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 阴 舞 阳-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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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一点头算是招呼了。院里铺着考究的青石板,常泰用拐杖当当地敲着地,很是精神地走上八级的台阶,用手杖捣开正门,再挑开门帘,重重咳两声,跨进屋,喉咙里呼噜一响,啪!一口痰打在地上,用山话骂:哎,常吉,你这个贼骨头,还没死吗?常泰看你来了!
是常泰吗?东房里一个正不胜邪,阳气虚陷的苍弱之声应道:我知道你没死正把你等着。
常泰浑身一震,挥手止住为他引路的玫露,颤颤巍巍掏出眼镜戴上,用拐杖直接将东房的套间门捅开。眼前一亮,就看见约20平米的套房内盘着个地道的火炕。火炕上半躺着个苍头银髯,面色垢滞肿胀,神情晦暗委靡的老人。这老人见他进来,想说什么,气短声低地发不出音,只是触电般地抖做一团,一副心脉阻滞、胸憋气闷、形寒肢冷的模样。
常泰抢步上前,想要抓其腕脉时,常吉急喘数口,一口长气缓将过来,手腕一翻,把常泰的手指握在掌中。
你还是来了,我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你还好吧?快、快来,炕上来坐!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常泰。我眼睛不好。
常泰撸了一把山羊胡子,扶扶眼镜,脱了鞋子上了炕。火炕宽展,可以舒舒坦坦地躺开四五口人,上面放着讲究的水渠柳炕桌和古香古色的雕花黄铜炭盆。炭盆里的炭块已经燃败,看不见一丝火色,却让你在靠近时感知到火气的烘热。常泰盘腿坐在常吉对面,见其面色转白,额头汗热,气息短弱,肿相无光,唇色紫绀。伸手搭其脉,脉细数无力随时都有阴阳俱脱的危险。当他习惯性地伸手入怀,想要摸其针包时,常吉竖掌止住他,摇了摇头,神情淡漠地闭上了混浊无光的眼睛。
常泰心口急跳,知他已阴竭阳散,在这阴阳俱脱的时刻,自知回阳无望,是以拒绝任何治疗。那么,他随即想到,这千古冤家千方百计叫自己来,既然不是为救命,那么就只能是旧情,毕竟是同师共门的师兄师弟啊!恩恩怨怨几十年,刹那间如电光一闪,全都散得无影无踪。常泰面红身热,眼窝里酸涩起来。他使劲咳了一声,迅速转变了角色。
常吉啊常吉,这二年没把你来看看,心里老是想得慌。
今儿咋就来了?
今儿听说你要殁,心想花圈还没买,又想,先甭管,把这个冤家看看再说。怎么样?还吃得下几口世上的阳气?
常吉不答,只是怪模怪样地笑,示意常泰掀掉自己身上的被子。常泰进屋之前就在院里嗅到了刺鼻的异味,到这屋里异味更烈,因和浓郁的中药味混在一起,便分不出个所以然来。刚才上炕,望诊时,异味上冲,他已从恶臭中知其大概。但绝没想到常吉的下肢已布满毒瘤,而且腋窝处形成的瘰疬已溃烂流脓,知道即使扁鹊临症,亦是无救。心头沉重,哀叹无语。不禁想到,怪不得说他再也不肯住医院,到了这个地步,还住什么医院呢?这常吉也确实让人另眼相看,病成这么个样子,还在硬挺。这样的坚强和毅力,不要说是80岁的老人,即使是年轻人也是难以做到的……常泰肃然起敬。他对常吉千方百计把自己叫到身边,再也没有了丝毫的疑虑。病入膏肓至此,他只是为了在故人的眼里口里得点些许的慰藉啊!而这故人他想到的竟然是我……
常泰伤感起来。伤感起来了的常泰心酸得厉害。这一生,他不知见过了多少垂危的病人,不知守护救治过多少弥留之际的患者,想不到还会有这样深入心魂的感遇。常吉让他呼吸到了地狱的阴冷、死亡的潮气,继而深深地依恋起人世间离他正越来越远的生命的热力和温情……常泰抽出一根4。5寸的长针,将针竖在常吉眼前。
常吉摇头,将晓玉和玫露打发出去,言明不听他唤决不能来。然后用注满哀痛的什么也看不清了的浊眼盯住常泰道:算了,什么都别做了,趁我心里明白,你若是能让我死前知道想知道的几件事,我会在阳间瞑目,会在阴间谢你。
好吧,你说。
你不能有假,我已算是死了的人,对死人你知道的……
知道,你问吧。
常吉眼里光气一闪,挣扎着抬起身,昂首道:你老实说,我服刑期间,你是不是日弄过我的女人?
常泰倒吸一口冷气,呼吸短促道:没有。
真没有?
没有!常泰面色陡红,稳坐如山。
对不起,我知道是我不好,可我正在殁,不知怎么总想听你说出这“没有”二字。你……你说了,我……我的心就安了……我……我这一生……疑心大,你我一向不和……你若是不为日弄她,为什么……为什么对她娘俩……那么……那么好?
常吉说着说着就冷汗淋淋,龇牙咧嘴地抽搐起来,一只手哆哆嗦嗦指点着炕头的柜子。经验丰富的常泰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是药劲过了,疼痛难忍,急忙抽针刺其内关、天突、膻中、心俞四|穴,捻转数十秒后,一面继续留针,一面取柜上的药盒,见是杜冷丁,竟有五盒,知道他已有药瘾,又在其足三里各刺入一针。随后,取注射器,假装吸药后,为其注射。
进屋的玫露目睹了这一切。
自打进屋,她给常泰上了茶后,就一直在厨房里帮着母亲忙活。常吉交代了,菜只做4样,一碟酸菜猪肉粉条,一碟葱蒜洋芋片,一碟凉拌冬萝卜丝,一碟油炝花菜。全是农村里的家常菜。饭是揪面片。酒是乡里酿制的青稞散酒。都很简单。她见常泰给父亲注射空针,很是吃惊,但很快就明白了过来。她听见父亲嗓子眼里呼呼噜噜了一阵,喘息声渐渐缓下来,僵硬的身体松弛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行了,就要殁了,又不好好殁,又肿又喘又疼地磨难人。说着示意常泰洗手吃饭。又叫玫露给常泰敬酒。自己挣扎着伸手拿起柜子上的针剂和注射器,要自己注射。
常泰看了他一眼并不阻拦,倒是玫露慌里慌张地上前帮忙。常吉说:不碍事,我基本上是自己注射。又对常泰说:刚才我犯病,看不见你抽药,可我知道你给我打的肯定是空针。
常泰说:不打这针不行吗?
不行!
多久了?
百天了。
哪来这么多违禁药?
钱,有钱什么弄不来?!
可你知道啊,你不该让自己上药瘾。该试试其他的办法。
没有什么该不该。不过,你扎针的技术确实好,很有效,比我强得太多了。我一直不服你,现在服了。你吃,吃上点乡下的饭,喝上两杯乡里的酒,我是不能陪你了。注射了杜冷丁的常吉明显兴奋了起来,自己取了留在身上的几根银针,示意玫露给常泰敬酒。
常泰亦不客气,将常吉起出的针藏入针包,端起玫露敬上的酒一饮而尽,就着油炝花菜,将一碗面片儿吃了。
常吉说:小玫你出去吃饭去,陪司机师傅说说话,我和你常泰叔叔还有话要说。
玫露很不高兴,想说什么没说,扭头走了。
常吉说:你今天能来看我,实在是我最高兴的日子,你我疙疙瘩瘩了一辈子,这临殁了,竟全像是娃娃们的耍头。可要全说成是娃娃们的耍头呢,也不全对。有些事,让人死也弄不明白。我,闭不上眼啊!先说我,这几十年风风雨雨,虽说没当上大官,没掌上大权,可大名还是出了,单是在全国叫得响的就有好几次,如果不是害了这病,我就是当今的元阳真人,你相不相信?
常泰不语,心中甚是悲凉。
怎么?你不信?你可以不信,但这是事实。我们都是中医,但治病的方式根本不同。我的名气永远要比你大,可我的技术的的确确不如你。我搞了一辈子的女人,春色阅尽,享够了人世间的快乐。不像你,连送上门的女人都不敢动,守着个瘸女人,心甘情愿绝了后,到底图了个啥?是不是身子软(阳痿)?你能说说吗?
可以。常泰平静地说:我确实不如你,谁让我小你3岁呢?
你是说,再过3年就比我强?常吉突然笑起来:常泰啊常泰,我再问你,如果今天小玫不把夏红红的遗物交还给你,你会不会来?
不会!
那你是为夏红红而来?我知道你是为她而来,可我是为了让你为我而来。你是不是一直想知道夏红红的死因?是不是一直在怀疑我?常泰啊常泰,我的时间不多了,现在可以将真相老老实实地告诉你,让你没有枉驾一趟。夏红红的死确实与我有关,那天我强Jian了她!我知道她是你的女人了,可我喜欢她,对于喜欢的女人我是不会放过的。可惜的是下手晚了点,被你占了先。
常泰盘坐在常吉面前,双手扶着膝头,腰背挺拔,目光炯炯,仿佛每一根须发都在闪闪发亮。
你怎么不说话?常吉战战兢兢努力想要靠得高些。
常泰盯着常吉似要熄灭的浊眼,中气充沛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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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知道此刻你是不是想亲手杀了我?
不!
那你还想救我?
如果有可能,我谁都会救。
既然这样,我想知道在我死后,你是不是会让小玫叫你爸爸?
常泰泰然道:这些就是你喊我来的原因?
也是也不是,可你千万不要走。我就要殁了,可还有话要对你说。
说吧。
常吉做出挣扎状,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让小玫把夏红红的遗物还给了你,我知道那东西是你的,是桑热送给你的,对不对?我知道那上面写的是天堂仙女,也叫安魂散,知道你手上有安魂散的秘方。我……我想要告诉你的……是一个你肯定还不知道的秘密。那就是……那就是安魂散还……还是绝好的……绝好的春药。桑热……桑热那老狗日的,就是……就是用它勾上的女人,这,你大概不知道吧?
这真是晴空惊雷。
安魂散本是郭莽寺曼巴扎仓单传的秘方,由98味藏药精制而成,具有镇痛、止血、消肿、安神、麻醉的功效。量大可以致幻,并有安眠、促死的作用。只在病人症绝无望,或百般痛苦,或忍无可忍时才给以适量口服,组方制法从不外传。当年,桑热陪伴师父去蒙古,途中,师父染伤寒不治,临终前,不得已将安魂散的配方传给了桑热。后来,桑热流浪归来,无处安身,在常泰家前后住过百天。一次两人观雪对饮,桑热于酣畅间谈起了安魂散的妙用,兴致所至,将配方传给了常泰。事实上,桑热并无传方之意,他只是说说而已,多少有些卖弄。98味药,说一遍,没有谁能够记住,况且药物的制法又很精密独特,不懂藏药炮制秘法的人,绝无学到的可能。偏偏常泰记忆超绝,小时候在郭莽寺跟桑热学过藏药的炮制及藏医基础,又对药物极其敏感,不仅全都记住了配方,而且悟出了其中的根本。桑热感其聪慧,将师父所传的写有天堂仙女的药袋送给了常泰。后来,常泰经过潜心的体会和琢磨,将药从98味减至78味,在高危病人中谨慎使用,从不外传。对于该药刺激性欲的作用,毫不知晓。其实,他应该知道。因为唤醒了性意识,即等于唤醒了生命本身。他还应该知道,常吉之所以知道这些,关键在于他得到了常泰送给夏红红的那两克安魂散。
常吉见自己的话收到了预期的效果,垂死的表情愈发凄惨:常泰啊常泰,我……我成全了你,你……你也该成全我……说着,他又抽搐起来,清鼻眼泪满脸都是,哆哆嗦嗦张着鸡爪似的手指抓那炕桌上的杜冷丁和注射器,其情其状实不忍睹。
常泰心动。他的药瘾发作频率如此之快,如此痛楚,显然中毒已深,又有一身救治无望的恶疮,人活至此,还有什么不能消赎的呢?不禁为之悲切,怜恤之情顿生。知道他是想让自己给他配制安魂散以缓解痛魔。
这一次,常泰为他做了注射,待他还阳后,再次抽出一枚长针,但常吉挥手挡住了他,只用那死浊的眼睛盯着他。
常泰叹口气,一字一顿说:好吧,我答应你。这就回去给你取药,家里有现成的,晚上你就可以服用了。
不,你骗我!我不相信!常吉无牙的嘴阴森森地洞开着。
你应该信。因为,因为我真的很感谢你。
谢我?
是的。
谢我什么?
谢你解开了我心中的两个谜。第一,夏红红的身子清白纯洁,她此时一定是在天堂里。本来,我一直以为是你糟蹋了她,可你刚才所说的关于强Jian的谎言使你露出了马脚。我可以肯定,你根本就没有近过她的身。那天是你逼走了她……常吉,今生今世,你是不会为任何事情认罪的,但你的心里明明白白,这,就注定了你的终生痛苦。你把人的灵魂想得太肮脏了,想的都跟你一样,60年前就是这样,现在依然如此。
说得对!第二呢?常吉的眼直勾勾地瞪着常泰,眼睑外翻,露出肉芽儿似的鲜红,甚是骇人。
第二,你使我知道了桑热师父修炼入魔的秘密。我很想念他,而且永远永远不会再恨他了。实际上,他是真正奇绝于天下的药师,却一生执著于灵丹异法的寻找,仅仅为了看经识络和送药入|穴就耗费了几十年的心血,以至于想用道家的修炼打开天眼……他从来就没有奸淫过任何一个人,永远跟你不一样。你不会懂的……你不懂,所以你入了牢……说吧,你还想知道什么?
想知道我死后,你会不会让我的小玫喊你爸爸?
是夜,常吉死于子夜时分。第二天,他儿子常乾早早骑着摩托车到省城给常泰报信。
常泰听说常吉殁了,就有些发呆。
常乾说:我爸死的时候很安详,安安乐乐,一点罪都没受,脸上带着笑。服药前,他把我们全家叫到床前,宣读了遗嘱。然后吃了你给配的那瓶药。他吃药的时候,真像是在吃仙丹,将瓶底都涮净喝了,说他好了,好快乐!再也不会痛苦了。说他服的是常泰的安魂散,就要到极乐世界去安乐了。说这药是真正能让人安乐死的仙药,还说他一个时辰之内就能消肿,肿消人亡。他还说……感谢你送他……上天堂……
常泰听不下去了,有些天旋地转。昨天,他回来后,将先前配制好的安魂散,取了3份,再三嘱咐玫露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