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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部分

娑罗-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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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是对适才之事耿耿于怀。我刚喝了口着人泡来的梅子茶,蓦听他几是赌气地钦点我当众献舞,猛呛了下,激咳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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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得这么不小心。烫着没有?”
  也不想是谁累我如此,我恨睨向他,他不以为然,反是罔顾在场诸妃与皇亲国戚,强搂我入怀,柔抚后背给我顺气。未想大庭广众,他这般毫无顾忌地与我亲昵,恼羞成怒,使力重推,怎奈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忙是低深了头,抵着他的胸膛勉力吸气。
  “梅儿?”
  听得他语间一丝忧切,我暗嗤,良久方才抑下不适:“气总算顺了,多谢皇兄关切。”
  事已至此,已无必要遮羞,我神色自然地直起身,不无意外,对上十数道隐妒的冷瞠,我笑了笑,眼神漠冷,淡扫殿内众人。不屑一顾……幸灾乐祸……即使早失自尊,我仍不愿弃守最后的气节,从容笑纳诸方嬉笑瞠嗤,深刻在心,令自己永远记住此情此景,以作警醒,从今往后,再不让人给瞧轻了去。
  “素闻承乾妹妹舞艺卓绝,不知可否有幸,一睹妹妹舞姿?”
  听是有人甘做出头鸟,我转眸望去,原是四妃之一的骆懿妃,淡笑不语。如非客愨妃进宫,最有资格接掌凤印的女子便是这位茈尧焱明媒正娶的定王妃。即使后来者居上,位列客氏之后,这位定力甚佳的骆娘娘亦未显露半分不满,此刻按捺不住,果是适才之举,已是士可忍,孰不可忍。另几位妃子见骆妃敢为众人先,亦是笑里藏刀,放低身段,纷纷应和,道是百闻不如一见,令她们开开眼界,见识一下传闻中出神入化的足尖舞。
  “许要令各位娘娘失望了。”
  有孕在身,跳芭蕾绝是以身犯险。任她们激将挑唆,我不为所动,推托没有芭蕾舞鞋,改日献丑。可人算不如天算,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帝王忽是讳深一笑,回首命路公公从他寝殿取来一双棉白舞鞋,竟同当初我托春妈妈特制的足尖鞋如出一辙。
  “皇兄着实有心。”
  我挑眉,淡淡讥诮。这双舞鞋许是他命人从春妈妈或是跟我学过舞的姑娘那里逼得样图和制法,命宫里的工匠所做。现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客太后亦已开口,令我莫再推委。骑虎难下,我与莞菁对视了眼,许是位低言轻,爱莫能助,她目露愧忧,我安抚笑笑,平静转望满脸兴味的帝王:“臣妹依命便是了。”
  霓裳羽衣,轻歌曼舞,原要在夫君与众妃面前一展芳华,却是天不遂人愿,反替他人做嫁衣。席毕,将旻夕托给莞菁照管,随路公公前去华妃的丹阳宫借舞衣,那位伤了脚踝的冷艳妃子恨睨来者,却是无奈,极不甘愿地令人将那件迷离冶艳的舞衣递到路公公手里。许该庆幸茈承乾身形娇小,肚里的孩儿亦算争气,即使三个月的身子,穿起舞衣未显端倪。只是刚过腊月,春寒料峭,拢紧貂氅裹住小腹,走出丹阳宫。随我来赴年宴的吉卓候在宫外,望了眼露在貂氅外的单薄舞裤,欲言又止。我浅笑淡说:“既来之则安之,本宫自有分寸。”
  芭蕾的动作不若Flamenco,幅度尚可,只要慎选舞步,当不会影响胎儿。对他颌了下首,坐进宫轿,方泄佯装的镇定。虽是恼恨她的父亲,可事已至此,自不希望平生事端。低首轻抚小腹:“你要争气些,助妈妈渡此难关。”
  既已决意生下这个孩子,便要负起责任,护她周全。待随轿而行的路公公道是已到飞朱阁外,我定了定神,若无其事地走出轿去。前回献舞,几若荆轲刺秦王。现下为保我腹中孩儿和身边人的性命,只得委曲求全,在间隔室穿妥舞鞋,踮足试跳几步,无甚异样,方随宫女落座戏台左边的僻厢。
  倩影袅娜,莺歌艳舞,我隐在暗处,漠睇台上领舞的艳丽女子一剪潋滟美瞳顾盼流辉,似有若无,朝观台递送秋波。古往今来,多少女子渴盼麻雀变凤凰,殊不知帝王尤擅喜新厌旧,幸承一夜甘露,便是一生祈怜守望。更毋说伴君如伴虎,这般处心积虑,谋求朝不保夕的一个卑微宫位,实在不值。
  由此想起开春便是秀女大选,蓦生浮躁。
  后妃于他不过漂亮玩物,且若拼凑另个茈承乾,他登极后所纳的妃子或是形貌,或是身段,总有一处与我神似。那位华妃娘娘之所以这般盛宠不衰,也是因为她的容貌与我竟有七成的相似。乃至萤姬有回听到一位宫妃的声音,以为我在同人说话。只要有心之人,不难看出个中玄故,华妃与我每每相见,火花四溅,亦是心知肚明,她不过是我的替身。得其人,不得其心,我拒茈尧焱于千里,却是间接加害诸多无辜女子,不知该将这施害的源头归于何人,一时百感交集,直待一曲终了,宫女恭声请我上台,微一苦笑,罔顾哀婉乐调不甚应景,令她代转乐师演奏《水月》,一片诡谲的静谧之中,独步走上偌大的戏台。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
  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辗作尘,只有香如故。
  盈步轻舞间,扫见戏台两畔的寒梅,触景生情,想起陆游的《咏梅》。往昔觉这诗意境清冷孤高,现下反觉无意争春却是莫名深陷的自己亦然如此。苦笑了笑,淡瞥观台中央的帝王。原以为他定如往日那般,慵懒笑着,迎向我隐衅的睨瞠,这回却是置若罔闻,深凝而视,半惘半痴,仿若揭开习以为常的淡讽伪面,渐然现出温柔恬笑。我微窒,迅疾移眼,焦躁却如燎原野火,漫遍周身,连带刻意放缓的舞步渐快,立足旋身,避开那张同苍秋如出一辙的温柔笑脸。
  上天对我最深重的折磨,无疑恨之入骨的男人与爱入脊髓的男人如出一辙。即使知晓两人的性情南辕北辙,可适才须臾间,恨意不复,只余惘然。
  缘何我会落到如此境地?
  缘何他对我这般执着?
  往昔刻意漠视的起源骤然明晰,可又执拗规避,宁可维系现状,将他视作不共戴天的仇人,至死不渝……
  一时忘却顾念腹中的胎儿,伴和陡高的琴音,我扬手腾跃。平起的疾风拂过一树怒放傲梅,漫天花雪迷离视线,再也看不到那张徒惹忧愤的俊美面庞,我笑得肆意,纵情狂舞。只是午后下过一场暴雨,露天的戏台仍有小片湿滑,未有上心华妃的前车之鉴,腾跃着地的时候,左足一滑,重心不稳,眼看就要向前栽去。本是恍若未觉,至多在人前多丢次脸罢了,可观台传来的惊呼反令我想起肚里的孩子,本能地顺势向前,支手撑地空翻,虽是有惊无险,可勉强站稳后,便感小腹隐痛,煞白了脸,我咬唇敛衽,匆身告退。
  “妈妈!”
  出了飞朱阁,见莞菁顾不得礼数,自己抱了旻夕疾步追来,刚要开口,瞥见她背后另有一人亟亟而来,忙是抱住她的胳膊,默求解围。莞菁会意,近前一步,挡在我身前:“梅儿近来操劳伤身,臣妹这就送她回宫歇息。”
  冷睇了眼莞菁,茈尧焱皱眉。可见我对他避若蛇蝎,破天荒未有痴缠不休,似有若无,轻扬一抹苦笑,解下狐氅盖住我单薄的舞衣。见他这般一反常态,我下意识避缩,却被他制住肩膀,直待系妥结绳,方松桎梏:“回宫后宣太医瞧瞧有没有伤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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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扭首不予理会,莞菁只得代为应承,将旻夕放下地去,扶我坐进宫轿,待已走远,掀帘命吉卓去请许御医,令抬轿的宫人尽快赶回永徽宫去。
  “你感如何?”
  握住我汗湿的手,莞菁强自镇定,道是吉人自有天象,让我宽心。旻夕虽是懵然不知发生何事,可见我神色有异,紧扯住我的衣袖,仿是勉励娘亲为了肚里的妹妹,定要撑下去。冲小娃儿安抚一笑,枕在莞菁的肩,我亦是默悔适才轻狂,放下怨怼,向素来待我不公的老天祈求孩子得以化险为夷。待至永徽宫,莞菁先行出轿去找即莫寻,不消多时,轿帘便被猛得掀起,便见他眼蕴焦灼,亟亟将我抱了出去。听我问他有没有见红,微是一怔,飞快瞥了眼我下身。幸而这孩子同她父亲一般倔强,勉力攀着娘亲的身子,见他神色僵硬,摇了摇头,我稍加安心:“如果这孩子没了,你可会怨我?”
  他蓦滞脚步,怔然相望。半晌,直言不讳:“许会遗憾。”复又疾步向前,目光幽深,“但我没有这个资格。”
  虽是心知肚明,得此孽果,彼此皆无对错。可我仍难释怀,侧眸漠然:“你知道就好。”
  他淡然苦笑,紧拥住我,飞步走向寝殿。待亟亟赶来的许御医请脉后,道是动了胎气,但无大碍,我适才松了口气:“年三十让许御医白跑一趟,实在对不住。”
  “殿下言重。”
  许是我改变心意,愿保腹中那条无辜的小生命,他温和一笑。即使知晓他是个聪明人,断不会人前声张,谨慎起见,我特嘱如是茈尧焱问起,就道撑地时扭伤了手腕。
  “皇上和太后容不得这等丑事。若要保住孩子的性命,定要在他们面前守口如瓶。”
  即便听似我放浪形骸,耐不住空闺寂寞。可若有风闻宫里的流言,他许会以为这是茈尧焱的骨肉。反正我早失名节,亦然无谓旁人如何想我,只要撇清这孩子和茈尧焱的关系便好。他亦然清楚一旦事发,我和孩儿会有怎样的下场。深望我一眼,他淡说:“殿下宽心,微臣明白利害。”
  得他保证,我欣然颌首。可念及近前男子本是远离是非的仁医,却是无端牵扯其中,如若事发,因是欺君之罪,亦有性命之虞。愧疚更深:“连累许御医,真的很抱歉。”
  他微怔,淡然摇首:“殿下言之差矣。攸关性命,便是微臣分内之事,自当竭己之力,保世子平安。”
  确须承认幸有即莫寻引荐这位仁心仁术的医者,方可渡此难关。苦笑了笑,我轻抚小腹:“不是世子,是郡主。”
  “……啊?”
  苦中作乐,见这素来镇定的御医面露愕色,我莞尔,朝他感激颌首,令吉卓亲送他出宫回府,正要躺下,却是瞥见萤姬深低着头,默立屏风外。因是迁怒,近来对她多有冷淡,我一窒,唤她近前回话:“这事和你无关,我不怪你。”
  她迟疑抬眸,原本清亮的眼眸此刻满是怯意。我不由叹气,无奈笑说:“你向来直爽,现在这般畏畏缩缩,反易惹人生疑。”
  “可……”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这话仍是重了些,见她眼神遽黯,复又低首,想了想,我说:“人言父债子偿。我看你那个死脑筋的哥哥一人承不了那么重的罪孽,你若有心,就替他分忧吧。”
  不明真意,她惘然。我敛去眼中笑意,故意板脸:“往后不准到御膳房偷拿糕点,我离开枺车恼舛稳兆樱嘁⌒幕F夕周全。你若认罚,你哥哥可以少看我的脸色。”
  许是兄长做出那等趁人之危的悖举,我不可能这般轻易宽宥。怔愕许久,直待我不耐催促,问她可要认罚,忙是点头如捣蒜,眼角微有潸意。
  “该哭的人是我,你哭个什么劲儿?”
  我笑嗔,素来感情充沛的即家妹妹反是哭得愈凶,最后索性扑进我怀里,哽咽着连声道歉。
  “得了。”
  扶起她的肩,我淡笑轻拍肚子:“你这侄女金贵得很,若是闷坏了她,你哥哥定会找你算帐。”
  她侧眸,不屑轻嘁了声,许是嗤她哥哥自己闯下弥天大祸,还有脸和她摆谱。可即便意识失态,坐立不安,欲言又止。
  “那天是我烧糊涂了,将他错认成夫君。”
  我轻描淡写,一笔带过那日的情形,令她无须太过自责。知是兄长错成苍秋的替身,萤姬神色复杂,相默半晌,半低下头:“当初咱们一起去南方的时候,我确是痴心妄想,盼殿下能放下苍世子,做我的嫂嫂。”
  她本便藏不住心事,见我不语,幽声道:“哥哥是个拗性子的人,就算殿下心里没有他,仍是一意孤行……”抿了抿唇,眼神渐深,“记得那日昭人打晕了他,想要带他回云桑。可哥哥醒后,和昭人在船上打了一架,也不管身上有伤,跳进海里就往回游。昭人拿他没辙,只能送我们回羲和,临去前,他问哥哥何苦对个有夫之妇这样死心塌地,哥哥那时就说了一句话……”
  我明知该是立时喝止,却是如哽在喉,别开眼,却因是萤姬的代陈,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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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辈子我虽是娶不了她,可没人能阻我想她。”
  从未发现那个男人这样可恶,有心避而远之,却令我如虫蚁噬身,不复愤恨,只余痛楚。未察异样,萤姬仍是深低着头,抑声哽咽:“知道殿下有了身子,哥哥本要自裁谢罪,被吴嬷嬷发现,拼了命阻他,才未成事。后来许御医执意不给药方,哥哥苦求不成,最后给他下跪,才要到落胎的方子。我虽恼他闯下这等大祸,可看到他煎药的样子,我知道他这辈子,算是完了……”
  无须细言,也知亲手熬落胎药给怀了自己骨肉的女人,会是怎般凄凉的心境。我蓦闭了眼,可萤姬紧握住我的手,如乞怜的哀唤终是泄我心防:“哥哥确是罪不可恕,可看在这孩子的面上,求您不要把他撵走。”
  确曾动过这样的念头,可未曾出口。不知她何出此言,我片刻迟疑,冷淡摇头:“他想走也不成,这孩子是他的骨肉,他有义务护我们母女周全。不过一事归一事,他休想要我原谅他。”
  兴许在这件辨不清孰是孰非的事上,我确是待他不公,可失了身,不能连心都丢了。想起梦里苍秋怆凉的笑颜,即使不近人情,我冷声令萤姬一字不拉地代转兄长。她沉黯颌首:“确是哥哥咎由自取。他也明白这个道理,从此当会断了非分之想。”
  想要挤出一抹讽笑,可映在萤姬眸里的尽是苦涩的笑意,只得阖眸,眼不见为净。
  “替我备好明天的朝服。”
  无意深续,我淡嘱。明日各地官员进宫朝拜天子,这等举足轻重的开春盛事,推托不得。忖着可借明日之机,与一位远道而来的故人重逢,抑郁稍释。可听萤姬半晌没有做声,转眸便见她满眸踌色,许是忧切我这身子可能挨过繁琐冗长的朝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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