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不喜-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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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回头是要跟大哥说的,查出来是谁做的,绝饶不了他。”
第二章 亦云亦雨的夏 (二十六)
静漪拿了冰毛巾敷脸。隔着毛巾含含糊糊的说:“这点小伤不碍事。这事儿就别提了。让大表哥帮忙找找那人才是正经。不然搁在心里总觉得过不去,平白无故的受人这么大的恩惠。”
她看看无垢和无暇,一个忙着化妆,一个才开始换衣裳,忙忙碌碌的,好像谁都没把她的话听在耳中似的……秋薇又拧了一把冰毛巾给她敷脸,问她:“疼不疼?”
“疼倒也罢了。”她说。
“都是些什么样贼胆包天的人啊,青天白日的这么欺负人 ?'…'平白无故的不好好儿在家呆着,上街闹事作乱,一准儿不是好人……”秋薇低声咕哝着。
静漪拿下脸上的冰毛巾,狠狠的瞪了秋薇一眼,说:“还不闭嘴。”
秋薇被她瞪的吓了一跳,果真闭了嘴媲。
无暇却看了静漪一眼,挥手让给她系着腋下衣扣的侍女闪开,自己一边系,一边说:“你跟秋薇发什么脾气,她又不知道分辨那些……”
“二表姐,无垢,小十!”外面声音朗朗的,有人在叫她们。
无暇已经换好了衣服,先出去,笑起来:“之慎来了?”
“二表姐。”来的人是程家的九少爷程之慎。
瘦高挑儿的程之慎穿着米白色的短袖衫,浅灰色的格子背带短裤,站在花架子下面,十分的英俊秀美。
屋外廊下有沙发和吊床,无暇就请之慎坐,让丫头上茶,说:“她们还在洗脸换衣服,等会儿就出来的。你是同舅母和帔姨一起过来的?她们都好吗?”无暇口中的帔姨就是静漪的生母,程家二太太冯宛帔。
“她们都好的很。这不是,在西山住的好好儿的,父亲连着几封信催母亲。他已经先一天从天津回来了。”之慎没有老老实实的坐沙发上,而是一翘腿上了吊床。
“花园修缮好了?”无暇问。
“修是修好了。可是,你知道吗,父亲原来并不打算再回去住。让母亲回来是搬家的。正在让人挑日子,说是这几日都好。”之慎说。
“搬家?原来的住处呢?”无暇有些吃惊。程家现住的宅子并不是程家老宅,而是舅父程世运在外祖父还在日便自立门户时购入的,虽说规模不大,但也是名园。舅父颇精于此道,宅子打他住进去,几十年来,年复一年的修缮,将那园子打造的相当精致。舅父与一班同好谓之“养园”。将园子养的如此精到,怎么会说搬就搬?
“为什么要搬家?”静漪出来,还没跟之慎打招呼,先听到这个消息。她自然比无暇更吃惊。
“父亲信里没说为什么。母亲看样子并不觉得太意外。我疑心母亲在离家之前就是知道了的。虽说突然了些,不过新搬的这地界儿,我看着还不错,也就罢了。”之慎歪着脑袋,笑了,说:“新家就在姑姑家两条街远的地儿。从前门出来走姑姑家后门,车都不用套,乘着轿子一会儿就来了。搬过来。母亲过来打牌更方便了。”
之慎本就是乐天的人,在他看来这大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静漪却半晌不曾言语。
“这儿哪儿还有空闲的宅邸……难道是庆园?”无垢跟在静漪后面出来,这会儿才开口。庆园是从前的庆亲王府,已经闲了有一阵子了。“倒是听说庆亲王把庆园买了个好价钱呢。”
“就是庆园。我还真不知道父亲早就把庆园给盘下来了。早几个月听说庆王爷缺钱卖了园子,我还在家里议论,庆亲王府这一支没落也真没落到底了,竟然把祖上传下来的老根底都出手了,日后怎么有脸去太庙拜祖宗啊?我父亲当时听了都没言语。谁晓得,竟然是父亲出手的?”之慎啧啧两声。
无垢吸了口气,说:“庆王爷有庆王爷的难处。他那一大家子全指着他变卖祖产养活。卖完了地可不是要卖宅子了嘛。听说他卖了宅子的钱在上海买了些房子,他那十几房妻妾各自别院而居,月月从庆福晋那里领月银,倒是也相安无事。”
“我可是顶喜欢庆园。他们家十七格格最淘气,以前念书的时候,常请我们过去玩儿,还总要捉弄我们一番。不管怎么说,庆园可是数得着的好园子了。又大,又美。舅舅可真行。”无暇赞叹。
“可也真能沉得住气。合着连儿子都瞒着呢,这要换了咱爹爹,那还不半夜都得笑醒了啊?”无垢笑了。
静漪坐在沙发上,有些呆呆的。
什么庆园什么美景什么的,她想的可不是这些。
程家那老园子,自有老园子的好。
就算不好,毕竟也是她长大的地方……母亲怀着她随父亲从柏林回来,住进去的就是那所宅邸。她是出生在那里的。她所有的童年都在那儿——可是怎么,这就要不见了吗?父亲怎么可以这样!这是说舍下就能舍下的吗?
“我不愿意。”静漪忍耐半天,说了这四个字。
“漪儿你先别难过。老园子也不是卖,是要留着给你做陪嫁的。”之慎说。
无垢和无暇同时呀了一声,问:“什么?”险些以为自己听错。
静漪更是呼的一下站了起来,一对大眼睛瞪着之慎。
之慎说:“你看你,我说一说,你就这样了。你可知道,红姨在家都要把醋缸砸了?说之鸾之凤出嫁,也一定要这样的陪嫁呢。”他转而笑出来。他是想逗逗静漪乐一下的。这个小妹妹,这些事情上倒是都不在乎。她的性子随了二太太,不争。
不过不争也是争。
想必对父亲来说,这个小女儿和他的二太太一样,是有些不同的。不然前面那些姐姐们出嫁,还有两个嫡子,谁都没得着这样的厚赠?
“在红姨眼里,你这门亲事好的很。”之慎笑道。三太太那映红掐尖好胜,她的双胞胎女儿也如出一辙。他们几个年纪差不多,之鸾之凤只比他大了两个月。他还好些,静漪老实,从小到大不知道吃了那两个姐姐多少暗亏。
静漪牙咬的咯咯作响,半晌,才说:“谁稀罕……谁就嫁!”
这话不算不狠了。
之慎他们被她那冷冷的语调弄的都不做声了。
“真孩子气。给你定亲的时候,父亲连岁数相当的五姐六姐都没考虑,就当然有他的道理。”之慎从吊床上下来,拿过来一碗酸梅汤,喝一口,口齿生津,说:“母亲和帔姨今天是过来看望姑姑的,顺道接你回去。你也吃了姑姑家一个夏天的米了,再不走,姑姑都要撵人了。”
之慎开着玩笑,无暇和无垢都没笑。
静漪扭开脸,仍是站着。
“你也该回去收拾你的东西。不过母亲的意思,你的东西不拿也就罢了。所以,大概这几日还是可以住在这儿的。”之慎说的一本正经。这一本正经的话,在静漪听来,简直难以接受。
她的命运……难道,和那所老宅子捆绑在一起被父亲送出去,就这么轻易的决定了吗?之慎说的没错,父亲的安排自由父亲的道理。可她又不是个物件儿。
“九哥……”她开口。
院门口进来一个女仆,她认出来,正是姑姑身边的贴身女仆白芷。她暂时的将话咽了下去。白芷走近了,挨个儿请过安才说:“太太叫小姐们和程少爷去她那边用午饭。”
“知道了,我们马上就去。”无垢看看静漪那难看的脸色,忙打发了白芷。
静漪站了一会儿,转身便跑了进去。
她坐在桌边,攥着一把宣纸,手心里的汗湿了宣纸。
她慢慢的将宣纸铺平……也不知过了多久,纱窗响动,她一看,是之慎和无垢趴在窗沿上,撑着手臂静静的望着她。
他们关心的眼神让她瞬间就想流泪。于是她吸了吸鼻子,对他们说:“我就来的。”
“再洗把脸。用那个我新得的香膏擦脸。”无垢说。
秋薇悄悄的过来,伺候静漪用凉水重新净过脸。
静漪知道此时自己的脸一定难看的很,不擦点东西是不行的。可无垢那一堆化妆品里,她也闹不清哪一样是她说过的新得的。
见她就打算那么出门,秋薇担心的看着她,轻声说:“小姐,还是用点脂粉,不然太太瞧见了该问了……”
还是无垢过来,给静漪脸上敷了点香粉胭脂,说:“好歹遮掩下,乍一看兴许看不出什么。秋薇,回头家去的时候,给你家小姐把这些都带上。还有这个,这香水有个好美的名字……我第一次听就爱上了,老孔让人帮忙一下子带了一打回来。给你拿一瓶,滋滋一喷,就喷在枕边,当睡眠香用。”
第二章 亦云亦雨的夏 (二十七)
无垢说着拿起一只水晶香水瓶,按了两下橡皮球,一把拉过静漪,让她从香水雾中走过来,“好闻不好闻?偶尔不痛快的时候,我就喜欢这样,就什么烦恼都暂时抛开了。”她说着又拿了只小些的水晶瓶,打开顶端的盖子,往耳后搽了一点。
静漪猛的打了个喷嚏。
无垢笑着,抱了抱她,在她耳边说:“傻漪儿,你这就难受上了。你想想我,你这算是什么事儿啊?嗯?”
静漪被无垢拉着出门去,外面的热气围拢过来,她的面孔顿时又发烧。身上新沾的香水被热气烘托着,散发的格外浓似的,让她有些许晕香的感觉……
往赵太太院子里去的路上要经过很长的一段游廊,天气热,他们走走停停,也就到了赵太太设宴的偏厅里。
静漪先看到了自己的母亲——程家二太太冯宛帔坐在赵太太的右手边,穿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绸衫子,看上去气色极好,见到自己的女儿,美目流转间,不声不响的关注片刻,仍坐在那里,摇着团扇——静漪先过去给嫡母请了安。
程太太杜厚德和赵太太并排坐在一处。两人都富态的很,像极了一对笑佛。无暇姐妹往日里见了这二位,总要先打趣她们一番,今日却只安静的请过安,立在一边。杜氏笑眯眯的看着静漪和赵家姐妹,说:“苦夏苦夏,你们果然都瘦了些。”
无垢到底没能忍住,扑哧一笑,说:“舅母,您可又胖了。”
程太太摸着自己的新衫子,对赵太太道:“可不是怎么的,宛帔整日和我一处,不知是瞅不出来还是诚心哄我高兴,我一问她,她只说我没胖、没胖。昨儿要回城里了,我让丫头找出门的衣裳——坏了!都穿不下去了!我看,在西山一个多月,何止胖了有十斤!”她拿扇柄指着含笑不语的宛帔,“你还只管笑……就是无垢丫头说实话,舅母是胖了?瞅瞅这衫子,我都不敢放肆的坐着,生怕一动,就出了丑。”
杜氏一说笑,满屋子里的女子连静漪都笑起来。
杜氏看看静漪招手让她过来,摸着她的手问了几句话,就说:“你娘可想你了。去,守着她坐。”
“我不,我守着母亲坐。”静漪见表姐们都已经落了座,她也在嫡母身边的位子上坐下来。
宛帔见状,笑了媲。
杜氏摩挲着静漪的颈子,说:“还是小十乖。等会儿多吃点儿,你姑妈家的菜又名的好吃——大姐,上回来不是说要辞了原先的厨子?辞了没?我可爱吃他做的菜。早起还和宛帔说,怕是已经辞了,那打今儿起是吃不到那一口了。”
“没有。老爷吃惯了他做的菜,要辞他,老爷头一个不乐意。老太太也说算了,脾气大点儿就大点儿,这年头动荡不安的,他这个脾气,辞了他怕是别处也难得容下他。我思前想后的,觉得也是,他还有一大家子要他养活呢。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就用他的,将近二十年的老人儿了。”赵太太有些无奈的说。
“从前伺候过老佛爷的,脾气能不大吗?还是不辞的好,辞了我们可是少些口福了。”杜氏倒是挺高兴。
静漪给她打着扇子。她知道嫡母的,最是贪嘴。嫡母待她母亲格外好,有一点也是因为母亲偶尔就能做一两样别人再也做不出那样美味的食物给她吃。她看了眼母亲。许是太久未见,母亲看上去倒是清减些,淡淡的美着,仍是动人的。母亲正在同无暇低声说话,温柔委婉的……她的母亲极美极柔,上下的得人心。唯独父亲……这她总是知道的,但今天看到、想到,竟尤其的难过。
赵太太随后传了饭。
静漪仍跟着杜氏坐在她身边。
杜氏和赵太太说起搬家的事,言语间免不了一番抱怨,说时间仓促,老爷竟说风就是雨,半点不肯宽限。还说老园子新园子一同修缮的,老爷竟事先一点口风都不露……“若是小事也就罢了,大姐您是知道的,咱们家里老规矩是勤俭持家,别说老家儿留下来的东西多,就打我进程家门儿以来几十年的东西攒了也不少,说腾地儿就腾地儿,老爷也真是想一出儿是一出儿。”
“他有他的打算嘛。”赵太太笑着说。无论如何她都是维护她兄弟的。
静漪盯着自己面前的白玉筷子架。
“漪儿怎么不吃?”杜氏一转头发现静漪坐着不动,问。
“吃的。”静漪捧起碗来。手抖,汤险些洒出来。还好她及时的稳住了。似乎别人也都没有留意到她的些微失态。她小口的啜着汤。听着嫡母在赞汤味鲜美,她只是不知道到底鲜美在哪儿……心里一乱,便呛到了。
她咳着,忙告了退先出去。
待来到后面,被穿堂凉风一吹,咳的更厉害了。眼泪都滚出来,一落,落了满面……她扶着廊柱坐下来。
一只手温柔的拍抚着她的背。
她忙拿了手帕擦眼睛,“娘。”她叫着,一回身,来不及的靠到母亲怀里去。
宛帔的手停了停,托了女儿的面庞,看着她,说:“漪儿,过几日都安顿好了,就回家去。不能总由着你的性子来。”宛帔的声音很低沉。她的话语总像轻飘飘的毫无重量,但每每说出来,就是已成定局的沉。
这像石块压在了静漪的肩上,她望着母亲,说:“娘,我……”
宛帔白的透明的脸上,浮起一层红晕。
她在等着女儿说下去。
“不管怎样,你不能总在姑母家里住着。太太再好性子,你也不能失了分寸。”宛帔说着,叹了口气,亲手给女儿擦了擦脸。看着女儿,她也似有千言万语,只是不能一口气的说出来。
静漪点头。家是不能不回的。
“漪儿,你的脸怎么回事?”宛帔问。她仔细的看着女儿的脸。从女儿进门她就留意到她不妥,忍到现在才来问个仔细。静漪不回答,她又问:“看看你的眼睛……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