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志怪-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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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不语,烛台灯芯燃到尽头,飘忽几下,室内蓦地暗了下去。
公孙策叹了口气,记得灯烛应在柜下抽屉中,俯身去拿。
黑暗中,就听展昭轻声道:“公孙先生,是我做错了么?”
公孙策身子一僵,停在当地。
“这一日,我一直在想,那时红鸾命在覆手之间,我真的忍心看她丧命么?思前想后,就算再有一次选择,还是会把图交出去罢。”
“可是如果那时我知道交出图会害死端木,我还会不会把图交出去?”
“红鸾无辜,我不能因为要护住端木罔顾她的性命。但是如果因此害了端木,展昭一生都会痛苦愧疚。”
“公孙先生,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怎么做?公孙策怔忡,思前想后,情怀辗转,竟是痴了。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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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恶疾】…一
日子过的很快,如同风翻卷了公孙先生的书页,哗啦啦一阵,又到除夕。
这个时候,除夕下午的巡街就不能称之为差事。
用赵虎的话来说,“美事一桩”。
你想呀,家家喜气洋洋,户户张灯结彩,爆竹声不断,嬉闹声不绝,灶房的锅盖一揭开,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烹的肉、蒸的馒头、下的饺子,煮的汤圆……
这场景,啧啧。
一路这么巡过来,眼底看的,耳畔听的,暖融融熨帖人心,别提心里有多美了。
看到百姓安居乐业,乐乐呵呵迎春,这一年所有的辛苦和艰险,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更何况巡完街之后,开封府中还有一顿热腾腾的年夜饭相侯,到时候就能尝到公孙先生的手艺了——据说饺子馅是公孙策亲自调的,还能跟展护卫一同把酒言欢,届时大人一定是乐呵呵地捋着胡须,黑脸膛泛着红光……
赵虎越想越美,忍不住嘿嘿笑出声来。
身旁的张龙没好气地瞪了赵虎一眼:“严肃点。”
严肃点,哦,也是,怎么说正在巡街不是?
于是清了清嗓子,正了正衣冠,敛容肃颜,目不斜视,向着下一条大街过去。
下一条大街是朱雀大街。
再走一阵,便是晋侯巷。
路过晋侯巷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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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特别的地方,总会提醒你想起平时不会或者不愿去想的事情。
青石板一路铺陈至晋侯巷的尽头,细花流的门楣下方依然高悬两盏白色灯笼,与以往不同的是,这灯笼已经豁了口,兴许还落了尘,耷拉下的浆纸一遇风便哗啦哗啦地响,更添寥落。
与别处的喧嚣热闹相比,异样死寂。
太安静的时候,人的思绪往往就会扯着绊着走出很远很远。
赵虎忽然发觉,满以为是最最难熬的日子,居然也就这么悄然的……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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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翠身死的消息传来之后,小青花与开封府失和,一怒出走,再无影踪。
越两日,端木草庐走水——草庐的位置本就偏僻,左近无人施救,待展昭等得讯到场时,早已满目焦土。
王朝马汉他们私下揣测,这火,九成是小青花放的。
说起来,这小青花的脑子也当真怪异,换了是我,只会扛着汽油桶去烧仇家的房子,哪有一气之下把自己房子报废的道理?
又或者,小青花是觉得主人既已不在,这草庐留着徒增伤感,干脆一了百了了吧。
背倚青石靠,细流绕柳腰,非是主人引,不过端木桥。
青石冉冉,细流潺潺,小桥如故,人面不在。
展昭对着已毁的端木草庐沉默了许久,从黄昏一直站到深夜,子夜时,起了很大的风,下了很大的雪,风呼啸着将焦黑的灰烬扬起,半空中混杂于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之中,黑白二色,煞的触目惊心。
张龙他们持着马灯,远远地守在展昭身后,马灯的光微弱而黯淡,在黑魆魆的天与地之间瑟缩着稀薄下去,展昭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长的单薄、孤独、落寞。
张龙忽然想哭。
素日里大大咧咧的汉子,挨了刀挂了剑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在这样一个安静的落着雪的夜晚,模糊了视线。
展昭转过身来,对着他们微微一笑,道:“回去罢。”
自此后,开封府上下,绝口不提端木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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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龙长长吁了一口气,忍不住伸肘捣了捣赵虎:“你说,细花流的人去哪了?”
赵虎正盯着细花流紧闭的大门出神,闻言摇头:“不知道,像上次一样,忽然就消失了。甚至都顾不上来开封府接一下红鸾姑娘。”
哦,对了,红鸾,被猫妖重创之后便一直在开封府静养,待得舒缓过来,细花流业已人去楼空。
“莫不会出事了吧?”张龙猜测,“会不会遇到难缠的精怪,一股脑儿搭进去了?”
“那感情好,”赵虎冷哼,“恶人自有恶人磨,温孤尾鱼这个……活该吃苦头。”
这个什么?没说。
细花流门前,还是给温孤尾鱼留了三分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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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如果背地里有人骂你,你就会打喷嚏,如果运气不好引发你的过敏性鼻炎,你就会一连打上十几个喷嚏停不下来。
温孤尾鱼的身体不算好,总是一副苍白而又怕冷的样子,但是他偏偏一个喷嚏都没打。
此时此刻,他站在距离开封百里之遥的宣平县城楼上,居高临下俯瞰着城中的数千户人家,眼中透出悲悯的神色来,你若是第一次见他,你包准以为他是个心怀苍生的菩萨——最不济,也肯定是个修佛的大善人。
你如果这样给温孤尾鱼定位,未免大错特错了。
脚边传来啃噬着什么的嗬哧声,温孤尾鱼颇为嫌恶地往旁边让了让,道:“疣熊氏,斯文些。”
正扒开守城兵卫肚腹大快朵颐的疣熊氏茫然的抬起头来,蹭了满头满面的血,弄清楚温孤尾鱼的意思之后,他整张脸都红了——当然,由于脸上都是血,你未必会看出来,他拘谨地缩了缩肩膀,慢慢地伸手去掏那兵卫的内脏——果然斯文了许多。
身后不远处,狸姬正坐在城垛高处,扬起头伸出舌头去舔爪上的鲜血,两条腿在城墙之外悠哉游哉地荡来荡去,从远处看,你真会疑心这只是个大胆的玩闹的女孩子。
再远一点的地方,是那个曾经露过一面却无戏份伸发的“温先生”,他抖抖索索地攥着个破皮囊袋依着城垛口站着,被垛口处的穿风吹的东倒西歪,但他认为这样多少会让自己好过些:因为这么一来,鼻端的血腥气就不那么重了。
“怎么了瘟神,”温孤尾鱼斜乜了他一眼,“到了这个时节,反犹豫了?”
原来“温先生”实应作“瘟先生”,此瘟非彼温。
“温孤公子,这这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啊……”数九寒天的冷风都吹不散瘟神脑门上的汗珠子,“万一叫上界的神仙给晓得了……”
“朔望晦三日,狸姬已经先后登瀛洲、蓬莱、方丈,”温孤尾鱼看也不看瘟神,“三座仙山的饮泉之中都已下了你的药,现下,他们睡的正香,不管人间发生什么事,他们都不会睁开眼睛。仙山这条通路一断,上界神仙更成了瞎子,你还怕什么?”
“温孤公子,你要的可不是一条两条人命啊,”想到可能造成的后果,瘟神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这一城有几千户上万口,戕害生灵,是要遭天谴的啊。”
温孤尾鱼没有说话,倒是一直怡然自得的狸姬开口了。
“瘟先生,此时后悔,未免不太适合吧,”看似淡然的口气中显而意见地透出威胁的意味,“早些时候你怎么不后悔?疣熊氏去请你的时候你大可以不来,温孤公子向你讨药的时候你大可以不给,你来也来了,给也给了,放倒了三座仙山的神仙,临门一脚,你跟我说你不玩了?”
身形疾动,面上带着妩媚的笑,泛着血腥气的利爪业已搭上瘟神的肩膀:“做神仙可不能这么着啊,你说对不对?”
瘟神的腿肚子开始打颤:“那是,那是。”
温孤尾鱼显然很是满意狸姬的表现,大棒过后,金元出场。
“只是借用一下先生的皮囊袋而已,”温孤尾鱼微笑着安慰瘟神,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不介意作慈爱状去摸摸瘟神的秃脑壳,“待仙山的神仙醒了,人间的疾疫已过,我会把场子收拾的干干净净,不会有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我也不会忘记先生的功劳,自此后,先生的香火是断不了的……”
“香火”二字击中了瘟神,他沉默了。
他是谁?瘟神。
不要以为沾上神的都是过着舒服日子的神仙,他大小总算是个神,那又怎样,自古只有敲锣打鼓送瘟神,跟人人争抢的财神不可同日而语。
别的神仙都有舒舒服服的神仙府邸自在安闲,他过的是什么日子?走街串巷老鼠过街人人喊打,居无定所食不果腹,稍一露面就惹得天怒人怨,整日价颠沛流离,荷包瘪瘪鹑衣百结,知道的道一声瘟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处飘来的过路恶鬼。
再这样混下来,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曰死,二曰亡。
罢了,人活着,神活着,还不都是为了图口饭吃?横竖已经上了贼船,最后一刻还装什么迷途知返立地成佛?
心一横,终于递出了那个攥的紧紧的皮囊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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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竹声起,街头攒着街尾,声声辞旧岁。
焰火花耀,一门邻着一户,朵朵迎新春。
传说,除夕夜放爆竹,是为了惊走“年兽”。
这一夜的宣平县,户户烛火通明,守更待岁,谁也不曾想到:驱走了“年兽”,迎来的却是无穷无尽遮天蔽日鬼哭神嚎的恶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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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恶疾】…二
正月刚过,宣平县便传来大疫的消息。
那几天,开封府上下正为了年初五福茂钱庄的三尸命案忙得焦头烂额,这一晚讨论案情,至丑时方理出些头绪,凶嫌的排查范围一缩再缩,眼看那团迷雾就可能明朗开来……
宣事太监陈公公就是这个时候到的。
往常在宫里见到时,陈公公总是一副不紧不慢不慌不忙不疾不徐的调调,拿捏着架子的同时也捏拿着嗓子,不管是宣要见驾的臣子还是去整治犯了事的宫娥,都会摆出一副看花逗鸟的姿态来,你若是露出心急火燎的神色,他定要用他那辨识度颇高的尖细声音“啊呀呀”起个调子,然后无意识地翘起兰花指,细声细气地同你讲些“官家面前切忌不耐”、“稳重端容方显我大宋气度”的话,嗡嗡嗡嗡嗡嗡,直如蚊蝇共舞,鸦雀齐噪,怎一个崩溃了得。
因此上,当这位素日里行婉约之道的陈公公忽地跨出豪放派的步伐,自开封府衙外横冲直撞直至书房门口,气沉丹田一路疾呼“包拯何在”的时候,事情的严重性不言而喻。
接下来发生的堪称“其疾如风”,说不了两句话,陈公公便火烧火燎地要包大人赶紧入宫见驾,看那情形,若非顾忌着包拯是二品大员,他撸起袖子就要上来拽了。
简言之,开封府诸人还在瞠目结舌不明所以之中,陈公公那边已经连推带搡将包拯“请”进轿子,起轿走人。
恩恩,看来事有轻重缓急,“大宋气度”也要审时度势,因时因地制宜。
整个后半夜,开封府诸人便有些心头忐忑,展昭打发王朝马汉出去探听消息,两人去了半晌,回报说差不多在同一时刻,南清宫、王丞相府、庞太师府,都有轿子急急往皇城去了。
听了王朝马汉的回报,展昭没说什么,倒是公孙策喟然,长叹道:“如此阵仗,怕是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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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是出大事了。
御书房内,翡翠鎏金丝香炉中的龙涎香雾袅袅上升,四下迤逦,颇为微妙地拂动着周遭低沉且凝滞的空气。
年轻的天子坐在书案之后,面无表情地扫视着垂手而立的几位臣子,顿了一顿,又将目光转到书案下战战兢兢陈词的宣平县令身上。
宣平县令的额上早已渗出细汗,他的声音有些抖,腿肚子也有些打颤,但他尽量压服这些反应,尽量以平静的语气回报这些天发生在宣平县的事。
临来之前,他打了无数次腹稿,将遣词造句一再润色,务求雅正工丽,因为风闻这位天子喜好尔雅文章——他甚至梦想天子会被他的辞采或者风范折服,遗憾着之前怎么没有发现这颗遗落在朝外的明珠,当场擢升他为一品大员。
所以在准备的过程中,他一度热血沸腾,一度眼眶发热,一度以为祖坟冒了青烟光大门楣有望,甚至数次喉头发哽——宣平县突如其来的这场大疫,直接促成了他和当朝最炙手可热势绝伦的人物的直接会晤,简直是老天开眼,一眼相中他,佛光普照,偏没照旁人。
汇报完毕。
天子没有说话,在座的几位权臣也都默然。
宣平县令的心中有些忐忑,一颗心在希望与失望的水域上下浮沉。
俄顷,天子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这就……退下了?
失望瞬间黯淡了他眼中的希翼之光,整个人扑通一声沉到最深处。
但他还是故作镇静地行礼,告退,动作堪称标准,举手投足无懈可击——如果那个时代有所谓的大宋官员礼仪基准,毫无疑问他能成为举国上下的标兵模范。
谁知道呢,或者天子会为了他这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的退场而赏识于他?
跟在宣事太监陈公公背后出门,无比眷恋地回望那扇向他渐渐掩上的房门。
终究还是心有不甘,怀着最后一线希望问陈公公:“公公,下官方才的表现如何?”
陈公公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开始怀疑这个县令是不是脑子有病——大灾当前,连他这种常年在宫中走动的人都知道轻重,这人头猪脑的县令还在纠结自己的御前表现?
于是陈公公当机立断,言简意赅地回了一个字。
“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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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卿有何想法,但说无妨。”还是天子最先打破了沉寂。
庞太师缩了缩脑袋,慷慨地把第一发言权让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