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萍嵋-第2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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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这里好不好,那里合不合意,连台阶石头的纹样都斟酌商议了许久才定下,仿佛那个房子要住上一生一世的,可是最后也是他亲手点燃一场大火,将一切都烧成灰烬。如今房子烧了,爱火也熄灭了,可是却至今都记得那个宅邸所有的细节,午夜梦回时,时常出现在梦境之中,仿佛那是一栋赋予了生命的房子。
“喂,你怎么了?怎么不动了?”曹核走到前面小桥上,才发现未婚妻没跟上来,骑在马上看着小河发呆。
沈今竹猛地回过神来,解释道:“太阳晒的有些头晕。”曹核忙吩咐仆妇们抬了遮着幔帐的软轿来,游了一圈,曹核问沈今竹的意见,沈今竹心思恍惚,并没有潜心去看,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笑了笑,说道:“感觉什刹海的房子都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没觉得那里不对,想必是这样建自有道理吧,我不大懂这个,就按照工匠的意思来。以后大部分时间估计还是在海澄,住在这里的时日并不多,等觉得那里住的不合意,我去海澄的时候,慢慢改就是了。”
曹核笑道:“过两年圣上会慢慢打开天津、杭州等大港口的海禁,到时候海澄这个小港口就不复现在的热闹了,我向皇上要了天津大沽口港附近的一块地,你拿去建日月商行的分行吧。”见沈今竹眼里有惊喜之色,曹核说道:“应该做的,我也是商行的股东之一,来年的分红是不是该多给我一些?哈哈!”
面对这样的未婚夫,沈今竹心中隐隐有些愧疚,已经定了亲事,她实在不应该还想着过去的往事,往事已随雨打风吹去,她的征途还很长,曹核是她征途的伴侣和盟友,应该给他应得尊重。
去看新房回来,侯府早早有客人在等了,居然是洋干爹弗朗克斯,他穿着玄色通袖袍,没有蓄须,整个人显得精神许多,荷兰人在大明很受欢迎,正是他们的舰队切断了西班牙联军的补给,这次他是作为使节来京城觐见安泰帝的。
沈今竹热情欢迎弗朗克斯住在侯府,晚上大宴宾客,弗朗克斯说道:“听说你要结婚了,夫婿是公主的儿子,这是一门不错的婚姻,对你的生意很有利。我很遗憾一直没有你那个旧情人徐枫的消息,我们的商队在整个东印度航线都没发现类似的人,他很可能葬身海底了,哦,那是个很英俊的贵族青年呢。”
至今为止唯一见过徐枫的就是卡洛斯,即使徐枫依然活着,人海茫茫、大海更是广阔,寻个人何其难,沈今竹没觉得多么失望,说道:“继续悬赏吧,还有希望,当年我消失了三年才回家的——你们使团什么时候离开京城?如果走海路的话,稍我一程如何?我要回海澄。”
弗朗克斯说道:“你不是要结婚了么?今竹,你要明白,一门婚姻对你的事业有大作用,不能忽视了,你需要生育抚养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沈今竹说道:“婚期定在明年春天,还有大半年时间,这段时间总是隔着千里下指令、看账本,总觉得不踏实,好多决定需要四处奔走,亲眼见一见,闭门造车是不成的。”
弗朗克斯问道:“那么政治呢?你都放下了吗?”
沈今竹笑了,说道:“我这个侯爵只是虚封,没有具体官职的,也不能世袭,每年白拿俸禄,图个身份贵重好看罢了,何况即将成婚,估摸更加远离朝堂了吧,生意才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岂能舍本逐末?”
☆、第166章 甜冰糖登门贺喜事,老狐狸左右再逢源(二)
弗朗克斯哈哈笑道:“你们的官员很有趣,看得还不如你清楚。今日觐见皇上,是鸿胪寺卿林大人亲自接待的我,居然提出要我们荷兰人出兵将剩下的西班牙无敌舰队赶走,帮助你们收复海南岛,哈哈,我又不傻,你们大明有句古话,叫做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海南岛弄回来了,西班牙人也赶走了,我们荷兰人是不是一块用过的抹布得扔了?”
沈今竹当初能说动荷兰东印度加入战争,并非拿着和弗朗克斯的旧情打亲情牌,因为一个荷兰生意人才不会在乎你大明的生死存亡。何况仅仅说动弗朗克斯是不够的,对外宣战的决定必须通过“十七绅士”董事会议通过了才能算数,沈今竹是拿着利益让十七绅士们投票开战的。
沈今竹那时候慷慨陈词,“……一旦让西班牙、葡萄牙、日本国得逞,占领了大明的港口城市,损失最大的就是你们荷兰人啊,首先是你们的青花瓷贸易的垄断权会被取消,被西班牙和葡萄牙人夺走,最大的奶牛被人抢走,你们何时才能找到第二头奶牛?不仅仅是青花瓷,你们和大明的贸易慢慢全部被西班牙人掐断,甚至整个东印度的航线都会受到威胁,他们占领了大明海岸,肯定会以此为据点,去和你们争夺香料群岛——哦,对了,你们在香料群岛试种的咖啡今年即将成熟,这些黑色黄金会被他们抢走,运到欧洲发横财,就像你们当初抢劫葡萄牙人的青花瓷一样。”
“东海之变是大明的灾难,更是你们灾难的前兆,我们大明有句古话,叫做唇亡齿寒,也还有句话,叫做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何况你们并不需要和强大的无敌舰队打仗,只要对付日本国的补给船就行了。先生们,你们不要再犹豫了,你们每犹豫一刻钟,奶牛就被人割去一块肉。我晓得你们和西班牙人签了十年的停战协议,但是这个协议只在欧洲有效,而且你们主要是对付日本国补给船——只要拦下来了,上面的补给和战俘都是你们的……”
沈今竹就是利用利益让荷兰人加入了战争,同时用五年甜白瓷的垄断贸易说动了英国人参战,现在战争已经结束了,西班牙联军遭遇重创,拖着顺王退缩在海南岛谈判。穷寇莫追,兔子急了都咬人,何况是一头凶恶的豺狼,弗朗克斯才不会傻乎乎的带着自家的军队和强大的无敌舰队死磕呢,没有足够的利益驱动,人家凭什么听你大明的话,冒诺大的风险呢?
弗朗克斯在大明呆久了,居然说出了“养匪自重”这个词语,笑道:“西班牙停留海南岛对我们一点危险和损失都没有,反而因为他们的继续和大明对抗,我们抢走了这两国在大明几乎所有的贸易。因为他们的交战国,一旦有大明商人和他们的商人交易,就是通敌叛国,哈哈,这个匪我们养得很舒服,想继续养下去,你们的鸿胪寺卿企图说服我帮大明夺回海南岛,提出的条件又太低了,我无法答应,正找机会开溜呢,我们五天后就从天津大沽口启航,你和我们一道去海澄吧。”
沈今竹很了解荷兰十七绅士和其他西洋国家东印度公司的思维方式和行事作风,他们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利益,但是林大人就差远了,时至今日,依旧把对方当做蛮夷来糊弄,殊不知自己在别人眼里成了跳梁小丑般的人物了。
但是这一切都已经与自己无关了,搜府事件后,林大人绝不对再容许自己插手外交,沈今竹说道:“好吧,那我这就打点行李,和你们使团一起启程去海澄,五天后大沽口海港见了。”又盯着弗兰克斯的眼睛问道:“竹千代继承了幕府大将军的位置,断了对海南岛的补给,都没有立刻逼走西班牙联军——你们荷兰人是不是和西班牙人做了交易,高价卖给他们补给品?”
弗朗克斯呵呵笑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含含糊糊说道:“归根到底,我们都是生意人,利益在那里,我们就去那里,谁给金子、谁就是朋友。多少大明的走私犯冒着通敌的罪名往海南岛进发,那上面全都是好东西啊。传说以前皇帝的皇后和妃子们将首饰都出卖了,换了银子去赎买他,民间也有凑钱去赎的,连你们日月商行也给了钱,其实这些银子都没用来皇帝身上,全用来买补给品了。要逼走西班牙人,谈何容易,总之在皇帝饿死之前,西班牙人肯定是饿不死的。”
只要顺王被人捏在手里,就始终陷入被动,如果局面一直僵持,西班牙联军花光了手里的银子,从大明朝廷榨不出多少钱财——安泰帝巴不得顺王去死,每次给了礼物都在减少,而民间也慢慢失去了赎回顺王的热情,那时西班牙联军狗急跳墙,恐怕要砍了顺王的脑袋祭旗。
于情于理,沈今竹都不希望顺王死,大明负责谈判的鸿胪寺、包括洋干爹弗朗克斯都指望不上了,不过还有一人或许能帮上忙——在大沽口登船之后,沈今竹对弗朗克斯说道:“你们和海南岛联军暗中有交易,帮我捎句话给卡洛斯,想要葡萄牙东印度公司从困境中走出来,就和我面对面谈谈吧。”
弗朗克斯笑道:“这里是我们的船,没有外人,你说的话不会传出去——你其实暗中和卡洛斯也有联系吧,不用非要我传话的。”
沈今竹说道:“还是你帮我开口吧,人们都习惯尊重强者。”
弗朗克斯继续笑,“说的好像你很弱似的,如今大明你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大海商了。”
沈今竹一笑,说道:“和你们可以决定一国生死存亡的势力相比,我当然是弱者。”
弗兰克斯笑容消失了,很严肃的问道:“你支持顺王重新登基当皇帝?”
“凭我的力量,如何能决定君主的废立呢?螳臂当车、蚍蜉撼大树而已,”沈今竹摇摇头说道:“我只是——只是不想眼睁睁看他死罢了,他曾经是大明的君主,即使死亡,也要有尊严的死去吧,何况他对我有知遇之恩。也真是奇怪了,以前他在位时,总偷偷骂他个昏君,可是现在却经常想起他的好处来。”
弗朗克斯眉头深锁,说道:“虽说政治和生意本来就是一体的,可是你要将他活着带回来,恐怕现在的皇帝和既得利益者会很不高兴啊,明面上不会如何,但是暗地里——你要想清楚,这个买卖风险很大,几乎无法估算,你很可能血本无归,甚至连性命都搭进去。”
沈今竹嘴唇翕动几下,轻轻一叹,说道:“总要试一试,要不然即使赚得金山银山,这心一辈子都不安。”
☆、第167章 徐宗族争抢当嗣子,老贵妇悔恨不求生
回到海澄县,呼吸着带着咸腥味的海风,听着街道集市熙熙攘攘的吵闹声,沈今竹如闻龙涎、听仙乐似的,自得其乐,吴敏从账本堆成小山的书案后面走出来,伸着懒腰笑道:“你可回来了,这几月我忙的连相公长什么模样都忘记了。也太不巧了,昨日峨嵋和智百户小夫妻俩刚刚去了昆明,你若是早一天,就能见到他们。”
吴敏用食指刮着脸颊,做了个羞羞脸的动作,“新婚夫妻那个亲热哟,真令人眼红。听闻你和曹核定亲了?他是个外硬内软的核桃,是个能疼人的,恭喜你了。”
沈今竹并有没有待嫁女子的羞涩,坦然说道:“婚期定在明年三月初九了,春暖花开的时候,我得好好赚钱攒嫁妆了。”
吴敏说道:“既然你回来了,我不日将启程回金陵看一看外祖母他们,听说新的魏国公对大房一家子很不好?”
沈今竹点头坦言道:“大房两人战死,徐枫失踪,没个顶梁立柱的男子,一大家子老弱妇孺,论理,李贤君的儿子长大了将来是要继承爵位的,可是二房哪能那么轻易就让位?听说明理暗里不少算计,李贤君疲于应付,幸亏有吴讷和怀贤惠夫妻时常去看看大房,还有我干爹他们也时常敲打着,看在厂公怀恩和干爹的面子上,魏国公暂时消停了些。这个新魏国公有些拎不清,这才上台几月,就被御史参了十几本了,哼,国公爷是那么好当的?历代魏国公皆镇守南都,可是这个魏国公至今都没领上南都总兵官的差事,兵权全无,再作死下去,恐怕连公爵爵位都要让人了。徐家族里也乱的紧,各有打算,都盯着爵位,许多人已经去京城活动关系了。现在大房势微,二房魏国公是个蠢的,四房远走云南、三房三夫人的亲爹入了内阁,这心思就活泛起来了,要不你以为御史的参本是从那来的?当年魏国公府七子夺嫡何等惨烈,如今看来,恐怕瞻园要重演这幕惨剧了。”
吴敏一怔,“居然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么?”
沈今竹说道:“连徐碧若那么骄傲的人爱凑热闹的人都变得低调、足不出户了,朱希林在五城兵马司的差事也不如以前顺心得意。大房这样沉寂也好,静静看着三房和二房狗咬狗一嘴毛,只要保住了大哥儿的性命,好好教养着,将来他未必没有机会。当年七子夺嫡,还不是结庐而居守孝、远离争斗的老国公爷得了爵位?你也不用太操心了,大哥儿尚在襁褓之中,大房至少十几、二十多年才有机会翻身的,静观其变吧。”
吴敏看着神色淡然的沈今竹,暗叹当年如果外祖母能接受沈今竹,娶了她过门,而不是搞一出冲喜新娘的闹剧,大房遭遇如此噩耗,有安远侯坐阵,岂会像现在这样毫无还手之力!最起码不会在徐枫生死不明时就被二房逼的设灵堂,弄个衣冠冢草草办了丧事,宣布死亡了,如果——唉,没有什么如果,面对现实吧。
吴敏彻夜兼程赶回金陵,外祖母形容枯槁,头发已经全白了,眼神死气沉沉的,整个人散发出一股灰败之气,若不是鼻子还能出气,那真就像躺在棺材里的死人似的。
小花园里,吴敏扶着这位昔日风光无限的魏国公夫人散步,此时已经是盛夏七月了,小丫鬟和婆子们挥着长杆四处粘蝉,荷塘里飘来阵阵莲花的清香,徐老太太在一棵枫树下站定,叹道:“我恐怕活不到看见枫叶红的时候了,枫儿就是在深秋出生的,生下来哭声几乎要把房顶都掀了,我从来没听过孩子有那么的大的哭声,那时枫叶红似火,枫儿也是个炭火般的爆脾气,饿了困了尿了,就蹬着青蛙似的双腿,挥舞着小拳头猛哭,这孩子从小就不省心,四个奶娘被他折腾的瘦的瘦,病的病。后来渐渐长大了,就更让人操心了。”
“这样也好。”徐老太太抚摸着枫树的树皮,说道:“他先走了,去转世投胎,成了别人家的孩子,我不需要再替他操心了,儿女都是债啊,如今债都还清了,我也可以走了。”
吴敏劝慰道:“外祖母别这么说,您还有碧若小姨、舅母他们两家人陪着你,再不济,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