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志怪-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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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丫头终于老实了。
展昭伸手用指腹搽了点药膏,轻轻帮她点在创口之上,药膏凉凉的,带着丝痛痒,端木翠忍不住皱眉。
展昭想笑一笑,只是心头有事,压的他一颗心沉沉的,似乎连笑都成了为难。
他低声道:“怎么好好让你回个家,都能带着伤来,让人怎么好放心。”
“又不是我想。”端木翠闷闷的,把手中的纸包儿几乎攥成了团。
“那是什么?”看到她握紧的手中露出的红色边角,展昭顺口问起来。
“那个女人,一定是杀了人了。”端木翠低声呢喃。
展昭心头咯噔一声,停下手上的动作:“你是说……李婶子?”
他失笑:“又乱说,李婶子胆子小,街坊四邻都知道。”
端木翠摊开掌心,出神地看掌中攥成一团的纸包:“展昭,若我说,这里头包了一条人命,你信不信?”
“神仙的话,谁敢不信。”展昭微笑。
凝目看时,那纸包渐渐涨开,纸面上褶皱不散,似有什么东西,在纸包内奋力挣扎,不多时似是挣扎的过猛,纸包调翻过来,可以清晰看到背面看似随意的钩钩画画。
“这是……什么字?”展昭倒是极敏锐的。
“买路钱。”
“买路钱?”
端木翠不吭声,反向展昭怀里缩了缩。
展昭把她圈在怀里,看着她颊上抓痕,到底是心疼,低下头去,轻轻在边上吻了吻。
“展昭,小时候抓过周没有?”
“抓过。”
“抓到什么?”
“我想想……”展昭眉峰微微蹙起,“剑穗,毛笔,香囊,手帕儿,还有……”
“抓这么多?”端木翠扑哧一笑,“贪心不足。”
“是。”展昭微笑,“还想抓甜糕桃果儿,我爹吓的不行,抬手就给我一个大耳刮子,说,别是到头来养了个吃货。”
“展昭,你信不信,人这一生,要做什么,要走什么样的人生路,能走多远,能走多快,都是定好的?”
展昭摇头:“我只信事在人为。”
端木翠看向展昭的眼睛:“你不信也好。”
“那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信则有,不信则无。到底有没有这回事,也不是真的那么重要。”
展昭点头,忽的想起什么,笑道:“怎么今儿说话,处处露着禅机?”
“展昭,这世上,有许多地方,律法管不到,也没法管。鬼蜮之中,有许多勾当,上界虽然不允,但始终未能根除。”
“比如买路钱?”展昭的一颗七窍玲珑心,到底是比旁人反应来的快些。
“嗯。”
“鬼蜮中有一种说法,命随天定,每个人自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足下会走出什么样的路,就好像拴上的红线一般,你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它就在那里。”
说到这里,她突然就坐起身来,低头看向展昭的脚底下。
展昭也低头看下去。
“他们认为,你的脚下已经有一条路了,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愿意不愿意,你都会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直到死。”
说话间,她伸出手去,轻轻触到展昭皂靴的鞋面:“如果我有路鬼的眼睛,我应该就能看见你脚下的路是什么样的,就好像布匹伸展开去,可能是直的,也可能是弯的,还可能是残破的。”
“路鬼?”
“是啊,它们管着你脚下的路,看你是走官路还是商路,穷路还是富路,安稳路还是颠簸路。”
“那买路钱又是什么意思?”
“有些人,不愿意一辈子受苦受罪,他们觉得别人的路更坦荡更好走些,他们愤愤不平,觉得同是生而为人,凭什么有人享富贵有人遭穷迫。他们觉得,这脚下的路,若是能换能改能买,就好了。”
“那这买路钱,不会是冥间通用的纸钱吧,也不会是真金白银,对不对?”
“对路鬼来说,钱不重要,重要的是路。”端木翠叹气,“它们只做翻倍的生意,两条路换一条路。当然,两条路能买一条怎么样的路,还得看路衡量。”
展昭剑眉一挑:“看路衡量?”
“谁愿意做赔本的生意?”端木翠淡淡一笑,“这世上,穷路绝路多了去了,富路官路却不多。如果两条穷路可以换一条巨富之路,岂不是来得太容易了些?”
“所以说,这两条路便等同于买路钱。”展昭恍然,“倘若是两条好路,便可以换一条更好些的路。”
端木翠点头。
“你怀疑李婶子杀了人……”展昭沉吟,“但是其实,杀人的是李老实,他杀了自己的表哥邵须弥,这个邵须弥与李老实虽是表亲,但平日里甚少走动,还有,两家的家境相差甚大,李老实经营茶铺,中下人家。邵须弥家却很有家底,听说这邵须弥虽是年近不惑,但还在准备明年应考。”
“难怪。”端木翠差不多已经理出了头绪,“李老实杀了邵须弥,路鬼便可以剪下邵须弥后半程的路,那是官路。”
“还有一条呢?”展昭提醒她,“不是说两条路换一条路么?而且李老实已经被捉拿归案,大人判了斩立决。他不日命丧,还要换路做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反应过来。
“他不是给自己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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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买路钱】…下
在死牢里,端木翠第一次见到李老实。
李老实的目光掠过她的脸,然后停留在她身后,那里,李何氏哆哆嗦嗦地抱着煦儿,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赶紧低下头去。
李老实面上的肌肉簌簌抖动起来,声音也沙哑的厉害:“你……不是让你回家么?又来?”
展昭面色一沉:“李老实,噤声!”
李老实从未见过展昭如此犀利含威的模样,心头一凛,心虚地低下了头去。
“李老实,”端木翠开口了,“买路钱这回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什么买……路……路钱?”李老实结巴,“我……我不知道。”
端木翠微笑:“你的名字叫李老实,此番说话,可是一点都不老实。你不知道?那我撕了这个纸包好不好?”
李老实突然看到那个红纸包出现在端木翠手中,惊出了一身冷汗,但是他很快冷静下来:“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姑娘就算撕了这个纸包,我也是不知道。”
“好的很。”端木翠早已料到他会这么作答,“你当然敢这么硬气,因为你知道,印了路鬼符的纸包,火烧不毁水浸不毁,想就这么撕掉,当然也不容易。”
乍然间听到“路鬼符”这三个字,李老实一下子僵住了。
端木翠举起那个纸包冷笑:“这里头包了邵须弥三滴血,困住了他一条命,也就相当于取下他后半生的官路。来日你大行之时,李何氏只要再取你三滴血,你后半生的路,也会被纳入其中。让我想想……”
她眉头轻皱,好像真的在想猜不透的难题:“听说你自小孤苦,颠沛流离,而立之年始有营生,惨淡经营数十年,方有今日茶铺,前年成亲,去岁喜获麟儿。你的后半生,称不上大富大贵,但也必然平和喜乐,吃穿不愁。”
“所以你的后半生,实在是不差的。”
“你的后半生,加上邵须弥的后半生……”她略顿了顿,看向李何氏怀中襁褓,目光落在煦儿雪白粉嫩的小脸上。
“可保此子一世无忧,是吧?”
李老实半晌无语,蓦地一个抬头,凄厉的目光直直锥向李何氏的脸:“我同你说了让你……”
“不关她的事。”端木翠冷冷打断李老实,“她很听你的话,不管怎么问她,都没吐露半个字。尤其……”
她指着自己面颊上的抓痕:“尤其……她还抓破了我的脸!”
“端木……”眼见问案有向私人恩怨转化的趋势,展昭适时开口。
端木翠不高兴了:“说说也不行?”
展昭苦笑。
“你若不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买路钱这回事的,”端木翠拈起那个纸包,“就别怪我剪碎了它。”
李老实的身子哆嗦了一下。
“这种事情还用得着考虑么?”端木翠冷笑,“我剪碎了这个纸包,就不存在买路钱的交易了,邵须弥死,你亡,一命抵一命。只可惜留下这孤儿寡母,真不知今后如何残喘过活……”
“姑娘,姑娘开恩!”李老实忽然重重跪倒在地,隔着牢栏叩头不止,“我说,我说便是。只是这纸包,姑娘千万不能剪,否则煦儿这辈子……就毁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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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实终于和盘托出。
原来李老实祖上是游方卦士,非但供养路鬼,也熟知路鬼买路换路之说,还留下了路鬼抓周的签具,只是到了李老实父辈那一代,转而为工为商,所谓卜卦玄门之术,俱作了浮云。
诚如端木翠所言,李老实自小孤苦,颠沛流离,年近而立方才安身立命,苦苦打拼数十载,方有目下生计,虽不豪富,心下足慰。
不久前正值煦儿抓周,煦儿于百样什物之中,抓取笔砚,夫妻俩更是喜上眉梢。
也阖该有此一劫,煦儿抓周之后,李老实忽然想到祖上留下的路鬼抓周签具,虽说并不尽信,还是兴致勃勃地取出,避开旁人一试。
谁知一连试了三次,抓取的都是“绝路”签!
言及至此,李老实哽咽不止,展昭和端木翠对视一眼,俱是心下恻然,李何氏背过身去,泣不成声。
“小人……不管受什么苦,都是不打紧的,”李老实用衣袖揩去眼泪,“只是,小儿,实在不忍小儿受苦,尤其还是绝路……小人只想为他铺就一条好走些的路,这才……这才翻出祖上留下的卷册,寻了这个……法子……”
“那卷册签具,现在何处?还有什么人也知道这件事?”
“都在家中,放在斗橱下第二个抽屉里,姑娘可以取走。除了小人,再没有别人也知道此事了,小人给煦儿抓周之时,连娘子都未曾在侧。”
“对了,”展昭忽然想起一事,“你为什么选中邵须弥下手?你怎么知道邵须弥的后半生就一定是好的?”
“邵须弥是小人的表兄……”李老实声音越说越低,“也算是李家旁系,当年出生之时,也都抓过路鬼周。只是他已算是外系,所以未能得到家传的卷册……”
“邵须弥盛年横死,如此命数,也算是好命?”展昭冷笑。
李老实没敢吭声,倒是端木翠接了一句:“他这一死,相当于命和路都被人剪了去……但是他若不死,后半生的路,委实是不差的。”
展昭没吭声了,良久才道:“那么这件事,就这样了?”
“什么就这样了?”端木翠听不懂。
李老实和李何氏,却惊惶起来,心中的不安渐如滚水沸开。
“为着一己之私,戕害他人性命,致使邵须弥横死……难道要听任他得偿所愿?”
“这么说……”端木翠迟疑了一下,“你是想让我,剪了这个纸包?”
“展大人,展大人,使不得啊展大人。”李老实叩头如捣蒜,“那……那邵须弥已经死了,小的也给他赔命了,一命偿一命,也不欠他什么了。但是煦儿,煦儿是无辜的啊,展大人你侠义心肠,你忍心看到煦儿这辈子走上绝路么?展大人,展大人,求你千万开恩啊,娘子,还不快求展大人?”
一直呆怔着的李何氏这才回过神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着步步挨到展昭腿边:“展大人,展大人可怜我们孤儿寡母,对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我们煦儿的大恩人了,煦儿给展大人磕头了……”
说话间,她按住煦儿的小脑袋就往地上磕,展昭大怒,伸手攥住她手腕:“你干什么!”
“展大人!”李何氏泪流满面,“求展大人开恩啊……”
一时间,死牢之内尽是哀哭叩头之声,展昭心中气急,但也无可奈何,只得重重叹了口气,转过身去,再不看这二人。
“谢过展大人,谢过展大人!”李老实却是多少知道展昭的,见他这番情状,知道多半已有松动,含泪叩头不止。
李何氏长吁一口气,瘫在当地,竟是提不起半分力气。
端木翠看看展昭,又看看李何氏,忽然冷笑一声:“哪能这么便宜了你!”
展昭未及反应过来,只觉手中一轻,巨阙已被端木翠入了去,急回首时,只见白光一闪,剑锋朝着李何氏脖颈削去。
“端木住手!”
“娘子!”
咕咚一声,李何氏直直往后便倒,双眼翻白,竟是昏死了过去,幸好未伤及煦儿——煦儿倒是不哭,一双黑亮的眼睛骨碌碌乱转,伸手在半空乱摆乱晃。
低首看时,李何氏发顶秃了一块,露出光亮亮头皮来,发髻连带底发,尽数被削了去。
李老实吓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展昭无可奈何:“你何苦……公报私仇?”
端木翠哼一声,巨阙还鞘,掷回给展昭:“谁说我是公报私仇?我跟她只有私,哪来的公?”
说着转身便走,展昭叹了口气,实在不想再见到李老实夫妇,也便跟了出去,只吩咐牢狱里的差役好生看着,待李何氏醒了,便送她出去。
出得门来会合了端木翠,先去临街茶铺李老实家里去取卷册签具,李老实家只剩了了看门的老妈子,见官差上门,也不敢多问什么,端木翠径自进屋寻着了东西,去到灶房,通通塞进了灶膛之中。
火焰炽起,鲜红火光直直映入展昭的清亮双眸。
端木翠还嫌不够,俯下身子往灶膛里添了几把柴火。
展昭微笑:“这样的买路邪术,就此便销声匿迹了?”
“谁知道?”端木翠拍拍手上的灰尘,“谁知道这世上还会不会有第二第三个李老实,清掉一个,是一个吧。”
展昭轻轻叹了口气:“李老实在开封府临街开茶铺多年,为人憨厚老实。我和开封府的兄弟们,经常在他那里用膳。”
“怎么,可怜他?”
展昭摇头:“只觉得便宜了他,他为了替煦儿换路,原本就准备搭上自己的性命,算是自作自受,但是邵须弥何辜?如今这等收拾,只觉事事遂了他的愿,恶人得不到恶报,心中别别扭扭,总是不舒服。”
端木翠宽慰他:“就算你不想放过他,又能拿他怎么样?真要剪了纸包,让煦儿走投无路?”
展昭苦笑:“稚子何辜。”
“不说这个了,”端木翠脑袋一歪,“展昭,饿了。”
“饿了?”
端木翠撇嘴:“不是说要带人家吃饭么,事到临头,又不认账。”
“哪有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