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罗-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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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绪纷乱,听屏外诸人谈笑风生,我暗暗搓火。
“红颜多祸水。归氏进宫后宠擅专房,不但将皇上迷得神魂颠倒,娘家人更是平步青云。可叹的是,比起平庸的帝储,这德藼亲王的资质不过尔尔,哪能及得上将封地治理得井井有条的宁王殿下。如果归氏这回当真挺不过去,想必德藼亲王很快便会失势,宁王殿下若能因此重得皇上器重,不可不说是咱们羲和国之福。”
愨妃失宠,连累三个子女也是倍受冷落。而登徒子提起这三个皇嗣,也是一笔带过,不知这宁王到底是真有才干,还是这群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见梵氏有东山再起之势,溜须拍马。可对这梵家公子颇是受用,扬扬得意:“那是自然。除了和她母妃一样有张妖媚勾人的脸蛋,茈承乾根本是个一无是处的小贱人,怎能与宁王殿下相提并论。”
将我比作妲己这样的狐媚子,我反是一笑。可听这个护短的梵家公子故作神秘地说出另桩不为人道的内情,不禁怔愕。
“你们可知道茈承乾前往祗园,名为祈福,其实别有内情。”
欲擒故纵,自然一呼百应。众人兴味起哄下,少年得意道:“听我爹说,归女御突染重疾的前日,适逢她三十三岁的生辰,皇上亲往为她贺生。可皇上进永徽宫后约莫一个时辰,便有一队紫麾军奉令进入后宫戒严。时至今日,永徽宫外仍有紫麾军士兵值守,不见宫人进出,怎生蹊跷。”
山雨欲来风满楼。众人瞪大了眼,聚精会神,听那梵公子危言耸听:“虽然守在永徽宫外的士兵口风极紧,可已有流言在后宫里传了开来。”
故作翩然,他悠悠摇起扇:“伯父大人进宫时,听姑母说起曾有宫人在归女御生辰的那夜,瞧见永徽宫外停了辆马车。虽隔得很远,看不真切,可士兵接连从宫里抬出来的像是裹尸的草席。更教人生疑的是,归女御的生辰后,未再有人见到德藼亲王和永徽宫里的宫人,仅隔一日,和茈承乾素来亲近的那个月佑国公主忽又暴毙……”
似乎想到什么,他讽笑了笑,“早有风闻这南域人擅养蛊,通异术,所以宫里流传茈承乾这个小贱人并非自请入祗园为母妃祈福,而是和那南蛮子时有往来,被脏东西附了身,狂性大发,在永徽宫里大开杀戒。皇上一怒之下,将她撵出了皇城,关进枺辰纪獾撵笤啊R惨虼塑氤星沟资Я顺瑁榕撬加艚幔讲乓徊〔黄稹!
众人乍舌,近旁一位青袍鸿儒连声慨叹骇人听闻。可到底只是道听途说,怕梵公子这般口无遮拦地宣扬,惹来是非。赔笑劝他:“现是宁王殿下与梵氏得势的大好时机。若是这等这等流言经公子之口,传到有心之人的耳里,恐于愨妃娘娘与梵相不利。”
瞥了眼山水屏风,意有所指。梵公子却是不以为然:“后宫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东莱城想必也已人尽皆知。再说,未做亏心事,不怕夜半鬼敲门,归燕可早年害我姑母失宠。茈承乾那个小贱人平日也仗着母妃受宠,飞扬跋扈。就是我那公主表姐已经交给安嫔抚养,仍受了她不少气,如若这些流言真有其事,也不过那小贱人遭了报应,咎由自取。”
勾唇冷笑,举杯往东遥贺,“在后宫只手遮天多年,这对贱人母女的好日子也该是到头了。”
众人立时附和,举杯同贺。听着越发放肆的哄笑声,我虽是恼怒,可也无奈,起身想要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可冷不防心口一阵剧痛……
“少爷?!”
见我面色有异,近旁的两个男子立沉脸色。我摆了摆手,勉强一笑,可下刻,似若万虫啮咬身体,痛得佝偻下身,几要昏厥的当口,膝下一轻,不知是他们之中的哪位将我打横抱起,屏风应声而倒,周遭嘈杂惊乱,我面朝里蜷在坚硬的胸膛,直待痛楚稍缓,挣扎着抬头。俊美玉容冷如霜雪,薄唇紧抿。一丝震怒。一丝怜惜。隐隐约约,一丝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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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莫怕,我们这就回去找顾御医。”
听近旁的青龙守低声宽慰,想要转过头去,可已力不从心,神智渐远,脑海浮现一张笑脸,动了动唇,却无声息。
“秋……”
每到这种时候,便会不期然想起那个登徒子。许是前生身心俱疲,今世初来乍到,便经历诸多磨难,我已无心力伪饰自己,想笑就笑,欲嗔便嗔,而当着那个厚脸皮的登徒子,我便可嬉笑怒骂,无所顾忌。
苦笑了笑,终是颓然垂下了手,惆怅漫漫。
柒章 · 无间
好似万千虫蝼啮心噬骨,痛不欲生。每至发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即便如此,那日在松月楼毒发昏厥后,险象环生地熬过了三日,忽从枺炒疵苄牛谷环窦├矗实巯惹芭扇ヂЧ奶厥挂丫靡恢暧G(再注:jiong)花。如此稀罕的解毒灵药堪比国宝,我自然诧异曼支国人为何这样爽快,问了朱雀守,才知缘起多年之前,比邻曼支的强国碧翡曾经大举入侵这个南域小国,因为羲和皇帝调南军施援,方未亡国。可曼支国从此一蹶不振,王室虽在,可须仰人鼻息,惟天朝皇帝马首是瞻。所以这回皇使携圣命暗访,立时献上前年从清泉山上采得的荧颎花。
可仍令人困惑不解的是,这千里迢迢远赴南域的皇使竟是那位曾有一面之缘的定王茈尧焱,乃至不辞辛劳,亲自赶来这栎城送药。也不知这位性喜渔色的闲王到底是何居心,可惜我身体日益虚弱,向来少言寡语的朱雀守近来更是惜字如金,只说往日归女御与带发出家的淑妃交好,茈承乾与这位十皇兄也颇是亲近。可也只有我知道定王爷对这妹妹并不友好。现在尽心尽力地奔走,也许另有图谋,借此讨父皇欢心罢了……
我冷笑。可另波激痛汹涌而上,只能紧紧咬住绑在嘴上的布条,勉力保持清醒。
最是无情帝王家。等到毒解,我就要随朱雀守回京,即使皇帝既往不咎,可此后势必卷入皇位之争。就算我无心淌此浑水。可诸皇子和他们的母妃未必得饶人处且饶人。而现下情势,不但敌暗我明。人生地不熟,我对皇城一无所知,如果有人设计谋害,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若是以牙还牙,索性争个高下,除了同父异母的兄姐与三个位极人上的后妃,对手还有三大外戚世家。
单是推想回宫后的处境,已经不寒而栗。即使别人笑我懦弱无能也无妨,如能逃过此劫,我便要开始谋划后路,逃离宫廷。如果在此期间,查出那个处心积虑的罪魁祸首,为无辜枉死的归女御与茈承乾讨回公道,皆大欢喜。如若不然,只有作罢。反正不论如何,我定要设法离开皇宫这个是非地,远走高飞……
“唔……”
德藼亲王权势煊赫,往日树敌众多,我若一走了之,茈承乾的外祖归氏一门定是头一个遭人非难。也许是我这念头太过自私自利,像是有人撕扯我的身体,剧痛漫身,终是忍不住痛吟出声。
“辰翾已经带人去城门迎候少爷,想是很快便会带着荧颎花来此。”
此刻屋内只有朱雀守一人,见我痛苦不已,微一迟疑,终是坐到我榻边,半扬起唇,好似有心安抚微笑,可惜似笑非笑,反若讥诮。虽是痛极,瞅着榻边男子诡凝的笑容,我不由失笑,但另波剧痛即刻而至,弓起身,我下意识伸手向前,可未想紧攥住的不是被褥,感到那双生有薄茧的手微微一僵,可未抽回手去,任尖利的指尖深嵌入掌心。片刻后,五指微曲,反握住我的手,无须宽慰,丝丝温暖自他掌心绵延而来,盈满胸腔。仿是过了一世之久,痛苦渐轻,我微喘着睁眼,榻边的男子眉头轻蹙,目不转睛,凝视一双交握的手,良久方才回神,目掠狼狈,松手起身,深深施了一礼:“微臣僭越,请殿下降罪。”
若即若离,这个似是而非的男人也难揣摩。我有气无力地摇头:“是我失礼在先,即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他不语,只是恭敬施礼。我叹了口气,此刻浑身虚脱,只能闭目养神,约莫一炷香,似听敲门声,以为茈承乾那位十皇兄已抵客庄,我半睁开眼,却见朱雀守半身向外,一个面生的玄衣男子近身耳语。不知发生何事,向来淡漠的朱雀守面色微变,回眸看了看我,领那男子出外带上了门。我惘然,未过多久,莲儿推门进里,神色略凝:“小姐,院子里怎得多了十来个陌生男人?腰里系着佩刀,看起来怪吓人的……”
曾听朱雀守提过,当是平日隐在园外的两将亲兵。许是有何变故,朱雀守才将手下调入园内守卫。暗想是不是走漏了风声,顾御医徐步进里,见我困惑相望,将手里的木托盘递给莲儿,温言宽慰:“即侍卫赶去和「少爷」会合,相信很快就会一起回来,请小姐宽心。”
已有青龙守在城门候迎,定是遇险。虽是隐忧,可有莲儿在旁,我只能暗暗心焦,淡淡点头。莲儿目露迷惘,可她向来本分,知我们一行人颇有来头,可不曾问起我们的身份,只是心有余戚,瞥了眼虚掩的房门,扶我起身喝药。许是朱雀守临走前嘱他们二人在房里看顾,服侍汤药后,她便静立在旁,顾御医正襟危坐,直待门外忽得传来激烈的打斗声,他起身挡在我榻前。
“即侍卫留下的都是好手,定会拼力护小姐周全。”
到底是宫中御医,见惯了大风大浪,顾御医虽是面色凝重,未露慌乱。可莲儿尚未及笄,吓得瑟瑟发抖。我强自镇定,不论来者何人,定是意在我这个偷天换日的亲王。看向虚掩的门,守在院中的紫麾军士兵人数不多,可两将麾下的亲兵身手当是不弱。只是也有俗语,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未想来人如入无人之境,不消多时,门外便没了动静。
“小姐……”
知是大势不妙,莲儿手足无措,话音未落,来人堂而皇之推门而入,一声不屑冷笑,迅疾朝床榻方向飞步而来。怕是一老一少遭他毒手,我扶着床沿强支起身:“慢着!”
抬手拨开并立的二人。原以为来势汹汹,定是先前逃之夭夭的刺客,可乍触那双如深潭寂冷的眸子,我蓦得一惊。
同样的眼睛,迥然的眼神。如潭死水,了无生气。须臾间,我心生异样,可无暇细想,定了定神,淡说:“这二人无辜,可请尊驾放他们一条生路?”
来人一笑,冰冷濯然,乃至未及看清他的动作,一老一少已然软倒在地。我心惊,虽知他当不会伤他们性命,仍俯身去探两人的鼻息,可惜力不从心,支在床沿的手肘一软,险些摔下榻去。来人立时箭步向前,托住我的身体揽入怀中:“放心,过两个时辰他们就会醒过来。”
拉下蒙面的黑布,除了那双清冷寡淡的眸子,确是以为这生再无缘得见的面庞。怔凝良久,心中一松,即使朱雀守也对我无微不至,可碍着叵测前程,我对他多少存了一丝戒防。也许是当初登徒子救我,毫未犹疑,不若朱雀守须先探听虚实,千钧一发,才出手相救。我抿了下唇,百感交集,看向这个神通广大的登徒子。他只是一笑,俯身在我眉心一吻:“我们走。”
我苦笑。即使不允,也无此心力负隅顽抗。低眼看向失去意识的二人,负疚在心,许是以为我惆怅是为剧毒未解,他探入怀中取出一个五彩锦盒:“先服下这荧颎花。”
望着盒中如火炫然的傲朵,我微是一愕,立时明了因为这荧颎花,茈尧焱与青龙守方才遇险,朱雀守也不过中了登徒子的调虎离山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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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是谁?”
可与紫麾军精锐分庭抗礼,绝非寻常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微一勾唇,他云淡风轻:“先去北地避上一阵,好生养病。”
答非所问。我叹了一叹,分明知晓他别有隐衷,可他并无害我之心,等到北地,再从长计议就是。我服下解药,他探身取过床角叠放整齐的衣物,正是我在别苑的时候,他拉在我房中的一件厚锦镶银鼠皮披风。当日我随手披在身上御寒,可眼下他仿是陌生之物,面色冷淡,替我系妥披风,即便抱起我,朝外走去。
“这……”
即使知晓前庭守兵定已遭不测,可乍触眼前惨境,骤起寒意,“是你杀的?”
尸首两处,断臂横飞,放眼满庭,竟无一具完整的尸身。可他恍若未闻,神色淡漠,冷冷清清。凝住他寡淡的眼眸,适才强烈的异样卷土重来,可未细想,后背一麻,眼前蓦黑,便听耳畔沉声低喃,低柔清冷,似有若无一丝轻狂,志在必得。
“你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
捌章 · 梦魇
他驻马一方,遥望彼岸
他徘徊断崖,蓄势待发
两个同样英伟的男子相隔深渊,冷然相望。我独自一人立在缭绕雾霭,望着两道卓影渐隐,茫然环顾,似又身在梦境,忽听前方软语娇声,我片刻迟疑,终是朝前走去。
浓雾渐散,现出一座巍峨宫殿,登上白玉长阶,我驻步阔邃殿前。浅雾紫云霏妆花缎织锦衣,柔绢曳地长裙,柔婉曼妙,出尘脱俗。不由怔望宫殿中央盈盈而立的绝色女子,她嫣然一笑,似曾相识:“梅儿,你回来了。”
不知这「梅儿」可是茈承乾的小名,刹那间,暖意盈胸。我很是自然地牵起唇角,对近前的女子敬重柔唤:“母妃。”
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子当已年过三十,可若光阴驻步韶华,只自淡婉沉静的眼神隐见人世沧桑。好似久别重逢,朝我温柔一笑,张开双臂。几未犹疑,我走到她面前,相望良久,她怅然抚我面庞:“梅儿瘦了,可是这些日子在外面吃了很多苦?”
如春水拂心,寒霜顿融。我摇头,眼眶微湿。尤记得孩提时,每逢礼拜,我便独自坐在教堂角落,望着其他孩子父慈母爱,和乐融融,很是羡慕。未想来到另个时空,反是得享往日梦寐以求的宁馨温柔。虽是鸠占鹊巢,可片刻也罢,任青葱玉指轻挲面庞。只是骤起一声凄怆悲吼,面庞一凉。
“燕可!”
撕心裂肺,我心中一惊,睁眼却见女子已然倒地,奄奄一息。不知发生何事,我怔在原地,便见前方雾霭渐然现出一个男子,长身玉立,两鬓染霜,虽已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