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格裂变的姑娘-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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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维基知道,”马西娅答道,“我想维基大概认识她。她是谁?”
“一个又新又不新的姑娘。”维基说。
突然,这位新来者说起话来了——趾高气扬地用着朗诵的调子。“其实我不是新人。我在这儿已有十九年了。我是西碧尔喜欢成为的人。我在平静中诞生,不被人所见地生活着。别人基本上还一直是孩子的时候,我已是青年人了。我没有童年时代的精神创伤。我根本不认识海蒂,也不认识威拉德,从来没有在威洛·科纳斯住过,也没有去过那里的教堂。我来自奥马哈。我喜欢学院生活,我爱纽约。我原应参加大学女生联谊会,原应有许多约会,原应是体育比赛时的啦啦队队长或校园的头儿。我爱生命,我爱生活。唯一挡道的是我不是独立自主的人,我不能在阳光中散步,不能面临世界。但现在别人都将面临世界了,我也要跟他们走。现在他们摆脱了精神创伤,我将同他们手拉手。我的活力将献出能量,我对生活的热情将使他们活泼、轻快,我未曾受过创伤的过去将使他们更有自信,我这个从未生过病的人,将同西碧尔一起在健康人的世界上同行。”
“欢迎你,”维基说。
“维多利亚,你属于我,我属于你,”这位始终未说自己姓名的金发女郎说道,“我们不象别人,不是在精神创伤的摇篮里长大的,而是在西碧尔的愿望中成长的。你和我都是金发,在我们十六个人中只有你我是这样,据我所知,在西碧尔母系家属中有许多是金发的。她的母亲赞美这种发色。我们俩是金发女郎,因为西碧尔希望自己是金发女郎。”
这位金发女郎是理想的化身,是梦中的姑娘。正是她,同西碧尔一起照着镜子,在等待着拉蒙的时候,骚动不安地怀着青春的憧憬。如果说她的言词不很自然的话,那是因为一个十多岁的姑娘在装腔作势,在夸夸其谈地讲她新近才懂得的东西。
“我是来释放西碧尔,让她获得自由的,”金发女郎声明道。“当她进入世界时,她将与我同行,不是在生命的冬天,而是在生命的春天。”
沉默。威尔伯医生希望让金发女郎再多讲一些,但维基却接碴道:“这个金发女郎是西碧尔的青春期。”
“不是来得太晚了么?”威尔伯医生问道。
“她需要现在同西碧尔在一起,”维基答道。
“还有其他人吗?”医生问着,一如她在心理分析之初时的话语。
“怎么还会有呢?”维基好象在耸肩,“我们确实没有想到有这金发女郎,这一点不假。但正象她对你说的,她在这儿已有十九年了,尽管她没有现身。但当西碧尔肩负童年时代的重荷,除了身体成长以外,绕过了青春期的一切时,这位金发女郎怎能现身呢?”维基停了停又说道,“西碧尔很难有正常的青春期。她在童年时代丢下了太多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又固定于那个时代不动。如今,西碧尔已经看穿了童年时代的精神创伤。你应该预期那青春期的重返,预期西碧尔的真正成熟。”
维基的话声刚落,那金发女郎欢快而又做作的嗓音又响了起来“我一直踌躇不前,直到西碧尔堕入情网才告一段落。当我看到拉蒙不成的时候,我出来保护青春期的西碧尔,不使她心碎。你知道,西碧尔在恋爱时就是个青年人。”
“如果西碧尔想要得到青年人堕入情网时的感受,她完全可以做到,”医生说。“年龄不同的人都能做到。她可以在四十岁时变得象一个十八岁的金发女郎。西碧尔可以同你整合。”
“她已经这样做了,”金发女郎答道。“我不妨碍她最终的痊愈。实际上,我还促其早日实现哩。”
“你听见了吗?西碧尔?”威尔伯医生问道。
“听见了,”西碧尔答道,“而且我知道我这没有姓名的一部分在讲真话。”
由这位梦中姑娘所人格化的愿望,把新的青春活力带给了由于人格干瘪和时断时续而夭折的女子气质。
尽管令人困惑,令人害怕,但金发女郎的出现确实成为西碧尔康复过程中的戏剧性高潮。在这以后许多天内,西碧你只是坐着吸吮那些化身自从六月初以来自愿与她共享的感情、风格、知识和经验。当她审视她崭新的自我时,她的人格正进行着庞大的改组。过去和现在掺和在一起;各个化身的人格掺和在一起。一件件往事回到了那名叫西碧尔的原先那个孩子心里。那个孩子自从三岁半以后就不曾整体地存在过。那些往事并不是一切都立刻进入意识。但进入意识的都是重要的事情和正常的记忆,并与时间的前后对号入座了。经过三十九年以后。生活的钟再也不是无法理解的了。
一星期以后,西碧尔精神焕发地跟威尔伯医生讲起她想当职业治疗家的事。这些事若能办成,便要离开纽约。
“你原有的恐惧看来都烟消云散了。你的计划听上去挺不错嘛。”
“噢,是这样,大夫,”西碧尔微笑地答道。“我再也不会有痉孪发作了。无论什么事发生,我都清清楚楚。那位金发女郎嘛,嗯,我觉得她跟我在一起。我知道我永远不会再分裂了。
“这句话你从来没有讲过呀,”医生说,“在化身不出现的那些日子里,你也没有讲过。”
“我的确没有讲过,”西碧尔说,“因为我从来没有觉得有这样的把握。”
“我们可以看看那些化身的记忆是否全部成为你的了。我们试一试看看,”医生说。
随后的几次催眠中,威尔伯医生把西碧尔的记忆同化身的记忆作比较。
凡是化身所有的记忆,西碧尔都有。
而且,西碧尔对那些化身的态度也彻底转变了。起先是否认,然后是充满敌意,再后是接受,最后是喜爱。知道要疼爱这些化身后,她原先的自毁变成了自爱。这是她进入整合和康复的重要标志。
又过了两个星期,威尔伯医生催眠了西碧尔以后便召唤维基。“事情进行得怎么样,维基?有什么进步吗?”
“我已经是西碧尔的一部分了,”维基答道,“她总想与我相象。现在我们成为一个人了,我不再是完全自由的了。”
这是科妮莉亚·B·威尔伯医生同维多利亚·安托万内特·沙鲁的最后一次交谈。
1965年9月2日,威尔伯医生在多塞特病例的心理分析记录上写下:“所有的人格已整合为一。”
9月30日是西碧尔搬家的一天。她的家具和油画运往宾夕法尼亚。她在那里谋到一个职业治疗家的职务。她本人则搬到弗洛拉的公寓,度过她在纽约最后的两周。
走进弗洛拉公寓的西碧尔,无论对弗洛拉还是对她自己来说,都焕然一新。她不是那个醒着的西碧尔,也不是任何一个化身。她是他们的全体。她正如莎士比亚《暴风雨》中的米兰达①” ,毫不夸张地喊出:
“神奇啊!
这里有多少好看的人!
人类是多么美丽!啊,新奇的世界,
有这么出色的人物!
世界是崭新的,因为她自己是崭新的;世界是真实的,因为在她成年生活中,她刚刚成为完整的、真实的自我。她脱下大衣,放好大包小包,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过一会儿,她说:“我以前来过这里——但是我又没有来过。”
“这个‘我’是谁?”弗洛拉问道。
“就是那个能感觉的人,”西碧尔答道。“我现在有了新的感觉、真实的感觉。跟往常完全不同。”
“跟往常完全不同”这句话说明:尽管西碧尔如今有了那些化身遮掩了三十九年的感觉,但她的参照物②仍是以醒着的自我为准。
弗洛拉准备了一些小吃。她们在吃的时候谈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然后西碧尔讲了一段过去没有讲过的话:“记忆能使一个人在感情上成熟起来。”虽然这话是一般地说说的,但弗洛拉觉得西碧尔的意思是:那些化身把他们的记忆还给了我,我能在感情上成熟起来;现在我已经成熟了。
有意思的是:虽然这位新的西碧尔比过去成熟多了,但她的模样也比她的年龄年轻得多了。这种情况在她说了下面一番话以后更令人留下难忘的印象:“跟我年纪差不多的人早就知道的东西,我却刚刚懂得。”
第二天早晨,吃早餐的时候,西碧尔说:“我很早就希望自己总有一天能知道自己一天到晚在干什么。现在我终于能说出我每分每秒在干什么了。每天早晨醒来,我知道昨天做了些什么,并且能够计划今天打算做些什么了。”她望着弗洛拉和弗洛拉的母亲,热烈地问道:“你们知不知道在你面前有一整天时间意味着什么吗?知不知道在你面前有着你能称之为自己的一天,又意味着什么吗?”
经过三十九年以后,一昼夜终于等于二十四小时了。而在以前,时间被化身们占用了。
每天早晨,当她安排这一天的计划时,眼睛里都闪出亮光。对任何人来说,这种兴奋与这一天的活动性质很不相称。因为西碧尔无非是读读书,看看电视,谈谈话而已。但她还要兴奋一整天。
“我在报纸上看到一位名人的姓名,”她在一天晚上对弗洛拉说,“在电视里又听到他的姓名,后来又听见别人提到这个姓名。可是在过去,我在报纸上见到这名字,但在看电视时我已换成我的一位化身。听别人谈话的又是另一位化身。三方面凑不到一处来。”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弗洛拉,忽然显出若有所思的样子,说:“我知道别人在电视上能看一个完整的节目而不受到内心的干扰。对他们来说,这简直不当回事。但对我来说,简直是喜出望外。那么安静啊,这里多么安静。我内心也是那么安静,毫无争议。”
另一天晚上,她同弗洛拉和弗洛拉的母亲外出吃饭后回家。西碧尔说:“我始终在那里。我自己,西碧尔。我看见那些食物,记得大家谈的每一句话。全都记得。”
区区小事,在西碧尔眼里,也显得很重要。比如,西碧尔一天早晨去采购,回到公寓时发现自己忘买橘汁。“真妙啊,”她幽默地说道,“妙就妙在我跟别人一样会忘事!”这种说法岂止幽默而已,实际上不啻承认自己是普通人的一员了。
一天早晨,西碧尔想去商店买衣料。弗洛拉陪同前往。商店很拥挤。很多女人站在机织物柜台旁。排在西碧尔后面的人挤到前面。“对不起,我排在前面,”西碧尔提出意见。弗洛拉摒住了呼吸。若在过去,这一类行动不可能出自西碧尔,而必定出自一位化身,多半是佩吉·卢。但现在只有一个自我——自信的新西碧尔。
随后又出现了心理分析的另一成果。女售货员递给西碧尔一张收据。西碧尔仔细地看了看,把布料的码数乘以每码的价格,看看钱数是否相符。若在过去,西碧尔一定会请身边的朋友帮她核算。具有了佩吉·卢的算术知识,加上威尔伯医生在心理分析后的治疗中辅导她懂得了那些知识的应用,所以西碧尔已能掌握这类交易。
在服装商店,西碧尔决定买一件褐色的衣服。衣服的袖口和腰带都印着红色和金色。离开商店时,西碧尔对弗洛拉说:“褐色的衣服,我是买给西碧尔的。那些印花是给我的佩吉那一部分买的。”
在商店门外,弗洛拉招呼出租汽车。西碧尔止住她,说:“我们乘公共汽车吧。”弗洛拉回想起西碧尔对公共汽车的恐惧,觉得她这句话很有意义。“谁都可以坐公共汽车去这儿去那儿,非常简单,”西碧尔要她放心。在公共汽车上,西碧尔又讲起商店里算账的事。“我以前总是请别人替我算账。我自己反正不算。但现在我可以自己算了。我能定购自己想买的东西,在出租汽车里找零钱,丈量衣料或窗帘布——能做我以前不能做的事。”她再次强调“以前”二字,并露出内心的喜悦。
当然,西碧尔偶尔也会短暂地露出那些化身的影子。新的西碧尔会在起居室里踱来踱去,说什么:“我要走了,我要建立新的生活。一切都如此激动人心。要干的事那么多。要去的地方也那么多。”弗洛拉不由得想起佩吉·卢曾想与其他人一刀两断的事。
有客人来访时,西碧尔会谈起早期的美国式家具。这里晃动着维基的影子。
迟迟方现身而又匆匆整合的金发女郎,在西碧尔奔放的热情中似乎无所不在。
新的西碧尔动手修补一个碎花瓶,这原是迈克或锡德会动手来干的事。她做饨羊肉,这是玛丽常做的菜。最使人惊诧的是她竟演奏了肖邦的B小调夜曲。在过去,只有瓦妮莎会弹钢琴。
西碧尔对弗洛拉讲下面一番话的时候,露出了南希·卢·安的影子:“我为自己过去那样狭隘和执拗而感到羞耻。我现在不怕天主教徒了。”西碧尔还说:“我基本的信仰没有变,但不再有宗教折磨,而且有了新的观点。”这无异在说:“玛丽走出了圆顶建筑。”
自主而独立的化身已不复存在。他们已成为一个丰满完美的人格的不同方面。
自然,西碧尔大病初愈的心灵还不免脆弱。她有时会害怕未来。“我不想再生病了,”她常常这样说,“我真怕会发生什么事。”弗洛拉认为西碧尔的恐惧是完全正常的,正如每个人都怕自己变老一样。
谈话时最使她痛苦的是谈到拉蒙。直到离开纽约的前夜,西碧尔才说:“我应该要求他等着我,如果我当时知道我那么快就康复,那就好了。”过去不能哭泣的两碧尔,如今泪如雨下了。
西碧尔在弗洛拉家的两个星期中,威尔伯医生每天打电话找西碧尔,还来吃了几次晚餐。西碧尔和医生谈到她们的新计划。西碧尔在宾夕法尼亚一家为情绪异常儿童开设的医院里得到职业治疗家的职位。这是她过渡到执教的一项临时职务。
1965年10月5日,离去的那天晚上,医生和那位原先的病人离开了弗洛拉的公寓。两个女人,并肩走过了十一年旅程,如今再走一程便要分手了。新的西碧尔将走进她的新时代的黎明。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