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萍嵋-第1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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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不教母之过,作为今竹的母亲,她明知会被喷的灰头土脸,也要把道理讲给她听,以免误入歧途,殊不知沈今竹早就踏上了“歧途”,而且越行越远,不能回头了。
沈今竹回到了净室,心腹丫鬟缨络伺候她沐浴更衣,瞧着浴房只有她们主仆二人,缨络说道:“小姐,奴婢已经在三山门外榻房边上租了一座两进的院落,收拾妥当,守门的婆子、伺候的丫鬟已经采买送过去了,就是还欠调【教,粗笨一些。奴婢还托付冰糖在外头镖局雇了四个女镖师看门护院,得空您瞧瞧是否合意。”
沈今竹微阖着眼,全身都泡在热水里面,连日来的疲倦随着水蒸汽慢慢消散,她靠在浴桶边上,说道:“你办事,我向来是放心的,冰糖一大家子都脱了奴籍,成了自由身,你呢,有何打算?”
缨络忙说道:“若小姐不嫌弃奴婢粗笨,奴婢愿意一辈子都服侍小姐。”这三年沈今竹一直在“京城”,似乎没有回来的意思,但是魏国公夫人也没有宣布关闭凤鸣院,或者让其他小姐们住进去,院里伺候的人走的走,嫁的嫁,只有缨络、菜籽儿等几个人一直守着院子,不至于凄凉荒废了。
这三年连小不点菜籽儿都定了亲事,唯有已经二十四岁的老姑娘缨络一直不肯点头嫁人,说要等沈
今竹回来,沈佩兰很佩服缨络忠心,就一直在园子里护着她,由得她守着凤鸣院。
三年后,千金归来,带着一身重孝肯定无法回到瞻园凤鸣院住着,缨络向沈佩兰请求出了园子,去沈家伺候沈今竹,主仆重逢,沈今竹就交给她一个任务——去庆丰帝送给她的三山门外的榻房附近租一个院子来,先草草布置好,等她送殡完毕就要搬出去单住了。
若是其他的丫鬟,早就吓得手软脚麻不知所措,觉得小姐失心疯了,那里会照办呢,早就偷偷禀告家中长辈劝小姐回心转意了。但是缨络不同,从她九年前伺候沈今竹开始,无论小主人吩咐何事,看起来有多么荒唐,她都会照办,漂漂亮亮的把事情完成了。沈今竹说要为搬出去做准备,她根本不问为什么,拿着沈今竹给的银子就去办事,三天内就处理妥当,来大报恩寺复命。
沈今竹以前最器重两个丫鬟,一个是冰糖,一个就是缨络,冰糖三年前已经嫁出去了,夫婿木勤是魏国公世子的亲兵,很得世子信任,木勤这三年累计了军功,升了百户,世子想办法借着去年太后七十大寿大赦天下的机会,帮忙给他们兄妹脱了官奴的身份,成了平民,良民和奴婢不得通婚,所以冰糖自赎脱了家奴的身份,一大家子人都成了良民。
沈今竹听缨络说要一辈子伺候自己,心下有些感动,说道:“我要二姑姑把你的身契从徐家转过来,你若想要脱籍为民,我会写放奴文书,去应天府衙门消了奴籍,还你自由,你再要伺候我,可以签活契的。实不相瞒,这次我从家里搬出去单住,是破釜沉舟之举,以后很难再回去当千金大小姐了。我一个闺阁女子,将来命运叵测,你与其跟着我颠沛流离,不如放你自由,将来我若撑不下去了,你可以自行跳出去走自己的路,不用一起翻船沉没。”
缨络也没有想到小姐居然会为自己考虑的如此周到,其实她一直坚守在凤鸣院不肯出嫁配人、也不肯去伺候其他主子,一半是忠心,一半也有她的私心:缨络世代都是徐家的家奴,父母重男轻女,家中的女儿没出嫁前是免费的佣人、成年后是可以换一份丰厚彩礼的货物、出嫁后女儿是泼出去的水生死不论,被丈夫殴打家暴而亡也只是上门要赔钱。看透了父母的本质,缨络拼命挤进瞻园当差,努力向上爬,终于升做了一等大丫鬟,偶尔回家探亲,家中父母兄弟都要看她的脸色行事,不敢给她气受。许多家奴看中了她一等大丫鬟的身份,想要求娶,不过按照瞻园规矩,在园子里当差的丫鬟嫁人需要主子点头,父母是不能做主的。比如后来冰糖出嫁,是沈佩兰代替今竹做的主。
缨络在凤鸣院空守了三年,熬成了二十四岁的老姑娘,家中父母见她失势,伺候的主子似乎不会回来了,迟早都要被送出园子回家,就动了贪念,想着缨络回家后,嫁给年纪大的管事或者军官做填房,卖个好价钱。缨络看穿了父母的心思,暗自为自己谋划,恰好沈今竹归来的消息传开了,缨络暗想,不如我就跟着表小姐去沈家吧,把身契转给了小姐,贪心的父母就找不到自己头上了——用脚趾头想想,都会预料到父母会把自己嫁给什么恶心的人家,一旦嫁人,夫家就是天,她就更由不得自己了。
因家庭的缘故,缨络对婚姻本能的有种恐惧感,她不想嫁人,觉得一辈子清清白白的一个人过,担当一份差事养活自己就很好了。嫁了人,生了子,尤其是生了女儿,就要眼睁睁看着女儿们重复底层奴婢们悲剧的命运,这是何必呢?不若小姑独处一辈子,落得干净!
缨络没有想到,沈今竹会替她想的更长远,居然要帮自己脱了奴籍,成为自由民,如此一来,父母的手就更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了,缨络百感交集,她觉得表小姐和以前不一样了,正思忖着,沈今竹说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明日我就去找二姑姑要你的身契,脱了你的奴籍。”
缨络还没从狂喜中回过神来,随口说道:“小姐,您不怕我成为良民之后跑了,再也不回来伺候你了。”
沈今竹一笑,说道:“良禽择木而栖,只要我自己成了参天大树,何愁没有凤凰来栖?若强行留人,留的住身,留不住心啊。”
沐浴更衣完毕,沈今竹穿着宽大的缁麻孝衣,披散着头发,头上罩着白麻布,信步走到了九层琉璃塔下,沈家捐了一个月的香油钱,约两千两银子,这火柱般的琉璃塔仿佛是为了祖母点燃的一般,自从祖母走后,沈今竹的心像是被挖去了大半,沈老太太对于她而言,是祖母、是父母、是兄长、是姐妹、是朋友、是老师,是无论她做了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都会无条件原谅自己的人;无论何时回去,都会张开怀抱抱住她的人;无论在外面经历了多少坎坷和折磨,只要想一想她,就能浑身充满了力量。
谁都无法取代祖母在她心中的位置,虽说父母兄弟皆在,乌衣巷却不再是她的家了,那个地方不再有归属感。
于心安处便是吾家,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地方能让我心安了,所以我现在无家可归啊。沈今竹看着
眼前直耸入云的九层琉璃塔,塔身被一百四十四盏琉璃灯点亮,在黑夜中撕扯出一片光亮来,祖母以前就是她心中的琉璃塔,可惜现在琉璃塔已经崩溃,她心中一片黑暗。
正思忖着,一只温暖的大手按在她的肩膀上,“今竹。”
大手的温度还有说话的声音都无比的熟悉,沈今竹不用回头就知道对方是谁,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重孝期间,沈今竹没有心思和小情人相会,谁知他居然找过来了。徐枫说道:“我翻了院墙,偷偷去你的卧房看了,你不在,想着应该是睡不着,出来走走,你怕黑的,这大报恩寺最亮的地方就是九层琉璃塔,想着你会不会在这里呢,远远就听到你的哭声,果然在这里。”
“我哭了?”沈今竹一怔,抹了抹自己的脸,湿漉漉的,带着微咸,她顺手用宽大的白麻大袖擦了擦泪,自嘲说道:“我没有自己想象中坚强。”
九层琉璃塔照着四周如同白昼一般,徐枫看见她的眼泪将纤长卷曲的睫毛黏在一起,就像是一抹乌云笼罩的愁云,他很想化作清风、吹干她睫毛的泪水,将浓密的睫毛一根根的散开,随着眼眸的开合,眼睫就将以前那样如花蝴蝶一般呼扇着,一双如黑曜石般的双眸散发出明快欢悦的光彩,他就是这样慢慢迷失在这眼眸的光彩里面,一颗心被情网罗织囚禁,再也走不出去了。
可是如今,她眼眸的光彩消失了,遮天蔽日的都是忧伤,这忧伤如同利刃似的,将他的心捅的千疮百孔,他懂得她的悲伤,却无计可施,所以他的心更痛了,千言万语化作一句看似平常的话:“你清减了。”
徐枫慢慢的靠近,将沈今竹轻轻搂在怀里,今竹的脸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扑通,扑通,慢慢的,今竹的心跳和他同步了似的,按照同一个节奏跳动着。
晚风袭来,初夏的夜风带着微凉,带着秦淮河的湿气扑来,徐枫问道:“想不想去塔里看看?”
沈今竹看着火柱子般的九层琉璃塔,“听小沙弥说不准香客进去的。”
徐枫晃荡了一下手里仿制的钥匙,“难不倒我的。”
徐枫打开了琉璃塔的侧门,两人携手进去,沿着塔楼一层层的往上攀爬,进了塔内,才看清了这个神秘巨塔的构造,每一层都有九面,每一面都有两扇窗户,窗户都是磨得极细极薄的蚌壳做的窗罩,像水晶般的透明,又带着蚌壳特有的朦胧花纹,一百四十四盏油灯就搁置在窗户内,沈今竹走过了每一扇窗户,看到熄灭的灯火,就顺手点燃了,看到即将干枯的灯油,就注入一些灯油进去。
站在塔上看着窗外,似乎可以冲过重重黑暗看见祖母祖父刚刚合葬的坟墓似的。一层层的慢慢转着圈爬上去,又是点灯又是注油的,竟也十分累人,到了据说耗费了两千两黄金铸就的纯金宝珠塔顶时,沈今竹已经累的双腿都麻木了,她第一次登上这么高的塔顶,手可摘星辰,脚下是巨大的灯柱,视野开阔,将夜间的金陵城一览无余,这个沉睡的城市俯卧在九层琉璃塔脚下,就像寒冬腊月,一只温顺的小猫拥着暖笼睡觉似的,她生于斯、长于斯,从来没见过这个六朝金粉的城市有这么静谧温柔的一面。
她指着远处黑乎乎的四周,对徐枫说道:“那里屋舍整齐,应该是你们的瞻园,那的牌坊好像是朱雀桥、那边是一片片白色,可能是八府塘的水吧。”
又指着南边三山门,“我已经在那里租居了一座宅院,很快就要搬过去了,那里就是我的新家,祖母走了,乌衣巷不再是我的家了……”
沈今竹和徐枫并排坐在金顶宝珠的塔基上,她靠着他宽阔的肩膀,看着这座沉睡的城市,渐渐有一种心安的感觉,不知不觉慢慢也和这座城市一起睡去,她真的太累了,一夜无梦,徐枫脱下自己身上的大氅盖在她身上,抱着她坐了一夜,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如听仙乐一般。
天快亮的时候,沈今竹被一丝曙光晃动得醒过来了,徐枫抱着她,靠在黄金宝珠上睡去,她悄悄起身,将盖在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徐枫身上。曙光穿透了云层,挣扎着从玉带般的长江东面升起来了,一点点的驱散了黑暗,金陵城脱去了黑色的面纱,开始展现出全貌来,沈今竹看见一座座城门被打开了,来往进出的人群络绎不绝,像丝带一样围绕着金陵城的秦淮河,各色的画舫船只穿梭其间,炊烟四起,晨炊开始,四处都燃着人间烟火,将脚下的城市唤醒了。
沈今竹觉得心中崩溃的九层琉璃塔已经消失了,开始出现一个新塔的雏形,这个塔不是任何人给的,她一砖一石的,勤勤恳恳的在心中开始慢慢修建了属于自己的、永不熄灭的九层琉璃塔。
☆、第106章 分遗产人人皆有份,说硫磺今竹展宏
在大报恩寺守灵三日,沈家方回到乌衣巷,一家都聚在沈老太太生前的院里,听沈大少爷宣读老人的遗嘱,沈家在老太爷去世后,就由老太太做主分了家,所以此刻分的都是老太太的私房,金银、田地、房舍、林地等物分成三份,包括已经分出去的沈三爷在内,三房人家平分。老太太身前所有的首饰和房中的古董时玩等物则分成了两半,一半给大姑太太沈咏兰、一半给了二姑太太沈佩兰。
另外老太太在金陵最大的钱庄宝升行有两成的股份,将这股份一分为二,一半给了沈韵竹,一半给了沈今竹。听到这个消息,沈今竹也倒罢了,沈韵竹惊讶的半天都没回过神来,谁都知道老太太最疼沈今竹,只是没想到老太太在遗产分配上将自己和四妹妹放在了同等重要的位置,沈韵竹以前帮记性不好的老太太管过私帐,宝升行的惯例是两年一分红,每次分红都在五万两银子左右,手握着这根摇钱树,将来子孙后代吃穿都不愁的。
老太太自身就是女子,从来不相信女儿是赔钱货、泼出去的水这种话,她将遗产如此安排,两个嫁出去的女儿得到的东西并不比兄弟们少,两个孙女更是得了她最粗壮的摇钱树,众人都觉得很正常,沈韵竹伺候得了遗忘症的老太太九年时间了,其中辛苦每人都看的见;而沈今竹是老太太手心里的宝贝,泼辣的个性和老太太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如今沈今竹在坟前怒踹表哥侯宗保、赶走侯老太爷之事已经在金陵城传的沸沸扬扬了。
遗产交割完毕,众人又在老太太的屋子里哭了一回方散去,沈今竹去了书房整理着祖母生前的游记、书籍、舆图一一装进箱笼里,叫缨络运到三山门的新居中。沈家早已分家,沈家二房在遗贵井处有三进的大宅院,一应家具摆设都是现成的,朱氏早就派心腹陪房去了整理修缮了。
送葬分遗产之后,大姑太太一家子跟着沈佩兰住在瞻园,亲姐妹在一起好说体己话。三房回到八府塘拂柳山庄,二房大家子连人带箱笼搬到了遗贵井,可是一进家门,朱氏就发现不对,“四小姐呢?”
三个子女面面相觑,大哥哥沈义诺急着回去找妹妹,被沈二爷阻止了,“算了,由的她去吧。”
文竹急忙问道:“四姐姐去那里了?”
沈二爷垂头丧气的坐在黄花梨太师椅上,叹道:“我也不知道,你们给她准备一个小院,逢年过节的,她还是会回来遗贵井的。”
金陵三山门外,秦淮河从这里入城,水陆两道的交汇处,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优势,货船,车马络绎不绝,经纪牙人和游商们四处招揽生意,榻房是主要的交易场所,一般由客栈、货栈,还有自己开设的牙行三部分组成。
外地的游商将货物运到三山门,就立刻有一群经纪牙人们一涌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