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志怪-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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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
有人的话,不会这么安静。
只一件宽大的凌霄红襦裙,轻飘飘直立浮于半空,绶带轻拂,空空的袖管向两边张开,如同一个人展开双臂。
展昭的手心冰凉,握紧巨阙。
火光下,那凌霄红襦裙周身泛着妖异的暗光,依然浮于半空,只是不知为什么,后背微微弓起,如同即将发起攻击的兽。
几乎是在展昭长剑出鞘的同时,那凌霄红裙向着展昭俯扑下来。
巨阙的奋力一击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力道无声无息散失于空气之中,那襦裙却兜头裹将上来,一经沾身便脱之不去,愈收愈紧,似乎要与皮肉长成一体,还要伸出无数触手,探进血肉躯体,凉气丝丝透骨。
火折子咕噜噜滚至一边,火苗明灭,倏忽即没。暗夜,除了暗,只有夜。
展昭全身都被死死裹缠于襦裙之中,不能动弹半分,那襦裙越缠越紧,缠的展昭透不过气来。
一双手,一双女子的手,缓缓缠上展昭的脖颈,十二根冰凉的手指,如同毒蛇腻滑的外皮。
展昭忽然想起了右肩的信蝶。
来不及了,他的全身都已沦入这层层裹就的黑暗,再也触不到信蝶,端木翠永远不会知道他在这里。
这里,是连月光都伸不到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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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端木桥到端木草庐是七步,从端木草庐到端木桥还是七步。
王朝就这样在木桥和草庐之间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偶尔看向了无人声的端木草庐,重重叹气。
王朝已经在端木草庐门口等了三天了。
三天前,张龙赵虎在锦绣布庄找到了彻夜未归的展昭。
或者那并不是展昭,只是一个赤红色的人形蛹而已。
是的,就是蛹。
赤红色的布裹着的,应该是一个人,周身微温,按下似乎是人的皮肤,凝神细听,有极细极微的呼吸。
旁边散落的是展昭的巨阙和火折子。
如果所料不错,这里面的人当是展昭。
可是,该怎么把展护卫给“放出来”?
那布,似乎和皮肤粘连在一起,不知从何解起,想用刀把布割开,不论下刀多么轻,用力多么小,都立时有血渗出。
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回报包大人。
包拯的震惊是可想而知的,但是大家未曾料到包拯的镇定。
“去细花流,找端木翠。”
王朝应声,行了没两步又被包拯叫住,“她若没回来,就在那等她。记得,千万不要擅入端木草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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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时马汉过来了一次,给王朝带了些酒菜,问起展护卫时,马汉颓然摇头,眼眶都红了。
“不知道展大人是中了什么妖法,”王朝心中难过,“希望真如包大人所说,细花流能有办法。”
入夜,马汉先行回府,王朝依然在木桥和草庐间走走停停,实在累了,便在桥边坐下。
端木翠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当时,王朝愁眉紧锁,看着桥下的流水出神,忽然间,水下冒出一个人来。
端木翠身背铁锅,一手持着锅铲,一手拿把菜刀,脑袋上还顶了几蓬水草,口中喃喃有声:“水遁的确是要快的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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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六指】…下
“来……来……来者何人?”王朝的声音打颤,比声音颤的更厉害的是他的双腿。
端木翠白了他一眼:“这话该我问你才是吧?”
王朝这回脑子倒转得快:“你是端……端……端……端木翠?”
端木翠的回答颇具娱乐精神。
“对呀,我就是端……端……端……端木翠。”
“端木姑娘,你可要救救展大人啊。”王朝眼泪险些流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倒。
这回轮到端木翠发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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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啊,”听完王朝对事情的简述,端木翠吁了口气,“你先回去,我梳洗一下就过去看他。”
“你还要梳洗一下?”王朝险些晕了过去。
所以说,女人,是永远分不清轻重缓急,不能予大事也。
看着端木翠一副事不关已闲庭信步的模样,王朝恨恨。
端木翠很快就换装完毕,换了身干净衣裳,手上还搭了一件。
穿一件,还要带一件,又不是请你去看灯会,王朝忍不住想翻白眼。
“你,”端木翠指王朝,“把我带回来的锅刀铲都拿上。”
王朝忍不住了:“为什么?”
“因为展昭需要补一补。”端木翠煞有介事。
王朝很想大声反驳说你别以为包大人清廉开封府就什么都没有,我们是有锅的,两口!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敢。
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见到展昭时,端木翠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展昭,”端木翠喃喃,“我走的时候你还是展昭,回来的时候你就成粽子了。”
彼时公孙策正端了茶盏进来,闻听此言,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把茶水给洒了。
张龙和赵虎没敢笑,他们吃过端木翠的苦头,不想跟猪圈猪舍乃至猪制品再有任何交集。
王朝也没笑,背着锅锅铲铲往开封府过来的路上,他猛然意识到他忽略了一件事。
那就是:端木翠是从水里冒出来的,那条河不算浅,按理说,端木翠如果潜在水中,只应露出小半个身子,为什么跟他讲话时,整个人似乎是踩在水上的?
越想越寒,噤若寒蝉。
只有马汉,咧开了嘴想笑,看看左右一脸的严肃,又把嘴给闭上了。
“你,去冰窖给我凿一块冰。”端木翠吩咐马汉。
又回头看公孙策:“麻烦在院中张起一口瓮缸,缸里注满水,子夜时分把水烧滚。”
冰取来了,酷暑天气,从地窖到展昭的卧房,连跑带赶,那冰,还是有了淋漓的融意。
端木翠接过冰块,自腰间取出嵌金丝的碧玉小刀,执刀于手,运刀如飞。
王朝马汉几乎看不清端木翠是如何使刀的,只看见,当端木翠运刀的手慢慢靠近冰块时,刀锋过处,片片冰片飞落,晶莹剔透,薄如蝉翼,很快便在床边垒作一小堆,叫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东街卖刀削面的王二若能请到端木姑娘这样的能人……”马汉禁不住想入非非。
最后一片冰翩然落下,飘飘渺渺如同垂死冰蝶,端木翠唇角带笑,左手往上轻招,低低一声:“起。”
说来也怪,展昭的身体,啊不,是那人形蛹,似乎被什么东西托起,缓缓浮于半空。
与此同时,王朝双腿发软马汉两眼发直,张龙赵虎相顾心惊:难怪展大人总说端木翠惹不得,看来勘察猪圈还是轻的,没被编派一辈子住猪圈实乃三生有幸。
正庆幸间,端木翠伸出右手,缓缓拂过垒起的冰片,那冰片竟似有了精魄般,随着端木翠的手势袅袅而起,均匀铺陈于展昭周身,片片合丝合缝,在那红衣之外,又度上一层冰衣,竟似手工片片贴上。
俄顷,端木翠双掌轻击,低喝一声:“入。”那层冰片瞬间浸入红衣,不留半分痕迹。
端木翠指着展昭对诸人道:“待到子夜时分,瓮缸中的水滚开之后,便将展护卫放进去。”
将展护卫放进……滚开的水中?
搁了平日,张龙赵虎老早跳了起来,现下见识了端木翠的非常手腕,哪敢再说半个“不”字?煎炒烹煮油炸但凭吩咐,倒油加盐放醋只管张口,展大人,展大哥,非是兄弟不仗义,实在形势不如人,您忍耐些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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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三刻,一瓮缸的水早已烧至滚开,那人形蛹上下浮沉于滚水之中,看的王朝马汉诸人触目惊心,正惶然间,忽听得有断断续续的女子哭声,嘤嘤而起,如泣如诉,忽而远在墙外,忽而近在耳边,直听得众人毛骨悚然,根根汗毛倒竖。
正战战不知所措时,那滚水中噗一声,一团黑影分水而出,向那高处急窜而去,说时迟那时快,端木翠猱身而起,将搭在臂上的锦衣抛将过去,直将那团黑影裹于其中,那锦衣原本飘摇欲坠,此刻却突然张于半空,紧接着重重坠落地上。
众人仔细看时,只是一件空衣,却在地上翻来滚去抵死挣扎,痛苦呻吟之声不绝于耳,竟似罩了个看不见的人般,不觉悚然色变。
就听端木翠冷笑道:“孽障,我端木翠的衣服,也是你随便穿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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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拯睡的迷迷糊糊间,被王朝推醒。
“大人,起来审案啦。”
“审案?”包拯诧异,看看王朝,又看看一片墨黑的门外,“审什么案?”
“锦绣布庄的命案,凶嫌已经抓到了。”
“此话当真?”包拯双目圆睁,睡意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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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先生睡的很不踏实。
一方面是担心展昭,另一方面,他很想知道,端木翠在院中张起烧滚的瓮缸,是为了什么。
但是端木翠只安排四大校尉在侧,婉拒了公孙先生留守的要求。
“先生还是回房休息吧,”端木翠一本正经,“我不想救活了一个,又吓没了一个。”
公孙策当时听得云里雾里,后来一琢磨,才反应过来端木翠是变着法儿说他胆小。
说的这叫什么话嘛,公孙策很是愤愤不平,一个姑娘家,说话一点都不含蓄。
约莫三更的时候被敲门声吵醒,马汉扯着嗓子喊:“公孙先生,起来啦,大人升堂啦。”
升堂?
民间那首歌谣是怎么唱来着?
“开封有个包青天,铁面无私辩忠奸,南侠展昭来相助,智囊公孙动笔尖,四大校尉两边列,三座铡刀护周边,朗朗乾坤有白日,清平世道望青天。”
民谣里都说是“白日”了,这黑灯瞎火的,凑什么热闹啊?
公孙策极其纳闷地一路往公堂过来,还未走近便听到包拯的声音。
“本府……实在没有审过这样的犯人。”
“一回生二回熟,审多了就习惯了。”这声音一听就是端木翠,永远是这样漫不经心站着说话不腰疼。
“人间有法鬼域有道,妖孽作祟,似乎理应由端木姑娘来办。”
“话是如此,但是苦主可都是阳世之人,李松柏殒命,展护卫也险些羽化登仙,包大人岂能不为他们做主?”
听到“羽化登仙”四字,有人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这人是……展护卫?!
公孙策三步并作两步抢进堂来,果然,那一身蓝衣腰悬巨阙的,可不就是展昭?
“展护卫,你没事吧?”公孙策喜出望外。
“是,登仙不成,重返开封。”展昭故意说给端木翠听,端木翠嘻嘻一笑,不以为意。
“听说凶嫌已然归案,不知……”公孙策四下张望,不见有人。
“哦,在那呢,”端木翠随手一指,“这孽障用心歹毒,险些带累展昭性命,我要让它吃点苦头。”
为什么是往屋顶指的?
公孙策毫无心理准备的抬头。
阔大的屋梁周遭,烟尘隐现,那一袭空落衣袍,撕扯浮沉于黑暗之中,如同张开翅膀的巨大狰狞蝙蝠,时而发出喑哑嘲哳的呻吟之声。
公孙先生连哼都没哼一声,身子便软软倒将下来。
“公孙先生!”展昭慌忙上前一步,扶住了公孙策的身体。
端木翠做了个鬼脸:“公孙策,我还真没低估你的胆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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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策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艳阳高照,日头正好。
昨夜所见,恍然如梦。
出得门来,张龙赵虎正在院中弈棋,公孙策怪道:“不用去查案么?”
“查案,锦绣布庄的案子么?”张龙头也不抬,“昨夜已结案了。”
结结结……结案?
那么复杂的案子,那么怪异的案情,一切似乎只刚刚开了个头,你现在跟我说,已经结案了?
公孙策的眼睛瞪得老大。
“是结案了,”赵虎落子,“李松柏死有余辜,买通劫匪杀害布庄原主人郑万里在前,放火活活烧死主母刘喜妹在后,犯了两条人命,现下被冤魂索命,也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冤魂索命?这又是哪一出?
公孙策忽然觉得自己过时了,只过了短短一夜,究竟错过了哪些关键情节?为什么听来如坠云里雾端,不得要领?
眼见张龙赵虎专心弈棋,浑然没有搭理自己的打算,公孙策决定去找王朝马汉一探究竟。
王朝马汉在门房坐着喝茶,或者说是聊天,顺便饮茶。
“听说锦绣布庄一案已经了结了?”公孙策发问。
“结了。”王朝看向马汉,犹有心悸,“想不到大火那日,刘喜妹竟纵身跳入染坊熬制染浆的铜锅铁炉之中,被烧至骨消肉化,想来都不寒而栗。”
“李松柏舍不得丢了那些铜锅铁炉,重新拿来熬什么朱红染料,红色本就大凶,还唤出了刘喜妹的怨戾之气,命中注定有此报应。”
“他只知那凌霄红稀罕,若知其上附了刘喜妹的鬼魂,哪里敢用?”
“这刘喜妹倒也耐得住性子,这近二十年不声不响,蛰于王府,为什么不早些出来报仇?”
“若是早些出来,郑巧儿尚未长成,夺回了锦绣布庄又交予谁?现下包大人将锦绣布庄判给了郑巧儿,不是正遂了她心意?”
“冤有头债有主,杀了李松柏也就罢了,为什么要害展大人?”
“你没听她说么,只是想找个替死鬼,夺人肉身,将冤情禀明大人。”
“展大人这趟好生凶险,若不是有端木姑娘赠予的信蝶护身,只怕精魄早已散去……”
两人话头既开,自说自画,你一言我一语,完全无视公孙策。
这到底是个什么故事?公孙策木然:肉身?精魄?鬼魂?怨戾之气?莫非是城里新兴的梨园戏?
再问也问不出个端倪来,索性直接去寻展昭。
咦,包大人也在。
“展护卫,你经此一劫,元气大伤,端木姑娘既嘱你多多休息,你安心静养便是。”
“此案如此怪异,大人预备以何名义结案?”
“如今看来,只好对外宣称是李松柏做贼心虚,惊吓而死,至于所谓六指掐痕,让仵作不要宣扬便是,锦绣布庄原是郑家产业,便将布庄判归郑巧儿,也算遂了刘喜妹心愿。说到刘喜妹,也是一个可怜人,做了近二十年的孤魂野鬼,如今还要受这枭桃鬼衣之苦……”
“端木姑娘是气那刘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