咱家沾不上。咱家的意思是你护送太子进京之后,皇上定会封赏,先帝封你为安远侯,皇上的封赏肯定不会在先帝之下。你没想过要做官从政么?”
沈今竹也笑道:“公公在开玩笑么?我是女子,试问奉天殿的阶下何时站立过女官?有女官议政?以前封侯时,也只是虚衔,手下无一兵一卒,先帝要用我时,才会想到我,用不到,就甩到一边,嫌拦路了,下手就是毒药,倘若是其他臣子,他至少会多考虑一会吧。我完全凭借一腔热血在为朝廷效力,事后得一块糖糊弄哄小孩呢,安远侯爵位说出去好听,一个空架子,饴糖再甜,也不能当饭吃啊。若说封赏有多丰厚,我不在乎的,把以前查封的家产还回来就行了,就是封国公又怎样呢?我是个很现实的人,若继续为商,外头海阔天空,百废待兴,等我手上宽裕了,手下能人多了,也想来个环球航行,寻找新的大陆,万一那里有金矿什么的呢;若为政,我已经到头了,不可能更进一步,赖在京城也没什么意思。”
怀恩见沈今竹意已决,想想也是如此,做官不能议政干政,无权无势,形同摆设,也没甚趣,就是觉得可惜,也不再劝了,叹道:“你若为男子该有多好。”
沈今竹说道:“我并不觉得身为女子有多么遗憾的,人生路长,各有各的风景吧,到老时我这一生无悔即可。我若是男子,家族耳濡目染,这会子肯定在进京赶赴恩科的路上呢,不对,就凭我的资质,读书科举出人头地怕是不行的,肯定止步于秀才,顶多举人,成就和经历还不如身为女子的我呢。”这是真话,沈今竹气跑的三个夫子可以作证,就她那么叛逆火爆脾气,能考中秀才就不错了。
怀恩说道:“你倒想的通透。”
沈今竹笑道:“公公过奖了,我是个沉迷于金钱的商人啊,我能痛快的放弃做官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但是您拿十万两银子放在我面前试试?呵呵。真真通透的都出家或者归田隐居了。”
怀恩回京那天,恰好也是“看不通透”的十方和尚在鸡鸣寺举行还俗大典之日,这位得道“高僧”要恢复籍贯和学籍参加今年的恩科,重新开始在红尘堆里打滚,科举的尽头是官场,李鱼是南直隶最年轻的解元,在海澄县跟随县令孙秀当钱粮师爷,这两年出家积累了不少政治资本,将来都有大用处。
李鱼还俗第二天,就和前妻吴敏破镜重圆了,骑着白马一路吹打着要将再次为新娘子的吴敏接回家中。沈今竹参加了还俗大典,也观礼了婚礼,还抱了抱刚刚会牵着大人的手走路的盼儿,这小子幸亏长的像舅舅吴讷,否则李鱼高僧的形象就全毁了。
吴敏穿着大红嫁衣坐在妆台前,喜娘要在她脸上刷墙似的涂厚厚的脂粉,再描上樱桃小嘴,吴敏坚决不肯,喜娘劝道:“姑娘连日操劳,脸色有些暗黄,涂了粉会更好看呢。”
吴敏不从,最后抹了一层轻薄的玉女桃花粉了事。沈今竹听了进去,低声问道:“你脸色确实有些
不好,是不是饿了,我给你端些吃的来。”
一说这个吃字,吴敏就捂着胸口做干呕状,沈今竹目瞪口呆,“你——你这是又有了?”
吴敏捂着小腹笑而不语,许久才说道:“要不然呢?女子有孕不能浓妆,那花儿粉儿的有麝香等物,不利于坐胎,所以没让喜娘把我涂成大白馒头。本来是打算恩科后,借着金榜题名喜上加喜办婚事的,这肚子里等不得,就仓促今日就办了喜事。”
又是在鸡鸣寺里有的!沈今竹低声揶揄笑道:“这个孩子生下来,不管是男是女,叫做佛生得了。”
☆、第208章 小鲜肉扮猪吃老虎,琉璃塔终成孩子王
李鱼吴敏夫妻破镜重圆,洞房花烛夜,凭借李鱼的才学和经历,相信金榜题名时也不远了。都是一起长大的朋友,看见他们夫妻历经各种艰难,各自有所成长,遭遇逆境也都积极乐观的求生,现在人月两团圆,沈今竹心中五味皆有,感叹万千,晚宴上多喝了几杯。
李鱼大婚,太子也是座上宾客,他身份贵重,所以喜宴上没人敢闹腾灌酒,殿前失仪,李鱼轻松过关,早早回洞房陪新娘子去了。
宾客散尽,太子一行人也告辞了。太子住在金陵的皇宫里,都城北迁之后,整套政治班底,包括皇宫犹在,还有士兵内侍们看管打扫,但是毕竟过了百年,长期年久失修,大部分宫殿都破败了,只有少数几个宫殿时不时修缮着,预备皇上南巡或者亲王等南下时居住在这里。
金陵皇城,武英殿。太子的车驾停在殿门口,内侍老宫人们跪下接驾,却不见太子下马车。
宽大豪奢的四轮马车里,沈今竹躺在软榻上酣睡,今晚高兴,喝了不少酒,在马车里颠簸几下就睡沉了。朱思炫端坐在对面座椅上若有所思,他已经长成少年人了,生得浓眉凤目,身形修长,穿着大红四爪蟒袍,戴着五梁黑纱金边冠,更显得尊贵无双、气质高华,他似乎没注意马车已经停了,内侍在外头轻轻敲了一下车门,说道:“禀太子,已到武英殿。”
朱思炫起身走到软榻前,半蹲下来,拍了拍沈今竹的肩膀,“表姨,回宫了。”
沈今竹在梦中蹙眉,缩了缩肩膀,蜷了蜷身体,继续酣睡。二月夜间寒冷依旧,她穿着厚重的狐裘,一头青丝绾在头顶,戴着四季景花冠,二十二岁的她是个很成熟的女人了,眉眼精致、体态丰韵窈窕,因喝醉了酒,双颊绯红,犹如海棠春睡般。
朱思炫好像也喝醉了,面色一红,放在沈今竹肩膀上的手仿佛有千斤重,想挪都挪不开,外面内侍许久不见动静,又敲了敲车门。朱思炫猛地发现自己的唇也不知何时离沈今竹的额头只有一拳的距离了!
该死!朱思炫在车里说道:“抬一副鸾轿来,沈老板醉了。”
不一会,四个内侍抬着鸾轿等候在车外,两个体壮的老宫人要进马车把沈今竹背起来,朱思炫摆了摆手,自己充当了壮劳力,将沈今竹直接抱到了鸾轿之上!他这两年在海上漂,地上跑的,为了自保也勤练些武艺防身,有一身力气,早已不是以前遇事就大呼“救驾”的废太子了。
沈今竹按照旨意要保护朱思炫,她就住在武英殿的一个偏殿焕章殿内,安顿好了自家表姨,朱思炫还很有“孝心”的嘱咐宫人们预备蜜水和醒酒汤,等表姨醒过来就喂上云云,走在正殿的路上,朱思炫回忆着方才抱着表姨上鸾轿的情景,好像、似乎、没有那么难嘛。
次日早晨,朱思炫习惯性的早起,在武英殿后的西花园练剑,练到一半,发现自家“长辈”扶着额头走过来了,还肃着脸屏退伺候的人。
“表姨起来了?昨晚喝多了,现在可还好?昨晚怎么都叫不醒,第一次看见表姨喝那么多酒,是为了李鱼夫妻破镜重圆高兴吧。”朱思炫的笑容比朝阳还要灿烂,眼神比池塘里的水还清澈纯洁,这副模样使得沈今竹心头的怒火立刻平息了,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经历了太多龌蹉的事情,把昨晚的醉酒往邪路上想了。
宿醉刚醒,舌头像是砂纸打磨了似的,钝钝的,头也闷疼,她坐在凉亭下自斟自饮,喝了一杯茶,朱思炫收了宝剑,走过去问道:“表姨用过早饭了没?”
沈今竹没有应答,她放下杯盏,说道:“殿下明明有车驾的,昨晚干嘛跑到我车里去了?还有,听宫人们说,是殿下把我抱下车的?身为太子,这个——举动太轻浮了,我虽是殿下长辈,但毕竟男女有别,以后莫要如此了。传出去给殿下和我都平添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朱思炫脸不红、心不跳,坦然说道:“第一次见表姨喝醉了,孤放心不下,就留在车里照料着。昨晚两个老宫人要背你入鸾轿,我瞧着那老身板估摸扛不住表姨,摔下马车可怎么办?就随手把表姨抱下去了。孤小时候几次遇险,都是表姨抱着孤逃走的。”
一听这话,沈今竹脸色更加缓和,这孩子孟浪毛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