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极舞-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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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你一样,拼了命让她相信?”上玄幽幽反问了一句,“为她假扮女人,为她杀人,为她爱的人杀人,你拼命做的那些事,我一样也做不到。”
白南珠没有回答,过了一阵,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马车颠簸起伏,车外持鞭的女子似乎没有听见半句马车中的对白,只凝视着远方,驭马狂奔,仿佛借着癫狂的马蹄,就可以发泄一些什么,让她能平静些看那条通向少林寺的道路。
大如方丈死于白南珠手下的消息这几日已在江湖之中闹得沸沸扬扬,大如虽然未见有什么丰功伟业,却也是堂堂少林掌门,尤其以多才多艺闻名于江湖,惨死于白南珠手下,实在令人唏嘘。何况江南山庄一站之后,世人皆知白南珠才是连杀百来人的真凶,虽则听说他本是甘为卧底潜入官府,但之后倒行逆施,杀人无数,早已是化身为魔。此时听闻大如方丈又死在白南珠手上,江湖中群情激愤,大有不杀白南珠誓不罢休的势头,与当时追杀上玄大抵相类。
梨花溪。
容隐和聿修都在梨花溪休养,江湖中的种种消息都听说了,两人都是淡淡一笑,对于近来发生的事,两人只交谈过一次。
“若换了是你,你会杀了他,还是救他?”聿修那日问容隐,他所指的“他”,自是白南珠。
“杀了他。”容隐冷冷地道,“换了是你,你也一样。”
聿修点了点头,静了一阵,又道:“但那人也颇有可怜之处。”
“可怜可杀之人。”容隐淡淡地道。
“他若不练‘往生’,只怕真是个江湖侠客,真正的游侠男儿。”聿修也淡淡地道,“‘往生谱’害人无数,这门武功才是最该死的东西。”
容隐默然了一阵,缓缓地道:“上玄是会救他的。”
聿修微微吁了口气:“上玄不但会救他,还会舍身救他,他本就是个十分冲动的性子。”他看了容隐一眼,嘴角微勾,“你不担心配天?配天和他们在一起。”
“配天......”容隐眉头蹙了起来,“即使我把她留在身边,也救不了她。”他淡淡看了聿修一眼,“你难道不明白?自己的事,只有自己作决断,世上没有谁能替谁选择一辈子。他们之中,无论谁生谁死,你我都不能如何。”
聿修一双眼睛明亮地看着容隐:“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之中,有人会死?”
容隐脸现冷笑之色,森然看着聿修:“我的意思?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
聿修淡淡一笑:“我只盼不是配天、不是上玄。”
“嘿!”容隐不可置否,闭目养神。
距离少林寺不过两日路程,上玄一行人在嵩山脚下素菜馆休歇,这几日上玄的毒伤越发有起色,那“蒲草”确是药效神奇,却没有人告诉他那药是从华山崔子玉手上抢来,且又带着四五十条人命。容配天惊人地消瘦下去,她勤力地赶车、洗衣、策划路线、选择客栈,尽心尽力地想尽快赶到少林寺,其余的事,她很少说,失神的眼睛也很少看上玄或者白南珠,偶尔呆呆地看着夕阳,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南珠却生起病来,每日夜里二更,他就开始全身发抖,杀欲升腾,若不能让他杀死一只活物,他双眉之间的伤口就会裂开流血,望之犹如妖魔现世,且痛苦不堪。此时距离他二十五生辰尚有几个月,想到他要日日夜夜受这种煎熬,他身边的人要日日夜夜提心吊胆以防被发狂的白南珠突然杀死,连上玄也觉得,这根本就是种地狱般的日子。
但白天太阳升起的时候,白南珠便恢复如常,这种日夜变幻的日子,渐渐成了一种定式,上玄和配天如今都很明白,那些死得惨烈可怖的人们,究竟是在怎样的情形之下,惨遭毒手。
“毕竟是离嵩山近了,这里的素菜,滋味不错。”上玄夹了一筷子青菜,嚼了一口,淡淡地道。
“确是不错。”白南珠道。
容配天默然,对于素菜的话题,她毫无兴趣:“上少林寺救人,你们有什么计划?”
上玄闭嘴不答,白南珠微微一笑:“冲进去,硬抢。”
“那危险呢?你们不考虑吗?”她轻声问,“要是受伤了、失手杀了人,还是死了,怎么办?”她毫不忌讳地说出“死了”两个字,就似已经麻木,没有半点感觉。
“我们不会死的。”白南珠柔声道。
“是吗?那就好。”她低声道,“那就冲进去,硬抢吧。”
“我们去就好,你在寺外等人。”上玄冷冷地道。
“我虽然不如你们天下无敌,少林寺的寻常和尚,我也不怕。”她仍是低声道,“既然要抢,就大家一起上吧。”说到“天下无敌”四字,她的语调很明显,是讽刺的。
她的顽固和冷漠,再没有人比眼前这两个男人清楚,于是沉默。
她也沉默,过了很久很久,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幽幽地道:“你们......真的不要死,好不好?”
然而一桌寂静,赵上玄和白南珠都没有回答,上玄持杯喝了一口茶,白南珠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就似他什么都没有听见。
绝望的气息,浓郁得让人窒息,她的眼里没有眼泪,眼泪在那大雨滂沱的夜里已经哭尽,眼中唯余,只有空茫和麻木。
要去救人的人,却没有一个,想要活下来。
这一阵沉默,沉默了很久。
“这样吧,今夜大家好好休养,明日清晨日出之时,我们上少林寺。”白南珠忽而一笑,打破沉默,“今天的菜确实不错,你们都该多吃一点。”
自此之后,唯有碗筷之声。
夜里。
上玄照例来到白南珠的房间,将近二更时分,白南珠已经沐浴,长发披散,正对镜梳头。换了旁人,此时沐浴梳头,可能有些奇怪,但上玄却知他唯有在心中杀气勃发,无法抑制的时候方才会木仪焚香,而后对镜梳头。此时的白南珠危险至极,犹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无论是谁,一旦惹恼了他,刹那之间便会尸横就地,血溅三尺。
不知有多少人就死在这一瞬之间。
“出去。”白南珠目不转睛地看着镜中人,语气很平淡,若不是他双眉之间的伤口不住流血,也许谁也看不出来他身受怎样痛苦至极的煎熬。
上玄手指一挥,点中他肩头背后两处穴道,这些日子上玄每夜都会点住白南珠身上穴道,以免他发狂伤人,今日也不例外。尤其明日要上少林寺救人,他特地稍微来早了一些,以防意外。
“没有用了。”穴道被点之后,白南珠居然仍旧对镜梳头,仍能说话,预期仍很平淡,“最多不过二十日,我就控制不住了......
“就连筋脉都已改变了?”上玄淡淡地问,“无论是分筋错骨或是点穴,都已对你失去作用?”
“除非你打断我的骨头。”白南珠突然一笑,“但你若想出手,在你出手之时我就能让你开膛破肚。”言下,他的声音稍微有些拔高,脸色自白皙渐渐变得充满红晕。
上玄淡淡地看着他,转身出门,“砰”的一声关上房门:“你莫忘记配天爱的是你,她最恨人滥杀无辜,莫忘了明日你我还要救人就好。”
白南珠微微一震,脸上的红晕突然褪去,也许由于新浴之后的长发实在太黑太光亮,刹那间他的脸就如被涂上了白垩,在出奇有生命力的乌发之下,灰败死气得像只已经死去多年的鬼。
上玄转身出门,今夜清澈纯净的月光之下,一个人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等着,身影停止,她也有一头长发,也是刚刚沐浴,满身尚散发出淡淡的芬芳。
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配天。”他叫了一声,没有多看,就欲迈步从她身前离开。
“你......你......且慢。”容配天低声道,“我有话和你说。”
“你要我休了你?”上玄也低声道,这一句之中,并无讽刺之意,他的语调很认真,也很悲凉。
容配天一怔,只听上玄淡淡地道:“你要我休了你也可以,若你觉得定要作‘容姑娘’才能和他在一起,要我休了你也可以。”上玄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你我虽然成婚多年,但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其实也没有多少,这几年来,我不知珍惜,让你受尽委屈,对......对不起。”他道歉的时候显得很生涩,但表情很平静,似乎对此事已经想过很久很久,千言万语,如今只余寥寥几句。
“我......我......”她从未想过上玄会说出“休妻”二字,本以为自己早已麻木,刹那间仍觉痛彻心扉,“我是想说......我是想说......我......”她喃喃地重复,自己本想说些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头脑之中,一片空白。
“我真的爱你。”上玄低声道,“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爱你,配天,我对不起你。”
“不......不,”她如中雷击,踉跄退了一步,脸色惨白,定了定神,“我想说......想说的不是要你休妻,我想说......”她颤声道,“我想说的是不管明日如何,不管你的朋友在少林寺中是生是死,不管我和白南珠如何,你不要死,你不要想死,请你不要想死!”
上玄泛起了一个淡淡的嘲笑:“怎么可能呢?”
她脸色苍白如死,上玄指了指身后的房门:“他也许只剩下二十日,你若有话,不妨多对他说。”言罢,他缓步就将离去。
“等一下!”容配天追上一步,“他的事,暂且莫提。我们......我们之间......我们之间......”她颤声道,“我想问你,这几年来,你是不是真的一直都想着我?”
上玄背对着她:“此时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是与不是,又如何呢?”
“我心里始终想不明白,你若真的在乎我,怎可以这么多年从不找我?就像我离开你身边之后,你仍然过得我行我素,半点不萦怀。”她低声道,“我一直等你来找我回去,一直在等......等到失望,而后绝望。”
“过得我行我素?”上玄淡淡地自嘲,“配天啊配天,我看不出来,你是个如此缠绵的女人。我以为你理智冷静,你选择要走,就绝对不会回来,何况我也放不在架子,去求你回来。” “求我回来?”容配天满眼迷茫,幽幽地道,“是啊,当初走的时候,以为自己真的能一走了之,永远不回家。但是......但是却是越来越想你、想你一个人究竟如何、想我走了之后你会不会伤心难过,你若不难过,我......我就失望得很。”顿了一顿,她轻轻地道,“反你不但不难过,还投入了北汉军中当傀儡,我那时真的很气。你离开北汉军之后漂泊江湖,我......我到处找你,有时找到了你,跟在你身后,却又不敢见你;有时后今天找到了,第二天又失去了消息。你消沉落拓,我很痛心......”她喃喃自语,“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上玄突然充满怒火地反问一句,“既然你如此想我,你为什么不回家?我不找你,难道你就不能自己回来吗?”
她全身一震,茫然失措地看着上玄,上玄的怒火渐渐散去,突然深吸了一口气。在那呼吸之间,她听见了哽咽......近乎哽咽的喘息,突然心中的压抑苦痛轰然碎裂,她猛然从背后抱住了他,双臂之间,是温暖的躯体,还有急促的心跳。
“放开我。“上玄哑声道。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哭了,“当初是我要走,后来是我不回来,对不起......”她伏在上玄背上抽泣,“你放不下架子找我,我放不下架子回家,我们......我们......”
“放开我!”上玄用力抓住了她的手,“你不想回来就不要抱我,你......你不要忘了你爱他......”
她突然僵硬,上玄手腕一翻,用力将她往后推去,他的武功很高,只让她平平稳稳地退了两步就这两步之间,已如相隔万年。
他们还是夫妻,但已是陌路。
你......你不要忘了你爱他......
“他......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我了。“她笔值地站在上玄身后两步,轻声道,”他其实不是个坏人,什么都失去了,连良心都失去......我......我爱他。“
“他本就从未得到过你。”上玄怒道,顿了一顿,他挫败地低头,“你是同情他!”
“我爱他。”她坚持。
“你你爱如何便如何,”上玄哑声道,“反正你我都不懂要怎么做才不会让对方伤心,你爱怎样便怎样,我不管你。”他大步离开,“从此时开始,你已不是我的妻子。”
反正你我都不懂要怎么做才不会让对方伤心。
从此时开始,你已不是我的妻子。
她的眼泪自眼眶中滑落,她不想听到这样的结局,不想看上玄离开…坚持要爱南珠,到底是真情真意,还是同情而已,她自己真的分不清楚、分不清楚......
很多年前,一个小女孩在赵丞相家的花园里遇见了一个小男孩,那个小男孩在花园里摔了一跤,小女孩大声笑他。小男孩很生气,说他将来是个王爷,小女孩说她将来会是个比王爷还厉害的,和哥哥一样厉害的女人。后来他们成了朋友,后来他们都习武了,后来他读兵马、她念诗书;他练剑、她弹琴,再到后来,他们携手私奔,自以为会在外边广阔的天地中,寻找到一片拥有琴台楼阁、翠湖花树的神仙境地,自以为离开了纷纷扰扰的京城,就一定会幸福、一定会幸福。
但是有些时候,幸与不幸,不在是否拥有神仙境地,而在他们彼此是否懂事、能否珍惜、爱护和尊重这份感情。
爱,就是在彼此需要的时候,能及时给予她一些什么。那些东西、那些话、那些细枝末节或者根本不重要,只体现了那时那刻,她需要你的时候,你是否在意她?
所以到最后她被白南珠迷惑,到最后她对上玄绝望,她爱上了一个杀人无数、身败名裂的疯子。
身后的房间,窗户开着,一个人乌发披肩,静静地看着她和上玄,依稀听他们对话,已经很久了。
但为什么,听见上玄休妻,他没有高兴,反而有泪,自双颊之上流了下来?
第二日清晨,日出时分,少林寺。
“六道轮回”在少林寺后,嵩山山顶的一个洞窖之中。
洞内分有“三恶道”:地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