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倾天下-第1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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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收敛笑意,往后退了一步,他伸出的手扑了个空,有一瞬间僵硬在半空,他似是笑得自嘲又无奈,恳求道:“颜颜,求求你,不要又想以前那样对我好吗?”
我面无表情地别过头,说道:“我一直都是这样子的,只是有段时间,你自己觉得四年的等待可以打动我,你自己觉得体贴入微的好可以软化我的心,你自己觉得我对你心生情愫,仅此而已。”
如此无情的话从我嘴中说出,滑如走珠,竟没有一丝的滞碍,可是我的冷淡与平静深深刺激了耶历赫,他像是什么都顾不上般,出手一把将用力我抓住拖到他眼前,浅蓝色的瞳仁周围丝络般的血丝缠绕,又因着心意激动而根根扩张,我抬头桀骜不驯地回视他,许久他艰涩地笑出一声,“你看我的眼神没有变,还是与五年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变。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将自己心甘情愿地给我?”
我垂首不回答,他却是强迫我抬头与他对视,神情中像是在隐隐地期盼有一丝,哪怕只有一点转圜的余地。
我心一横,既然事已至此,我跟他连表面的祥和夫妻也做不成了,倒不如说得再绝些,也好断了他的念想,说道:“是为了不辜负我爹爹四年辛苦的劝导。”
他的脸色如颓败的秋苇般苍白,几乎咬着每个字问道:“是你父亲劝的你?”
我点头,我跟他之间从来就未牵扯进感情,倒是都与别人有关,五年前我因对奕槿绝望而同意远嫁和亲,后来我又因受了父亲的劝而回到他身边。
他眼底一时间复杂地翻涌着痛苦、失望、嘲弄、恼怒、悲哀种种,忽然哑然问道:“那个孩子没了,我们也就没有关系了吗?”
我想再点头,可是他手指一勾,紧紧捏住了我的下颌,看得出他在极力压制情绪,困兽般地嘶吼道:“你回答我!”
“是,没有关系了!”我失控地尖声喊道,“我不过就是你从胤朝夺来的战利品罢了!我早就说过,你如果愿意放我,颜卿一生感激不尽。可是你却非要禁锢着我,将我留在身边,五年时间成就的只是一对怨偶。你精心为我打造的‘驻颜宫’,说穿了不过一个‘囚’字!”
“颜颜。”他指尖点着我心口的方向,唇角的一抹笑意无限悲凉,“这里是什么?是你的心吗?”他的手掌慢慢地覆上去,“还是一颗坚冰?为什么它就这么不容易被融化!?”
“是的!”我“啪”地拍落了他放在我心口的手,“我心肠冷硬,你难道你今日才知道吗?”
我愈反抗,他就愈加紧的拥住我,疲倦了般地将头抵在我的肩胛上,声音深沉地说道:“颜颜,你知道吗?我是那么的渴望得到你。不只是身体,更渴望得到的是你的心。那段时间,我天真地以为你被我感动了,尽管有时还会有冷漠从你的神情话语中流露,但我一直都迫使自己往好的方面想,性格倔强的小丫头也许还对当初逼婚的事耿耿于怀,心结一时还放不开。我只要体贴入微地对她好,终会有愿意完全接受我的一天。现在看来,我一直觉得所拥有的不过是躯壳罢了。”
他制止我不住地乱动,鹰隼般的眼眸盯住我,气势凌人地逼问道:“你说过已经不爱高奕槿,你又不爱我。那么,你的心究竟在谁身上?”
我整个人一时怔住,震惊他居然会拿这样的话来问我。
“你说!颜卿。”他像是要摇醒愣着的我,我记忆中他好像没有过如此生疏地叫我“颜卿”,每次都是亲昵爱怜的“颜颜”,这次他对我应是侵入骨髓的绝望。
“你的心究竟在谁身上?”他又一次歇斯底里地重复。
“它……死了。”我紧抿的双唇中终于艰难地吐出三个字。
死灰色已惊人的速度漫延上他浅蓝色的眼眸,黯淡得如熄灭的灯,他松开对我的束缚,然后身影寥落地走了出去,山风烈烈,吹动他身上的雕鹰绣纹的深蓝衣袍,衣袂拂过之处仿佛都染了一层清冷的颜色。
红棘花荼蘼盛开,热烈地燃烧到心蕊中带着一线残败的焦黑。
我想不到的,那次见面之后就是永诀。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二部 红消翠减物华休5
章节字数:2546 更新时间:10…06…24 07:48
那宫室殿宇、街巷市井之间的号哭争议声,透过覃吉山庞大的山脉,聚拢向云坪山,紧接着悲凉就传入了繁逝的重门深院中。
耶历赫驾崩,因其子尚幼,由其弟耶历弘继位。
我听到这晴天霹雳般的消息时,整个人一怔,然而更加令我惊心的是:他不是正常的病逝或是别的,他是死于围猎时一支箭的误杀。我当时心中细细揣测着,就明白了大概。翁戌一族对耶历赫的不满早而有之,却是因着结为秦晋之好,多年隐忍未发。现在接着女儿绮娅的事作为由头,表面上沉浮,背地却暗送秋波给王弟耶历弘,与其谋划接围猎之际刺杀耶历赫,然后名正言顺地将耶历弘扶上国君之位。
如此琢磨一番,我头顶上已是密密地渗出冷汗,耶历弘为了向翁戌一族示好,废掉原配,立其嫂芙娜为王后。叔嫂对食,这个在中原人看来是伦理不容的,然后在北奴,兄死弟承是再寻常不过。然而令我最惊愕不是这个,而是芙娜居然愿意,而且她只提出一个条件,就是让耶历弘打消将我也占为己有的念头,而是让我为耶历赫死殉!
责令宜睦公主殉葬的旨意传到云坪山繁逝,这座年代久远的小小别院上下都沸腾起来。
我感觉像是被凌空浇下一盆冷水般浑身冰透,身边的侍女侍从都忍不住跪在屋里抽泣,两侧的肩膀一耸一耸,他们应该也知道这种从北奴密宫直接传出的旨意是无法更改。
玉笙哭得更是像泪人般,眼睛红肿得像桃子突了出来,牵扯着我的衣袖断断续续地哭道:“小姐的磨难为什么就这样无穷无尽!”
我当时心绪繁乱,头脑中蓬蓬乱的一片。我怎么也想不到,最后要我死的人是芙娜。在北奴军营中初次相见时那个开朗热情、心无城府的小姑娘,花苞般娇嫩的年纪,深泉般澄澈的性情,现在竟是咄咄逼人地只想要我的命,如花苞也好,如深泉也好,如果没有养在深山深闺,在纷繁芜杂的尘世斗争中,终是免不得被玷染。
“玉笙,你莫哭。”我勉强忍下泪道,宽慰道:“这次若是我命大就闯过去了,如果闯不过去,那么此生的苦难也就可以结束了。”
“小姐……”听出我话语中的消极,她死死地咬着手绢不说一句话,但是大滴的眼泪还是“吧嗒”地直往下掉。
我疲倦地抬头看着天际的风起云涌,黛青色的云团急遽变幻后终于延绵成天际的一垂暮色,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世间一切事,却是翻云覆雨等闲间。
从密宫中传出的旨意中勒令我在耶历赫大殓之日,与梓宫同往覃吉山脉处的北奴王陵,让我在其墓室自尽后,收殓于其侧的棺木,然后随从就会筑土封门,将我永生永世钉死在里面。
一夜之间,繁逝中大小房屋都悬挂白绫,苍莽天际下一座惨白色萦绕的院落,无言在昭示它的新一代主人大限将至,化作香尘在漠北朔风中湮灭。
繁华逝尽逐香尘。
原是极好的一句诗竟成谶语,成了每个入住繁逝的公主难以摆脱的宿命
我手指轻轻拂过素白的陪葬礼服,一支支冥烛在青铜座上落下点点迷离的白泪,满室的白几乎刺得眼睛睁不开。厌烦了他们呜呜咽咽的哭泣,有几分是在哭我?更多的是在哭自己命苦。我挥手屏退众人,只留着玉笙在身边。
此时,未经我的允许,门“吱呀”一声开了,我忍不住蹙眉,后来才看清来人竟是绿萝姑姑。
“他们方才跪在这里哭哭啼啼,简直哭得我心烦。不知道我真的死了哭得有没有这样伤心,还是在我跟前时哭给我看看,也算尽了主仆之谊。”我一勾唇角浅笑,“姑姑来的真好,陪我出去走走。玉笙,你留下将衣服收起来。”
繁逝的夜静得永远像沉在瓷盏底的深碧茶叶,除非有人刻意地搅动了它,否则就是一直无声无息。
“公主……”绿萝低低地唤了我一声,“芙娜小姐又为何非要将你逼上绝路呢?”
“她恨我啊。”我轻描淡写地说道,“她觉得害死他的人是我,我就应该为他殉葬,也不算枉费了此生他如此爱我。”
我看向她,怔忡问道:“姑姑是想问我此刻心中有什么打算吗?”
绿萝点点头,眼神飘忽一下又变得坚定,字字顿顿道:“公主,只要您自己不想殉葬,就一定会有逃出生天的办法。”
“哦。”我轻声应道。
“有一件事值得谢天谢地,就是宫中传出的旨意只要求公主到了王陵后才自尽。”绿萝眼中闪过一抹亮色,“而不是立即赐予白绫、匕首,让您在繁逝自我了断。这样一来,从王宫到王陵,途经鹰断峰,莫云峰,还有泽丘一带,五六十里的路程,中间会出现什么变数还是说不准的。”
笑意仿佛朦胧白水边的一丛萋萋蒹葭,凝结着微寒的霜华,“的确,有什么变数是说不准的,难说就算到了王陵入口还尚有转圜余地。”说话间我心中已在暗暗计较。
绿萝焦虑地问道:“公主,可有主意?”
“没有。”我朝她摇头,随即又慧黠一笑,“有,只是太过冒险而且存在纰漏,我不敢用。”
绿萝倒是被我这样暧昧不明的态度逼急了,顾不上主仆之分薄责道:“什么时候了,公主还尽说这些话,皇帝不急太监急。”
“姑姑莫心急。”我靠近凑在她耳边,“我们回房后再细谈……”
我停顿一下,“把阿奴给我唤来。”
我与绿萝正说着话,听见左侧的院落声响大了起来,还有不少人在慌乱地进进出出。我修整容色,沉声问道:“那里怎么回事?”
一个附近的小侍女见我正好手指着她,“噗通”一声跪下,颤声答道:“回禀公主,是病了有些日子的舒尔姐姐没了。”
我听得没什么印象,许是在外院中打扫的一个粗使丫鬟,我自嘲地叹道:“病了一些日子就熬不住,我以前缠绵病榻了四年却活了下来。”
那名侍女圆盘脸上堆满了谄媚,“公主您可是千金之躯,哪是一个粗贱的丫鬟可以比的。而且公主病的时候,繁逝上下无不提着一万个小心伺候着,当时合罕放下话来,若公主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这些侍候的人都要殉葬。”
殉葬,我听得浑身一个泠泠的激灵,脸色渐渐有些难看。
那侍女自知说错了,跪在地上狠狠地抽自己嘴巴,颤得更加厉害,磕头道:“公主……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罢了。”我不耐烦地挥手,“你传话过去,这件事不许再声张,若是胆敢在吵嚷,一定严惩不贷。我跟舒尔虽地位悬殊,也算是同病相怜,本公主会亲自打理她的后事。”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二部 红消翠减物华休6
章节字数:1999 更新时间:10…06…24 09:59
轩彰六年五月,天际黯淡,黛云低垂,无数招魂的白绫在猎猎朔风中翻飞,悲恸的哀乐响彻九霄。我一身皎然素衣,披散着迤逦及地的长发,唇角含着一丝浅笑,从繁逝别院的门口沿着曲折的山路看去,林立着甲胄分明的王宫禁军,目之所及仅是苍茫的缟素。
无端地想起丰熙十七年我远嫁和亲时,在帝都北郊的点将台上,城阙生烟尘,华幛犹蔽日,十里猩红锦毯犹如巨蛇般在我脚下延伸。似乎也是现在这般的光景,只是那时满目的红色被白色取代,喜庆与哀凄的气氛大相径庭,然而彼时与此时心境却是相似的。
我想到幼时在闺塾中懵懂地背着屈大夫的《招魂》,“……去君之恒干,何为乎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讬些……”
“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归来归来!不可以讬些。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
“雄虺九首,往来鯈忽,吞人以益其心些。归来归来!不可以久淫些。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旋入雷渊,西方而不可止些……”
“五榖不生,藂菅是食些。其土烂人,求水无所得些。彷徉无所倚,广大无所极些。归来归来!恐自遗贼些。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
当时我背着觉得似懂非懂,渐渐对游散的魂灵心生一丝怜悯,东方不可托,南方不可止,西方不可止,北方不可止。六合之大,九域之广,偏偏就是有这样一个孑然的魂灵,如缥缈孤鸿,四方都不能成为它栖止的寒枝。
那么它,一团没有知觉,没有意识的虚幻之气,又应该去哪里?
“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如果故居早已破碎不堪,那么魂灵在六合九域间飘忽后,又应该去哪里?
此时送葬的队伍已在沿鹰断峰绕行,这个狭长的关隘一过就是此行目的地,北奴王陵。此峰顶飞衔一块巨石,为鹰喙,正如其名,此石朝天突兀耸起,峭拔尖锐得仿佛鹰的利喙。鹰喙之下,刀削斧劈深有百丈,逆流回旋,湍急拍岸。我一头如瀑青丝被风吹得高高飞扬,素衣黑发,轻灵出尘的容颜,纤纤身段宛如芰荷玉汀,迎风欲折,犹如淡雅水墨画中惊世骇俗的一抹,绝代风华,悚动左右。
我看到耶历弘恨煞地盯着我,若不是碍于芙娜,他定想着将我据为己有,绝不会让我殉葬。
我说想要回望一眼繁逝,曼步走上鹰喙,望着下面的急湍逆流,卷起雪白水花千堆。此时我转身向随行众人盈盈屈膝,逆风而立,长发被吹得纷乱地纠缠在胸前,我颈上佩戴的九颗羊脂白玉小铃铛也是玲玲作响。
“合罕待嫔妾情深意重,死殉应是在所不辞。但嫔妾身为下贱,不敢妄求同穴。此处居王陵五六里,嫔妾就在此自行了断,若死后有灵,鹰喙石上定有嫔妾魂灵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