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 阴 舞 阳-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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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是真的!夏红红猛一翻身,捂住常泰的嘴说:我老了,耳朵不好使了,什么都听不见了。
那我给你扎一针。
不行,我的皮太厚。
那我给你行意针。
不行,我的经络里气不通。
那我给你做火灸。
不行,我的肉身太冰冷。
那我咬你的耳轮|穴。常泰说着伸臂搂住夏红红的脖颈,在她的耳后痒痒起来。夏红红笑啊,笑得气都喘不上来了。两个人缠搂着、翻滚着,翻滚着、缠搂着,气喘吁吁地停留在一棵苍劲的柏树下。这时,一阵清风掠过,他们突然就聆听到了一种仿佛是来自天外的声音。这声音在山谷里波动着、回响着,像震荡的磁波一样直往他们的心房里透。循声望去,如练的山溪在谷底闪闪发亮;一层神秘的雾纱笼罩在葱郁的山腰;黄|色的山路蛇蟒似的舒展在田地里,两边零零散散的水池明镜般地闪烁着;庄子上白烟袅袅,尘世的喧嚣声隐隐可闻……
我要走了,景色越美,就越是留不住,留不住的!你瞧啊,太阳已经老高了。夏红红突然伤感起来,她把头靠在常泰的怀里说:再搂我一会,搂紧点儿,我会永远永远不忘这一天,永远永远记住你……你会记住我吗?我是说,以后咱们分开了,再也不能相见了的时候。
夏红红的泪水夺眶而出。
大惊的常泰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说:怎么了?你……你为什么哭?怎么回事?你胡说些什么?什么分开了,不能相见了的,过几天,我就来看你,怎么样啊?
不!你不用来了。我知道的,你爱你的瘸姑娘。爱她吧,永远好好地爱她,白头到老……
夏红红的泪水汹涌澎湃。
常泰彻底慌了。
没事,放心吧,我什么事都没有,就是想哭……其实呢,我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谢谢你,谢谢你使我第一次实现了表达爱情的愿望……真的,你不要这样惊异地看着我,我真的很高兴,这是高兴的泪水。有了今天,我实实在在知足了,以后对你实在是什么都不再想了,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来找你了。你相不相信,相不相信我能说到做到?
夏红红的语气突然一坚决,神态整个儿就变了。虽说她仍然紧挨着常泰,俩人坐在绿得发黑的草地上,她的手还搭在他的肩膀上,但两眼射出的已是意志决然的光亮。
常泰不语。
再见!今日一别,你我再也不会亲近了。我们的关系只能是单纯的同志。我走了,你不用送我下山了,你瞧,村子就在那儿,一会儿就到了。你回吧,回去的路上小心点,那边的路陡。我是个失败者。可我爱过你,还爱,是真的。
夏红红说着这些的时候,常泰大为冲动,他把夏红红紧紧抱在怀里,两人都凝视着对方,两人都同时亲吻对方。夏红红的嘴唇冰凉极了,连舌尖儿似乎都是冰凉的,而昨晚这嘴唇是那么火热、那么温润、那么柔嫩;她的手也是冰凉的,手心里的冷汗使人想起落霜的果子;她的眼睛里的光亮太丰富了、太感染人了,是那种语言无法表达的柔肠千种的情态,简直令人不敢细看……而昨晚,这眼睛里释放着的是无我的纯粹的激|情。常泰觉得全身的肌肉骨骼都被蒸融了,五脏六腑被汽化了,意识飘飘悠悠,他拼命想要附在夏红红的身上,可就是做不到,像是面对雨后的彩虹,你永远永远不可能真实地触摸到她了……常泰这才知道,这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16
玫露扶着常泰。她发现常泰浑身哆嗦,像打摆子似的无法自制,而且双手冰凉,面无人色,眼睛里光影迷乱、泪花闪闪。他用手掌把夏红红的墓碑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摩挲了一遍,然后将夏红红三个字用手帕擦得干干净净,有两处擦不干净,他就蘸着口水擦。当擦到刺林岗三个字时,浑身的精气似乎全都耗尽了,软绵绵地瘫靠在了玫露的身上。
这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
玫露脑中打闪,几个回合后,就猜到了点儿眉目。她一语不发,只是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常泰,像是个孝顺的孙女。这使常泰的情绪很快得到了恢复。他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土,默默盯了会儿墓碑,像是对墓中人诉说着什么,然后看看天,望望不远处的闪闪发亮的马汗河,又盯着墓碑看了会儿,自言自语地说:清明还早,可中秋是快要到了,该来扫扫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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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从那土岗子上下来的时候,阳光从浓密的林阴中漏下来,一群白鸽从头顶掠过,远处传来火车汽笛的回声,他看看搀扶着自己的玫露,渐渐回到现实中。玫露的许多地方很像夏红红,尤其是那对总像是看到人心里的眼睛,而且两人性格也十分相似。可两人之间却隔了整整40年。40年啊,几乎是半个世纪,但对常泰来说,一点也不遥远,一切都像是昨天。
她是谁?
玫露更紧地贴着常泰,小心翼翼地问。
第一批自愿来大西北的上海女学生。
怎么会葬在了这儿?对不起,我是说,她肯定很了不起,肯定为国家的事业作出过贡献,既然是因公殉职,应该安葬在伯胜镇烈士陵园里才对,怎么会这样随随便便地葬在坟岗子上?
你真的不知道?
常泰停下来,两只骤然间神色炯然的眼睛光芒夺目。
玫露神态庄重,轻轻地摇了摇头。
常泰左腮一抖,目光顿然散落暗淡,悲戚之色布满眉宇。是啊,她怎么会葬在这坟岗子上,至今连个烈士也不是呢?这一切本不该发生,无论如何不该是这个样子的!怪谁呢?怪我吗?是的,怪你,怪你常泰,一切的一切都怪你,你感知到了一切,完完全全地接收到了她向你发出的呼唤……可你,可你为什么不去救她?!那陪伴了你终身的预感你现在还能感知得到吗?
那天,常泰醒得出奇得早,他被一个怪诞奇谲的噩梦惊醒了。
他梦见自己变成了女人。好像是一觉醒来就没了男人的特征。他惊诧极了、恐惧极了,急忙找到镜子,看见镜子里面绝对是个似曾相识的女人。他的心里很清楚,那不是女人是常泰。可常泰的头发长了、眼睛又柔又大、肤色滋润、唇线鲜美、牙齿洁白、胡须没有了、喉结消失了……他不相信地使劲眨眨眼,镜子里的人也使劲眨眨眼;他吓得目瞪口呆,镜子里的人也目瞪口呆。他愤怒了,将镜子摔成粉碎。然后用力压住心跳,猛然就发现了膨大起来的Ru房,用手一摸,柔滑而又弹性,竟然和成熟女性的一模一样,而且绝对是少女的Ru房。惶悚中,天旋地转……他想,我肯定是死了,肯定是在阴间,肯定是托生成女人了……突然就发现阴影里有个男人正阴森森地盯着他,像饥饿的色鬼进了桃园。天哪,他是想强Jian我吗?我真的成了女人了?那么这个人是谁呢?怎么除了那两只贼溜溜的绿眼,什么也看不清楚?晃来晃去的像是个幽灵……
突然,他听见有人喊他,声音极熟,就是想不起来是谁,但确确实实是在喊他……
他发现男人们都在看他,眼光色迷迷的,使他身上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恍恍惚惚间,听见自己的声音甜柔轻软,完全是女孩儿的。惊悸间,他稀里糊涂莫名其妙地就成了一名大城市里下来的妇科医生。他给产妇做手术、接生;给接生员们上课,手把手地教她们;给她们传授保健知识、教她们怎么坐月子、怎么奶孩子;然后在一间明亮的大房子里,教整整一个村的妇女自己动手制做月经带,不准她们再用烂毡、草灰……教了整整一晚上,妇女们走了一批来一批……
说是哪儿有人难产叫他去接生,路挺远的,要翻一座山……他上路了,有一种强烈的想要腾飞的欲望……后来,他觉得自己的背后有一双险恶的眼睛……果然,他走出村子不远就发现被什么东西跟踪了,他看到了那影影绰绰时隐时现的家伙,却看不清到底是什么,是人是鬼都分不清。他毛骨悚然,在强烈的逼迫感中疾步穿过阴郁的黑茨林,翻越山梁,进入一片长着低矮灌木地荒坡地。这时,他看清了背后的鬼影是个人,是个极熟悉的使他想到强Jian的那个人。他猛地站住了,恶狠狠地向那个家伙吐了一口,再看,哪里有什么人,在离他30多米的地方,一条拖着长尾巴的强壮的大灰狗正瞪着阴森凶狠的绿眼盯着他……是狗吗?不,是狼!
是的,他遇上一条真正的孤狼。
他怕极了。
狼看出了他的恐惧,站起来,拖着尾巴、伸着脖子向他靠过来。
他一面四处张望,希望能看见个人,一面按住狂跳的心,慢慢往山下走。感觉狼正跟上来,越来越近地靠近他。但他咬着牙不去看它,并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眼睛却急速地寻找着,希望能找到一件可以自卫的武器,但没找到。逼迫感越来越强烈,他的心像是要跳出胸膛,他想要跑了。虽然他知道绝对绝对不能跑。可是致命的恐惧魔爪般地撕扯着他,终于再也忍不住了,猛然间就回过了头。
离他只有10来步的孤狼吃了一惊,猛然停住,向后退了几步,瞪圆阴森森的贪婪、残忍毕露的眼睛,喉咙里发出呼呼的响声。再也没有转身的余地了,突然就想起狼怕火光狗怕蹲的俗话,这儿没有火,何不蹲下试一试。哪里想到狼不但不怕,反而直向他的面门扑过来。他一声惨叫,醒了过来。
常泰虚汗淋淋,周身感到了寸断般的刺疼……梦中的情景清清晰晰地回闪在脑海里,甚至比梦里的更加真实……他活动了活动身子,翻身坐起,揉揉眼睛,用力在脑门上拍了两下。
房外伸手不见五指,一丝儿光亮、一缕儿生气都没有……好像正处在黎明前的黑暗里。
整整一个早上,常泰像是没了头的苍蝇、失了魂的公鸡,疯言疯语,在庄子里转来转去,饭也不吃、茶也不喝,总觉着会有什么事,会有什么可怕的灾难,像是家里的房子着火了,亲人掉在河里了……以至于整个人都笼罩在惶惴的情绪里,不能做任何事,总想往外走,到某个地方去……而且对前来上课的卫生员们莫名其妙地大发脾气,整个人的心性全变了。
临近中午时,常泰的精神已近崩溃,他服了镇静药,但毫无作用。奇怪的是只要一想起梦中的情景,心就会稍稍平静,似乎冥冥之中有一个什么意志专门要让他回忆梦中的情景。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一个男人变成女人又遭狼劫的怪梦,意味着的是什么呢?女人……突然他脑中电闪,竟然觉得那梦中的女人是夏红红……此念一出,他的心一下子就跳到了喉咙口儿……难道,难道红红出事了?这样一想,心就像是被狠狠地攥了一把……他跳起来,疯了般地向落日沟的方向跑去……
两座大山,几十里的荆棘险道常泰完全不知道是怎样过来的,也不知道从哪里来了这么好的体力和意志,一鼓作气奔到落日沟,凭感觉直奔到了夏红红居住的村长家。
一进院门,他看着仿佛是从天而降的常吉惊诧得傻了。常吉陡然看见汗如雨下、愕然呆立的常泰也傻了。他们傻傻地盯着对方呆立了片刻,就都把惊讶和疑惑写在了脸上。
夏红红呢?
常泰上前一步,紧盯着那双似乎在噩梦中不断闪现过的眼睛,阴沉沉地问。
常吉哆嗦了一下,目光立刻散乱游离,本能地吞吞吐吐道:不知道。
你胡说!快,告诉我,她在哪儿?!
真的不知道。我来她就不在,说是到黑狼沟出诊去了。可她没去那儿,从昨天下午,整村的人就开始找她了,已经整整找了一天一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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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泰的脑袋里轰的一声,心脏骤然一疼,梦中的情景就真真切切浮现了出来……他一把推开常吉,野人般地跳将起来,在冥灵的指引下,向正西冲去……他累啊,眼前黑风阵阵,嘴里血气腥腥,胸中撕心裂肺……可他仍是不停地跑啊,不停地爬啊。所经过的地形跟梦中的经历一模一样,那山、那树、那石、那草,仿佛到处都是夏红红的身影……他的脚疼啊,被砺石、棘针刺得鲜血淋淋,裤腿被刮得破破烂烂,脸上手上到处都是长长短短的血口子,但他像是毫无知觉,冲向山顶、直向山后的荒林地跑去……
常泰在一处不算险峻的断崖边发现了那匹被扭断了脖颈的老孤狼,在狼的嘴边看见了他的那只用来装药的羊皮口袋,看见了羊皮口袋里露出来的绿底的香包,看见了……
那天,当落日沟的村民们在常吉的带领下找到常泰和夏红红时,都被看到的景象震撼得呆了……只见常泰跪在夏红红的身边,迎着血红的残阳,举着银针在她的身上不停地扎啊扎……他神情凄绝,痴痴呆呆,嘴里唠唠叨叨,嘴角上满是发黑的血沫,浑身上下血迹斑斑……夏红红躺在那儿,脸上盖满了鲜红的鸡冠花,被狼撕裂开来的腹部袒呈在蓝天下,流露出来的内脏已然发花……常泰一边挥手赶着蝇虫,一边木呆呆地说:你没死!没死!瞧啊,肠子还在动,让我救你,还有救,有救啊——我一定要救活你啊……
17
夏红红死去百天之后,有关她和常泰之间的闲言碎语才算是尘埃落定。对她的评价一波三折,先是说她因公殉职,英勇献身,是支边青年学习的好榜样;接着就传出了她是剥削阶级家庭出身的臭小姐,是没有改造好的资产阶级意识严重的小知识分子;很快,又有人说她思想肮脏,作风败坏,以极其下流的手段勾引有妇之夫,等等。具体地说,就是她和常泰以出诊为由,勾搭成奸,并把他俩的阳坡庄之夜,描绘为夜夜风流、荒淫无耻。这样,她就从支边英雄成了支边败类,连烈士的资格都不够。后来,就把她埋在了荒坟岗子上。夏红红的追悼会被取消了,常吉当众作检查,说对夏红红这样的人的思想改造抓得不紧,学习不够,以至于她在资产阶级道路上越走越远,等等。接着,在夏红红之死的报告书上,所有因公殉职、无私无畏、英勇献身,为党的事业、人民的健康等等词汇全被抹去了,变成了道德堕落、品质败坏……实属政治觉悟不高,思想改造不够,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