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十九侠-第1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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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潜先由旱路取道成都,到后,连访数月,并无朕兆。又去川东、重庆一带寻访,仍问不出一毫端倪。夜入各地官署暗查案卷,翻出当年卷宗,也只是阉狗以前风闻表兄嫂逃往川中匿迹,命地方官严缉解京治罪的话,大半捕风捉影,查不出所以然来。不得已,返回成都一带,日里遍搜岩壑乡野之间,夜晚又去衙署探查。
这一夜,黄潜前去,正遇官和幕友拿着权阉第三次严缉刺客的催令,上有“黄某既闻颜氏孽子在川潜伏,定往寻访。屡经开具年貌,严令缉拿,何以久缉不获?殊属玩忽”
等严加申斥,仍着务缉归案之言。黄潜暗中好笑。心想:“自己行踪飘忽,一身绝艺,即遇官府捕役,也拿我无可奈何。况且自在阉狗家中受挫,益发谨慎。入川以来,大半昼伏夜动。寄居之地,不是受过恩惠之家,便是岩栖野处。任你严限查缉,有甚用处?
不过阉党爪牙密布,搜查如此严厉,表兄嫂是外乡人,倘在此潜居,日久不会不露一丝行藏。这里近接滇黔,想已逃入蛮荒。反正找到方休,何不前往一试?”正欲起行,第二天青羊宫集会,黄潜也不畏官府耳目,意欲一观盛会,再作长征,看看是否与传说相符,有无神仙异人出现。
次日,天色微明黄潜便赶了前去,随时随地留心物色。一直游到下午未申之交,除了肩摩背接人多拥挤而外,毫无所遇。仅殿旁有两个江湖道士,在那里弄花巧捣鬼,也引不起自己兴趣。暗忖:“世俗所说的会神仙原来如此。这等喧闹尘嚣所在,神仙原也不会到来,我本多此一举,还是走吧。”信步出宫,且喜无人识破。正欲起行,忽听有人笑语道:“这个人也是呆子,既知亲戚隐在南疆,却只管奔驰全川,到处瞎撞乱跑。
前边放着明路却又不去打听,任他踏破铁鞋,有甚用处?”黄潜闻言心动,忙回头一看,乃是一个身背大红葫芦的中年道士,吃得酒醉醺醺,正和一个同行的道童且说且行。忙跟过去,欲待寻他攀谈。偏值散会之际,宫中游人如潮涌一般退出,急切问挤不上前,只得遥遥认定那个红葫芦尾随。
黄潜行离宫门才十余步,又听道旁有人问答。内中一个说道:“可惜这一对行医的夫妻,已有好久不到我们墟里来了。这就是当时用剩的药,各墟集上都没处配,又无法认得,才几千里路赶到这里来,往各大药铺寻访。不料这么大地方,竟也配不出,也是没人认得,找更找它不到。我那亲妈必是活不成了。”黄潜闻言,刚一回首,猛听耳旁有极细的声音说道:“问他好了,不必寻我。”心中奇怪。再一寻那道人师徒,就在这晃眼工夫,竟在万人丛中失踪,不知去向。那道旁问答的乃是几个山民。不禁触动灵机,暗忖:“姑父乃世传外科名手,表兄也从小医理极有悟性。闻他夫妻逃时匆忙,带钱不多,如隐南疆,必以行医自活。我在自寻访经年,怎未想到这上头来?料那道人师徒定非寻常,两次所说,似乎有心指点,未次所说尤为暗合我心事。既然隐去,必不肯见,寻也无益。且从山人口中一探,莫要顾此失彼。如问非所答,再寻访道人踪迹未晚。”
想到这里,便闪出人丛,往山人身前凑去。越听山人所言,越觉有望。故意闲立到人散将尽,山人也语尽分手,便认准问药的一个,尾随到了田野无人之处,上前唤住,问道:“客家先说有甚药儿,可能给我一看么?”山人惊问道:“官人能识这药?那太好了。”黄潜接过那药一看,乃是一粒银衣朱九,看出与颜家制法相同。便问来处。
山人答道:“我家原住云贵交界的菜花墟,只因我爹是个多年痰喘,数年前遇一走方汉客,夫妻二人医道都好。先时无人信他,我用五分碎银买了他一包治喘的丸药,我爹还不肯吃。他夫妻见生意不多,无人上门,不久也便走去。过了些时,我爹喘得要死,一听族人说他药颇有奇效,我才瞒了我爹,假说别一个走墟名医的药,早晚照他法子共吃两回,便止了喘。等药用完,即断了根。这时,他夫妻已渐渐有人信服。按说我们那里是大墟大集,人多富足,他夫妻能做常年的好生意。不知怎的竟没了影,一直也未再到墟里来。去年我妈忽然也害了喘病,什么方法都用尽,只是不能好,今年越发厉害。
只恨当初没将他药都买下,这一粒还是当初我留的样子,原想等他来时比着买来,准备我爹犯病用的。不料我妈也害这病,到处打探,只打探不到。我急得无法,心想他夫妻说家原住在四川,虽然口音不大像,丸药不比草药,总是从四川贩去的。谁知连问多少医生、药铺,俱不能识。官人如能识得,代配一料,将我妈病医好,我家金沙甚多,情愿送你两升如何?”
黄潜见那山民孝心至诚,便笑答道:“谢到无须,少时我送你点药,包将你妈病治好就是。”山人闻言,慌忙跪倒拜谢,连问那药可是身带。黄潜道:“我不但给你好药,还可同你前往包医。只是那行医夫妻,颇似我的亲人,你可知他姓名么?”山人道:
“官人原来和他有亲么?这大好了。他夫妻初来时没有人理会他,事后我曾向人打听,说他姓严,不知是不?”黄潜知“严”、“颜”音近,或是传闻之误。暗想:“表兄既然亡命奔逃,怎连姓都未改?就改也无须用这与本姓相近之音,难怪阉狗得知踪迹。听山人之言,他此时虽已离去,必仍在远近南疆中以医自隐。”略一寻思,决计不再寻那道人,取出明夷子所赐在外济人的灵丹与山人看了,相约同往医治。只路上要山人教他土语;假如中途有事离开,必须前途相会,不许盘问,并向人说起,山人一一应诺。黄潜见天已黄昏,于是同返那山人寄居的地方共宿一宵。
第二早,天色微明,便即起身。山人惯于跋涉,走不两天,便弃了官驿大道,改抄荒野捷径,所遇都是土蛮之类。那山人与菜花墟孟寨主同族,沿途山民多来延款。加以步履轻捷,一天往往能走二三百里的山路。由成都上道南行,沿岷江驿路越过大凉山,走人屏山、野家山这一条赴滇捷径,虽是土蛮杂居之所,风景却极佳妙,山清水秀,涧谷幽奇,野乌蛮花,山光如沐。原生野林遍地都是,常在林中走一两天不见天日。到处俱值勾留,不舍遽去,所以路上一些不觉迟缓。因山野辽阔,常断人烟,除偶为山人用灵丹治病外,更无别事耽搁,始终也未离伴他去。那山人见黄潜用的只有一种丹丸,却是药到回春,越发敬服感戴。
二人行约半月,相隔菜花墟只有一二日途程,忽然又遇到一个山民,与盂寨山人一见面,便笑道:“我报你一个喜信,那一对神医现在青狼寨当长年医生呢。”黄潜路上本不断留神打听,闻言大喜,忙问究竟。那山人说:“我与孟寨主交情最好,因闻孟母病,寻访神医不到,也帮着打听。前日无心中在金牛寨山口上遇着一个青狼寨的旧人,说他寨主多疑性暴,女寨主也凶得很。他因犯了点忌,恐怕送命,连夜逃出避祸,意欲投奔他一个先逃走出来的同族。无形中谈起前几年黑王神给他们引去一对会医病的夫妇,一盘问,竟是以前来此的那两个神医。我没等他说完,便忙跑向孟家,孟家的人已赶往四川去了。因为青狼寨主夫妇为了金牛寨,与孟寨主有仇,不敢冒失抬了孟母去求医。
此事只有等孟寨主回来,求寨主设法向他硬借。如今我有事须往前山,不想途中与你们相遇。”黄潜问知青狼寨相隔仅百里山路,越发心喜。当下别了那山人,第三日赶到孟寨主家内,黄潜给孟母服了灵丹。因当地俱是山民,不时来往城镇买卖,恐宣扬出去,泄了自己和颜氏夫妻行藏,再三叮嘱不可泄漏于人。丹药也暂时停施。等病治好,问明了去青狼寨的道路,便要别去。孟寨主自然千恩万谢,送了许多土物、金沙。黄潜一概不收,只取了三天的粮食,做一口袋装好。孟寨主说:“青狼寨主夫妇凶狠诡诈,又与本墟有仇。此去要穿行螺盘湾,便是我们认路的人,也常常走迷,只一疏神,将湾中谷套数错,就一月半月困在湾里不得出来。恩人没走过,只凭我口说,哪里行得?”执意要伴送同行。黄潜一则恐泄机密,二则知道两方不合,万一同行遇见青狼寨人寻仇,动起手来,表兄现正寄居对方,相助同敌,恐伤人不便,反多累赘。自己=身本领,只要认得方向,岂惧山岭阻险?执意不许同往。孟寨主无法,只得说道:。、我家恰在本墟最远最偏僻的所在,往青狼寨须走螺盘湾,恩人路生,实不好走。既不要我陪去,请恩人退回来路,改走前路。虽然中隔两座高山,仍要穿过螺盘湾,但只是湾的尽头,决不至于迷路,多走百十里,却放心得多。”黄潜应了,问好改走前墟的路,便即起行。盂寨主送了一程,方行别去。再走一二里,到了两路分歧之处,黄潜暗忖:“前墟人多热闹,路既要远得多,山路更是峻险,何必费这些事?”想了想,仍往后路走去。
黄潜步履迅速,行至中午,已到螺盘湾。只见两崖高峙,中通峡谷,觉得并无甚出奇。谁知入谷走不三二里,路径便难走起来。两边俱是危崖峭壁,其高排天,光滑如镜,猿猱也难攀援。再加谷径弯曲错综,歧路百出,互相重复颠倒。黄潜心中有事盘算,一个不小心,忽然数错了两个弯套,将谷径记迷,误走入不该进去的谷套之中。等到尽头被危崖阻住,看出有误,连忙回身时,来路方向、途径全未留神记住,又惜入别的死谷之中。黄潜虽知走迷,仗着一身轻功,先还不甚发慌,以为所见湾中崖壁虽然都是危岩低覆,日光全隐,看不出方向,拼着踏遍全湾,总不至于找不到可攀援之处,一达高处,即可辨明。再者,先前来路也还有两处记得,只要找到,便可推测。谁知越走越不对,走到黄昏,始终未将路寻到。好容易寻到两个略可攀登的崖壁,攀援上去一看,下面山连山,山套山,两山相间,成了一条条的峡谷,千头万绪,好似千百条龙蛇盘纠其下,哪里分辨得出来踪去迹。黄潜试返下来,略为定了定神,取出于粮,饱餐一顿。猛想迷径,姑且往下再走,天已昏黑。斜月挂崖,星光闪树,下面却是暗沉沉的。仗着练就目力,虽然不畏谷中昏黑,无奈湾中谷径阻塞的多,偶有几条可以通连,过后细一辨认,在自绕了许多弯转,多半仍然回到原处。
黄潜连走了一日夜不停脚,未免有些劳乏。一赌气,寻了一个地方,坐眠到了天明。
满拟少时日出,总可辨明方向,偏又是危崖交覆,谷径阴森,日光不能透下。想再攀上崖顶去看时,昨日那两处较可攀援之所,已不可复得。耐着性子,一面试探前行。静候到了日中,方向虽已辨明,可是照方向走,路均不通,仍须弯曲绕越,照旧是进退两难。
尤其有一桩最难受的事:照孟寨主说,谷中泉水原有两三处,这一走迷,更找不到滴水,口渴已极。幸是黄潜学过多年坐功,能调气生津;如换常人,渴都熬不过去。
黄潜似这样往来乱钻乱窜,在谷中走了两天两夜,心中未免烦乱。第三日早起,忽经一谷,有一面崖壁虽高,却满生藤树,可以攀升。连忙施展轻功夫,援升到顶。细看那一面也是一条峡谷,离地百丈,上半截溜斜可行,下半仿佛陡峭,隐隐闻得流水之声,心中甚喜,好在下跃比上纵要容易得多,便走向半崖,往下纵去。身刚纵起,落未丈许,腰间干粮口袋忽被一块锋利突出的石角挂住。人正下落,事出仓猝,难以挽救,粮袋立被扯碎,挂在石上,内中所贮干粮、肉块纷纷坠落,噗噗之声直响。
黄潜行时虽只带三日之浪,孟寨主感恩心切,暗中多塞了好些在内,黄潜首次检视,足供七八天之用,虽然失路,食粮暂时尚可无忧。先还以为落在地上,东西仍在。及至到地一看,靠崖脚的一面竟是一个小溪涧,相隔落处不过尺许。适才下望,因有藤草遮住,又有突崖掩护,没有看出,那些惜粑、干肉沿壁直坠,不比自己是择地飞纵,业已全数坠落涧中,不禁着起慌来。见涧水汤汤,沿崖而流,却又不长,尽头处水忽成淤,如有无底深洞在下,巨吻吞波,汨汨不已,意欲取水,先解了渴再说。贴身伏地,刚刚悬脚涧岸,哪知腥腐之气,中人欲呕。知南疆山中常有毒泉恶水,又想起适落干粮沉底无一浮起,连行三日不见一鸟一兽,可见地之险恶,不敢造次,只得作罢。
黄潜知道危难将临,一半日还好挨撑,再若日久不出,恐难逃死。想了想,无计可施,只得仍旧乱窜,只盼或者误打误撞,冲了出去,此外别无善策。黄潜是早本未进食,挨到夜间,仍然没有出路。接连已是三天,脚底又是不停地飞跑,路仍迷无头绪,腹中饥渴已极,越往后越难忍受。身上虽还剩有百余粒丹药,那是师父救人之物,不到生望已绝,行将待毙,又不愿拿它充饥。正在饥疲交加,走投无路,忽然行经一座断崖之下,仿佛走过。攀升上去一看,正是那丢失粮袋的所在。此时因袋裂未落,估量袋中必有余粮,无心得此,宛如绝处逢生。提气沿壁下到崖腰危石之间,将破袋取到手中,居然在里面寻到大小四块糌粑,一条熟腊肉。如节省充饥,尚敷一二日之用。便仍沿崖纵下。
不知何日脱困,哪敢饱餐,只取了太平块糌粑略为点饥,吃完将余粮包好又走。
黄潜因屡次绕越,终仍不高原处,反正难走出去,姑且见谷就钻,见弯就拐,不问道路相反与否,乱走一回试试。行到黄昏,虽未寻到出路,所经已与往日不同,重复之处甚少。暗忖:“这里不但鸟兽绝迹,溪流毒秽,连黄精、野菜之类都发掘不着。自己年来惯走蛮荒山野之区,几曾见过这等穷山恶水行次?”一眼瞥见崖缺新月斜照之处有一岩洞,猛想起:“来时孟寨主曾说,此湾沿途有三个岩洞,内有泉瀑可饮。莫非误打误撞,寻到出入正路不成?”想到这里,心中一喜,便拔出宝剑,借剑光华映照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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