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之间-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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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书记和马杰都不可能知道他的内心世界,孟维周很有些得意,也觉得有些滑稽。说不定一位杰出的政治家就这么悄悄地在成长啊!据说希特勒在发动战争之前,躲在深山老林训练战争机器,神不知鬼不觉。所以有人觉得希特勒的军队是一夜之间强大起来的。哎呀呀,怎么神使鬼差地想到了希特勒?孟维周感到脸热,似乎自己也有一点背地里磨刀霍霍的阴险味了。反过来一想,自己并非有什么值得指责的。只是思维出岔,同希特勒做了不恰当的类比。自己的一切抱负都是胸怀天下的,何错之有?当然也不能讲出来。拿破仑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这只适应于外国军队。求功名觅封侯是中国封建时代人们的政治抱负。如今的革命干部,大公无私,套用前人话讲,只能讲精忠报国,不能讲封妻荫子。理想必须有,但理想一定要远大,譬如共产主义什么的,不能太具体,说要当个什么官。理想太具体了,人家轻则说你觉悟不高,重则说你野心勃勃。好在没有谁能洞穿你的灵魂。可现在练这功那功的人很多,据说有的功修炼到炉火纯青,便天目洞开,看谁谁都一丝不挂,你脑子里面想什么他一清二楚。但愿这是胡扯,要不大家都开了天目,灵魂无所遮拦,世界不就乱套了。
最近机关里又流传了一句新的顺口溜:讲真话领导不高兴,讲假话群众不高兴,讲痞话大家都高兴。这话不说完全正确,也是相对真理。且不论真话假话如何,机关里的痞话的确空前地多起来了。办公室精神会餐,最受欢迎的食物往往是些粗俗的玩笑。但有一句痞话让张兆林很不高兴。要不是注重涵养,他简直会发作。那句话是:冷水洗鸟,越洗越小。张兆林的不快,是因为有人将这话用在他身上,意思很明朗,说他这个位置上的人一个不如一个。张兆林当然是最差的一个了。孟维周在一个偶然场合听到了这句话,觉得太那个了,心想张书记若是听了,不知有何反应?后来他又感觉出,张书记可能听到这话了。只是当领导的修养好,没有明显流露。孟维周猜。想,张书记的消息一定来自告密。也有这等蠢人,为这种事告密,有什么好处?弄不好自己也要赔进去。有个故事,不知是历史还是寓言了,说一位国王,给报告好消息者以奖赏,给报坏消息者以惩罚。这事若是历史,历史永远是现实;若是寓言,寓言永远是真理。谁将那种恶毒的痞话传给张书记,肯定不讨好的。孟维周记得上小学时,学校发现了一句反动标语,弄得全校上下紧张兮兮的,像马上要发生地震了。班主任老师在讲台上讲起这件事时,最大限度地运用意会的表达方式,怎么也不敢重述那句反动话。类似的忌讳,一万年也不会改变。
张书记在好几次会议上号召各级领导干部要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群众看什么?就看你的政绩!
这是否可以看做是对个别诋毁者的回击呢?也未可知。
地委的实干形象明显地树立起来了。按照张书记的思路,这个封闭落后的山区要发展,必须在深化改革的同时,最大限度地扩大开放。同兄弟地市相比,扩大开放显得尤为重要。因此,必须下更大的决心,走出大山,走向世界。这样,地委经过认真研究,推出了以走出大山,走向世界为目标的开放工程,简称“两走工程”。前一段,有人议论张兆林只知捡陶凡的衣钵,搞他的庭院经济,没有任何新点子。领导就是要出点子呀。如今张兆林“两走工程”的思路一提出,立即得到地委一班人的赞同。陆专员说,张书记这个思路很好,符合我区实际。在非正式场合,陆专员还调侃道,张书记很有思想,不愧为我们地委的张克思。张兆林却很认真地表示,这是全区干部群众实践的总结,是地委一班人集体智慧的结晶,这个工作思路得到省里领导的充分肯定。
可如今编顺口溜的人灵感来得特别快。“两走工程”一边在大肆宣传贯彻,一边就有人讲怪话了。说什么:两走不两走,原地踏步走;工作往下走,领导往上走。这回张兆林真的发火了。在地委扩大会议上,张书记显出少有的激愤。这像不像话?啊?!有的人只知道瞎议论,瞎指责,工作不干,怪话连篇。要对全体党员、干部,特别是领导干部提出一条纪律,那些蛊惑人心的顺口溜,不准信,不准传,更不准编!要让一切涣散斗志的言论没有市场兜售!对乱七八糟的顺口溜,有些同志存在错误的认识,认为这是群众意见的反映。不是那么回事,这是个别别有用心的人编的。用民谣儿歌之类的东西来搞乱人心,自古就有先例。三国诸雄就经常采用这个计谋。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不允许这么胡来!有的顺口溜可能还是个别干部编的。让一般群众来编,编得了这么好吗?所以要特别指出,一旦发现党政机关工作人员编这种顺口溜的,要严肃处理!
于是,根据张书记的意见,地直机关组织了一次严肃认真的思想作风整顿。各县市积极响应,也搞了一次。省委组织部觉得这个做法很好。改革开放,不能忽视干部作风建设啊!于是,派人下来搞了次专题调查,写出一篇很漂亮的经验材料,分别登在省报和省委内部刊物上。当然,省委组织部的同志不知道有什么“工作往下走,领导往上走”之类的顺口溜。他们的经验一宣传,各地市也深感干部作风很有必要整一下。各地市都搞了,省直机关也不能太被动,也很认真地搞了一次。这样,张兆林倡议的干部作风整顿,成为全省学习的榜样。
张书记的肚子明显地腆了起来。孟维周原先似乎不曾注意,他是上次同张书记一道游泳时发现的。不久前,张书记到外面转了一圈,先是到北京跑几个项目,拜访了几位老同志,再到沿海考察。在鼓浪屿海滨浴场,孟维周第一次发现张书记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立即联想到涵养、度量、宰相肚里能撑船之类的话。张书记也的确是宰相肚里能撑船。现在干部的思想越来越复杂,背地里议论领导已司空见惯,对他张兆林也很有微词。但孟维周注意到,一切难听的话,在张兆林那里,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从不耿耿于怀。在北京向老同志汇报工作时,张书记没有流露半句怨言,让老同志很放心。有位老同志高度赞扬道:小张呀,家乡有你这样的好同志当书记,是群众的福气!全区干部群众能够这样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家乡大有希望。“孟维周当时听到这句话,忍不住想笑,但还是拼命地止住了。本来险些儿要脱口而出的爆发性的笑声,化作一种感激的微笑,柔和地荡漾在脸颊上。倒不是想笑张书记的汇报不实什么的,这一点他是不敢笑的。一失笑便会成千古恨。他是想起了一个很不雅的玩笑。有回听某公扯谈,说什么男女Zuo爱时才真的是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孟维周还是个童男子,没有体验,但他猜想应该是那么回事吧。
张书记的确不在乎人们说三道四,他只一股劲儿地抓大事。凡是大事,都要抓得有声势,有影响,以提高本地的知名度。有人看问题就是偏激,说人家张书记堂而皇之是要提高本地知名度,实则是自己出风头,捞资本,捞政绩,提高自己的知名度。最近,地区又办成了一件大事,即将开通程控电话。
这是地区“两走工程”的关键性项目之一。实现“两走”,通讯太重要了。原计划用这个项目向“五一”劳动节献礼的,因故未能如期完工,便改为向“七一”党的生日献礼。可又未能完工,只得改向“十一”国庆献礼。张书记给地区邮电局向局长打过一次很严肃的电话,说再也不能拖了,“十一”再有问题,你自己上电视台向全区人民交待。邮电局虽是条条管的,但对地委还是很尊重的。向局长说用自己的党票和职务保证,一定在“十一”上午八时准时开通程控电话。现在是九月中旬,看进度是没有问题了。张书记开始考虑,怎样把开通程控电话这事搞得有声势一点。这是全区人民热切关注的大事呀!
地区邮电局准备热热闹闹地搞一次剪彩庆典。张书记不同意。
现在什么都搞剪彩,群众有看法,又落俗套。他指示邮电局再研究一个庆典方案。不等邮电局的方案出来,张书记自己有一个点子。打算在“十一”上午八时拨通第一个电话,代表西州全地区人民向省委刘书记报喜,感谢省委、省政府的支持。由电视台将打电话的实况转播给全地区千家万户,以振奋人心。
张书记叫来陆专员和李秘书长谈这个想法。陆专员说:“这个点子好,又别致,又简单,又有意义。”李秘书长也说:“这样好,这样好。”孟维周心想,是否也要附和一句,说张书记的策划很有新意?到底还是忍住了。不能讲策划。策划这个词以往常常与阴谋连在一起,在官场至今还觉得这是个贬义词。要讲只能讲谋划、筹划之类。而谋划又有太过心计的意思,还是不妥;看来只有讲筹划,似乎筹字有极尽辛劳的含义。词典上当然不是这么解释的,词典上是死的语言,生活的语言才是活的,而官场上的语言又最精妙。所以还是讲筹划吧。可还来不及讲,张书记已向李秘书长做指示了:
“省里领导很忙,李秘书长辛苦一下,上省里跑一趟,向省委办公厅汇个报,征得刘书记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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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之后,李秘书长从省城回来,向张书记汇报。省里领导的确很忙,联系起来还真困难,但事情总算落实得差不多了。
原来,李秘书长先向省委谷秘书长汇报了地委的想法。谷秘书长对这种不搞排场,简朴办事的作风给予了高度赞扬,说:“一定向刘书记转达你们地委的想法。”李秘书长在地区驻省办事处住了一晚,第二天,打电话同谷秘书长联系了一下。
谷秘书长答复说:“刘书记原则同意。具体安排,请你们同刘书记的秘书伍秘书衔接。”伍秘书也很忙,刘书记有多难找,伍秘书就有多难找。当天晚上十二点了,才挂通了伍秘书的电话。伍秘书毕竟是书记身边的人,很热情,说已上床睡了,还是爬起来接了电话。伍秘书说:“谷秘书长同我讲了这事。你们张书记准备在电话里讲什么话?”李秘书长说:“就是报喜,代表全区人民报喜,感谢省委、省政府的支持。”伍秘书说:“这样吧,电话里扯不清,我明天清早七点五十在办公室等你,你将你们张书记要讲的话写上给我。八点我要跟刘书记出去。”
之后,李秘书长连夜拨通了张书记的电话。张书记沉吟一会儿,一句一顿地说了几句。李秘书长在这边飞快地记了下来。
放下电话,又工工整整地抄了一遍。对自己的字不满意,司又是深夜,外面打字店都关门了。便对办事处袁主任说:“小袁,你的字怎么样?”袁主任谦虚道:“不行不行。”李秘书长却把笔和纸推到了他的面前。袁主任就认真地抄了起来。李秘书长看到小袁的字还可以。可袁主任刚写了半行,李秘书长说等会儿,等会儿。李秘书长刚才猛然意识到,这稿子虽只有百把个字,总也得有个题目才是,不然,一个光头文章,怎么送上去?但这样的文章,李秘书长还是平生头一次碰上,不知怎么处理。既不能标个某某同志在某处的讲话,又不能标个关于什么的报告,怎么都不伦不类。真是老革命碰到了新问题。李秘书长踱着方步冥思苦想了好一阵。才想到了一个不算太如意的标题:十月一日张兆林同志给省委刘书记的电话。忙完之后,已是凌晨两点多。
次日一早,李秘书长同袁主任一道准时将稿子送给伍秘书。伍秘书热情地握着李秘书长的手,说:“好吧,等定下来再通知你们。坐下喝杯茶吗?”李秘书长告辞,说:
“不了,你忙。我们办事处小袁随时找你联系行吗?”伍秘书说:“行!行!”
张书记听完李秘书长的汇报,表示满意,并指示李秘书长交待小袁随时同家里联系,李秘书长说:“交待了,交待了。”
同省里联系得基本妥当了,邮电局向局长跑来汇报,说剪彩活动只怕还是要搞,他们省局要来领导。这就让张书记为难了。省邮电局不好得罪的,地区的通信建设要倚仗他们支持。
但如果同意搞剪彩,对省里又不好交待。省委谷秘书长对他们不搞剪彩是给予了赞赏的,而且又向省委刘书记作了汇报。张书记反复考虑了一会儿,表了个态:原则同意搞剪彩活动。气氛要热烈,场面要简朴;不在排场,重在庆祝。私下却有一计,吩咐电视台,庆典活动的各项内容都要录像,但电视上只报道向省委报喜的内容,其他场面的录像只作资料保存。因为,其他场面都有省邮电局领导在场,如果不录像,人家说不定会有看法的。而报道与否,则是新闻由头问题,记者有权选择报道的角度,可以看做同地委意图无关。只要新闻报道上注意了,省委那头也好说了。不得已而为之,只好如此了。
很快就是九月三十号了,省委那边还没有最后的消息。办事处袁主任一天一个电话回来。他打听到,刘书记上北京出差去了。原计划二十九号回省里,航班是上午十点四十到达。因天气原因,改坐火车了,正点的话是三十号上午十一时到站。
袁主任说:“打了电话后,马上赶到省委办公厅去等伍秘书。”
直到下午四点了,袁主任还没有电话来,李秘书长急f,打电话给办事处,办事处的同志说:“稿子已到手了,袁主任赶火车回来了。”李秘书长发火了,怪他们怎么不先打个电话报告一下,这边领导急死了。办事处接电话的是个女孩,吓坏了,忙说:“袁主任刚才急急忙忙交待一句就赶火车了。我刚准备打电话回来,李秘书长您的电话就来了。”
李秘书长不听那么多了,忙跑去报告张书记,好让张书记放心。张书记拍了一下大腿,说:“这个小袁,脑子这么不活,不知道发传真过来?你看你看,越忙越乱。素质问题,素质问题啊尸李秘书长感到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