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殇-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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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秋,清流,竹喧,莲舟”来替了她们的名字,这四人俱是磕头谢过不已。那执守侍太监名唤作刘培盛,他便是这翊坤宫中的首领太监了。
正欲叫他们下去之时,念语似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那刘培盛:“刘公公,这翊坤宫可还有其他主子住着?念语若知了,也好过去请个安。”
那刘培盛见她问得客气,却也不敢拿大,依了规矩行礼回答:“回主子,这宫中还有一位云常在,住在印月阁中,想来过一会儿便会来向才人请安。”
念语吩咐晚秋取了三两银子谢过刘公公,便都吩咐他们下去了,只留一个晚秋在身边。
念语细瞧那晚秋,生得不过中人之资,看面相似是极老实的,又想着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便仔细问了她家世,这晚秋原是山东临淄人氏,家中还有一个弟弟,听说前年已中了举,因着再过两三年便得以放出宫去,家人便也替她定了亲,就等着出宫那一日完婚了。
正闲谈着,便有太监来报,说是云常在过来请安了,因是第一次见面,念语自也不敢马虎,仔细看过了衣着便来到了正殿中。
那云常在乃是太常寺少卿的女儿郑碧云,因着太常寺少卿品级虽不低,可是毕竟也不是个掌实权的,入了宫来不过是循了旧例,因此不过也是封个常在而已。
请了安后,念语便叫了她起来,又一同坐下,云常在不过着一身粉色宫衣而已,梳一个同心髻,也不过眉清目秀而已,这般瞧来,也似个省事儿的,虽这样念语倒也不敢小瞧她,初初入宫,行事还是谨慎些为妙。
云常在不过略坐了坐便回宫去了,等她回后这偌大一个霁月殿便只余了她一人,就叫了晚秋,取了王维的《王右丞文集》来看。
正借着落日余晖细细品读的时候,忽有人来报,说是雍华宫绛云殿的德妃来了,念语虽心下疑惑,却也不敢怠慢,急急放下手中诗集,出殿迎接去了。
德妃今日着了红地花鸟纹锦裙,梳一个凌云髻,却是面带笑意的叫了念语起来,念语起身后才发现德妃身后还跟了月柔姑姑,心下虽疑惑却也不敢多问,只是叫了月柔起来之后,便请德妃入正位坐下。
坐毕奉茶只好,德妃笑意盈盈的对念语道:“本宫在这里先贺喜语妹妹了,因着我朝规矩,妃嫔与秀女不得私下会面,故前几日妹妹尚在玉漱宫中,本宫也不好过来相扰,今日听闻妹妹移入翊坤宫,便特地过来看望。”
念语离席浅浅福身谢过后,再入座,微笑回对德妃:“念语不才,让德妃姐姐挂记了,念语谢过姐姐了。”
德妃看似无意的向殿内扫了一眼,正巧看到那本半掩的诗集,微微颔首:“妹妹出身靖远将军府,竟对王右丞的诗颇为喜爱,倒真是难得了。”
“念语不过粗粗一看,略有涉猎而已,让德妃姐姐见笑了。”
德妃摇头道:“妹妹自谦了。王右丞诗中颇含佛理,咱这大周朝又以佛为尊,本宫宫中有几部佛经,妹妹如有兴趣,我便差人送来。”
听闻此言,念语便又只得客套一番。
略略闲聊一番,德妃终于进入正题,叫了那月柔到了跟前,笑说:“听闻妹妹竟是单身入宫,也没有带个贴身丫头进来,想来日后也有诸多不便之处,本宫听闻妹妹与玉漱宫的月柔姑姑倒颇为投缘,因此今日便特特向皇后娘娘请了旨意,讨了这份差事来做,以后月柔就调入你殿中伺候你吧。”
念语虽磕头谢过,心下却又凉了几分,这玉漱宫中想是耳目众多,不过今日向了月柔辞行,便又引出这桩事来,虽是月柔行事稳重,但却因是德妃插如自己宫中的,她心里对月柔倒不是这么放心了,却也只得谢了恩领下才是。
那德妃见人已送到,便也不多加逗留,径自回宫去了。
念语送走德妃之后,便将月柔叫入内殿,屏退左右,正思虑着如何开口细问今日之事,却听月柔开口先说了。
风帘水阁压芙蓉(二)
“奴婢斗胆揣测才人的心思,想来才人是在怀疑为何那德妃要大费周章地将奴婢从玉漱宫移到才人的霁月殿中来的吧?”月柔跪于地上,低眉轻声说。
念语见她主动挑起话头,心里暗叹一声,不愧是在这宫中生活多年的老人了,一个眼神便可揣测出她心中所想,于是离座起身,虚扶一个,“姑姑且起来回话罢,不过初春天气,跪坏了膝盖骨,日后出得宫去,总有许多不便的。”
月柔听到“出宫”二字,眼中闪过一丝感伤,缓缓起身福了一福道:“月柔谢过主子。今日德妃将奴婢送如才人宫中,实则是宁贵人的主意。”
“原来是她?那宁贵人可有与你说过什么?”念语神情颇为复杂地看了月柔一眼,看来与这个玉漱宫管教秀女的姑姑交好的并不只她一人。
月柔感到念语的目光,只得在心里苦笑一声,回道:“奴婢与那宁贵人并不相熟,小主们搬宫前那一日,宁贵人来找奴婢,只问奴婢愿不愿来伺候才人,奴婢斗胆说句心里话,奴婢实不愿踏后宫这一趟浑水,入宫这么些年,还有什么是奴婢没见过的。只是后来,那宁贵人又道出了天昭年间的事,奴婢这才知晓原来顾将军于奴婢一家有恩,现如今小主只身入宫,怕是不便的紧,奴婢便借着伺候小主一事,权当报答将军了。”
听了这一席话,念语才记起,那年圣祖废范相,重换朝堂,逐了那些范相门人,连开了几届的恩科,却不料有一个举人敢于上书重提帝逐范相一事,并将上书内容张榜于各衙门口,替天昭二年的中了科举的人喊冤,圣祖一怒之下,几欲杀之,幸得时任兵部尚书的父亲保下了他,不过圣祖怒气难消,下令此人以后不得入仕,父亲怜惜此人才华,便将他带入军中,挂的是仆从之名,行的却是军师之事。
“你的兄长可是慕容致远?”
月柔复又跪下,含泪点头之后,又深深向念语磕了一头,“如若不是将军收留了兄长,又让他一展胸中所长,恐怕家兄不过是个被夺了举人之名的秀才而已,月柔愚钝,竟没有能在才人初入宫之时便认得才人出来。”
“你且起来罢,爹也是看中了致……慕容先生的才华,才施以援手的,真要追究起来,还是他那一身才华救了他。”念语幽幽地说着,忆起那个那日曾在桃树下赠她桃花,轻诵着《诗经》中的那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男子,她知道那后面半句恐怕是他终其一生都无法说出口的了。
她感慨地叹了一声:“慕容先生于我亦师亦兄,既然姑姑是先生的妹妹,那么念语日后便将姑姑当作姐姐了,私下里,姐姐不必如此多礼。”
“奴婢感念将军与才人恩德,只是这宫中尊卑有别,才人还是把月柔当成一个侍婢吧,切莫落了人口舌去。”
念语轻轻点头,心里却在思虑着要如何向父亲与慕容致远确认月柔的身份,当年父亲救了一个小小举人的事情并不是一个大秘密,只是知道慕容致远现今就在父亲身边的人到不多,不可掉了轻心去。
“姑姑初来霁月殿,想必还有许多事情未及打理的,念语便不留姑姑了。”听得念语送客,月柔便行礼告退了。
念语看着跳动的烛火,只觉颇为头疼,月柔说得虽是诚诚恳恳,自己在家时也曾听致远提起过尚有个妹妹在宫中,自己却不曾向其打听他妹妹名字,宫禁森严,雁荥关与京城又相隔万里,便是投递书信也挡不了这夜长梦多。
正出神着,那竹喧恰好进来挑那灯火,手臂一抬,袖子便滑至手肘处,念语呆呆地望着那露出的半截藕臂,及至竹喧出了屋去才缓过神来。
翌日一早,便传来了景琰帝连宿麟趾宫惠竹殿,原本妃子侍寝是要去往乾清宫的,侍寝完毕之后,太监便将妃子从龙床上抬往乾清宫后院的一个偏房里过夜。如今这韩毓汀不过一个新人,便博得楚澈如此厚爱,这宫中顿时议论四起,那汀贵人自也是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念语听着下人传来的消息,那韩毓汀已晋为嫔了,连侍两晚,连晋二级,这份宠爱,怕是大周后宫建成以来都未曾有过的,她面上虽淡淡的,心里却是思虑万千,她想起宁素素那日那个诡异的笑容以及她那句话来,“妲己,褒姒皆是倾国倾城之貌,如今我大周竟也出了此等美女,只是不知会是倾了何城倾了何国啊,细究起来,恐怕我们这位汀贵人与才人妹妹也颇有一番渊源呢。”
她眉头微蹙,细细想着所有一切可能将自己与韩毓汀联系起来的关系,父亲虽有韩姓好友,却从未听闻有这么以为沉鱼落雁的女儿,大哥战死沙场,二哥身有残疾,只是整日在屋中研习一切在父亲看来是奇技淫巧之术的东西,也未听闻有何风liu韵事。
正苦恼间,月柔端茶进来了,念语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姑姑可知汀嫔家世如何?若打听清楚了,我也好送份礼贺她晋级之喜。”
“回才人,各小主入宫那一日,礼部便呈上了写有小主们家世的绿头牌,说也奇怪,其他小主的绿头牌俱是写清了,唯有那汀嫔的牌子上却只有她一个人的名字而已,不过是写了康王爷的义女而已。”
“康王爷?”念语心中疑虑又多了一份。
这康王爷乃是圣祖十三子,与景琰帝不过差了三岁。因其酷爱兵法,兼且年幼,圣祖也不疑他,便将他送入顾清丞门下学习步兵之道,学成之后,便驻守西陲,成为一员大将。
念语在心中轻念“西陲”二字,似是抓到了什么,却又还似在迷雾中一般,她便摇了摇头,这事看来只能先放一边了,问那月柔道:“这汀嫔新晋,姑姑便替我备礼,你我同去那惠竹殿去罢。”
月柔应下便去准备了,念语怔怔地看着她的身影,轻叹了一口气,若她不是致远的妹妹,自己又该如何?
不过一盏茶工夫,月柔便带了礼物来回念语,二人便一同往汀嫔住殿去了。
因去往麟趾宫有颇长一段路,念语便不时与月柔聊聊途中风景并些幼时趣事,行到一处无人空地时,念语笑说:“不怕姑姑你笑话,我六岁那年将我爹爹那株最心爱的白玉海棠的花给摘光了,爹爹大怒,把我按在凳上,就要挥下鞭子来,我娘又哭晕过去,慕容先生急急上前替我挡了那一鞭子,爹爹那时也是真生气了,那一鞭子竟生生打烂了先生的衣服,爹爹见打了先生,也不好再发作,只好让我跪在花园里思过,先生不顾那一鞭子便跑过来安慰我,我那时才知道先生的右胸竟还有一道二指长的刀疤,我被那刀疤吓的更是哭个不停了,倒真是难为先生了。”
月柔正欲接口,却听见有人自后面唤念语名字,便低头退在一旁,而念语正等那月柔的回答,却被打断,心中好是恼火,却又表现不得,便回头寻那出声之人。
风帘水阁压芙蓉(三)
回头一看,才发现来人竟是柳絮,她今日着了一条丹碧双纹双裙,再梳一个参鸾髻,与初次见面那一次竟是两个人一般,今日她明丽过人与上次的清丽脱俗竟是全然不同,念语心中一叹,能入得宫来的女子果然不是一般,便取笑柳絮道:“淡妆浓抹总相宜这一句用在姐姐身上可真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今日不过兴起才拣了这条裙子来穿,没得到让妹妹取笑了,回头我就去把它换下来,”她瞥到了月柔手上所端的礼盒,便了然地笑了一笑,“妹妹可是去个汀嫔贺喜的?若妹妹不嫌弃的话,你我便同去吧。”
她既出声相邀,念语也不好拒绝,只是想起那日本想邀她同赏御花园却被宁素素打断一事,便颇觉尴尬,只是见她神情竟不似将那件事情放在心上一般,便也稍稍心安了。
柳絮却看了月柔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听闻那德妃娘娘将玉漱宫宫中的姑姑调入妹妹殿中,如今看来却是真的了。”
“是,那德妃娘娘说是体恤我单身入宫,所以才将月柔调入霁月殿的,倒叫姐姐费心了。”念语也不多说只是淡淡回道。
柳絮一怔才知自己方才失言了,不由在心中苦笑一声,在这宫中,少说是错,多说亦是错,奈何话已出口,也只得以笑带过,由是,二人路上竟不再言语。
及至入了惠竹殿才发现里面已是莺声燕语一片,两人俱是向汀嫔行了礼,又递上礼物,后又忙着与殿内众人相互见过不提。
韩毓汀今日着了花树对鹿文绫群,梳一个凌云髻,不似前日一般通身只着素色,那艳丽的颜色倒映在她脸上似替她抹了胭脂一般,生生地透出几许灵动来。
念语见她脸色娇嫩,不觉出了神,在心中想着,大抵在这后宫之中,惟有这圣宠才能给这些女人们带来些真正的欢乐罢。此番一想,心中悲戚顿生,再望向这一片衣香鬂影,只觉凉意阵阵涌上,喉中一堵,更觉呼吸艰难,念语不愿在众人面前失态,便绕出殿门,去到了这惠竹殿后的小花园内。
一丛湘妃竹长势正好,念语不由被它吸引了过去,摸着泪斑,浅浅吟道:“永巷长年怨绮罗,离情终日思风波。湘江竹上痕无限,岘首碑前洒几多。。人去紫台秋入塞,兵残楚帐夜闻歌。朝来灞水桥边问,未抵青袍送玉珂。”吟毕,眼角竟似有泪花闪闪,却也不拭。
“朕竟不知这靖远将军的女儿竟也有如此伤春悲秋做小女儿态的时候,古有湘妃泪撒翠竹,今有朕的语才人泪对斑竹,倒也颇得情趣啊。”景琰帝戏谑道。
念语急急转身,正欲行礼,却被他一把扶住,那楚澈在她耳边轻声吐气,柔柔说:“且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念语心中虽有万般羞涩与不肯,却也不敢违旨不遵,依言谈起头来,因着眼泪还未完全褪去,泪痕未干,双瞳剪水,那盈盈双眸之中闪出的光芒竟让楚澈移不开眼去,情不自禁地用手擦去了她脸上的泪水。
两人正对视间,却有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选侍晚晴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又向念语行礼道:“晚晴请才人安。”
听见被人打断,楚澈不由移了目光去,回头再看念语,却见她的目光已复常态,方才目光流转竟似一场错觉般,便松了手,整整衣服摆手让晚清起来。
因晚晴这一声请安,倒把屋里那般人都吸引了出来,众人还未说话,景琰帝便道:“不必多礼了,今日散朝的早,朕便随处走走,走到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