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人行-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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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痊愈,但仍留下一道丑恶的疤。
也许便是这些伤使他总是无法回家。
她无法想象那些伤痕是怎么得来的,只能猜想那大概很痛。
有好几次,她都想鼓起勇气跟他说话,但都因为太过胆怯而作罢。在东陵,女子不可以太过主动,从小她就被教育要成为丈夫身后那稳定的盘石。学习如何持家,比学习其它知识来得更加实际。
婆婆待她极好,失去母亲于他来说想必十分悲痛,她想上前去好好安慰他,与他一同为婆婆哭泣一场,但长久以来被教导要矜持,使她犹豫再三。
她因此而失去与他交谈的机会。
她不了解她的丈夫,担心他也如一般东陵男子一样,认为女子不该干涉男人的事。而常常,他看着她的表情是那么样的漠然。没想到,就这样拖过一段时间,她还尚未来得及与他谈一谈,他又再度离去,前往那在他身上留下累累伤痕的边关,从此不曾再回来。
时间过得好快啊,转眼间,她十五岁了。由于她早已是一位「已婚妇人」,所以一般女孩在十五岁之龄会举行的及笄之礼在她身上自动跳了过去。
再然后,十六岁过去了,十七岁过去了,十八岁也过去了。
他的音讯全无,让她不禁猜想,他是否忘记了家里还有个「妻子」的存在。
可她还是继续写着信,一有机会就托人送东西到同关给他,只盼他能想起她的存在,回头看她一眼。
双亲和婆婆过世后,他便是她唯一的家人了。
她没有办法自己切断这份联系,也没有办法阻止自己那微薄的盼望。
他在军中不断地立下大小功劳,从伍长再升为军尉,也许之后还会像他父亲一样,晋升为一名都统也说不一定。
没有人料想得到,在她十九岁那年,北宸国会发动大批的兵力,倾巢而出,袭击同关的守备,大有一举南下,并吞东陵的野心。
结果,戍守同关的将军与两名副将不幸接连战死,东陵守军中缺乏足以领导全军的主帅,致使军心大为动摇,同关告急。
就在这危急情况下,他以军尉之阶,起而带领剩余的八千兵马,大败三万敌军,之后更直取敌营统帅的首级,使敌军溃散而逃。
据闻当时同关绵延六十里的城墙外,血流成河,尸骨遍野。
这惊天动地的一战,在后来东陵史书上,被称为「狼河之战」。
战役划下句点的地方,就在同关十里外的狼河。
军情八百里加急地传回了王城,又从王城传回他们乡里。
狼河一战让不断侵扰东陵边防的敌国北宸元气大伤,暂时无法再犯边界,解除了边防多年来的危机。
但北宸向来是东陵的大患,过去从来没有一位将领能够真正打败北宸骁勇善战的常胜将军高律,遑论是摘下他的人头。
由于北境的威胁暂时解除,朝廷紧急将这名立下大功的不知名军尉召回王城,同关则暂时由王城新派任的副将防守。
当他再度回到同关时,已是名震边关,身着王上御赐紫金战袍,背负着一身传奇的紫衣将军。
东陵的军队高层向来都由王亲国戚担任,一名平民将军的出现,震撼了东陵朝野。
趁着北宸还来不及重整军伍之际,他与另外两名上将军共同率领朝廷派遣的五万精兵,由他担任前锋,挟带着狼河一战胜利的气势,直取北宸。凡东陵军所到之处,无不势如破竹。
六个月后,东陵军兵临北宸王城的内城之下,逼使北宸王与东陵订下盟约,誓言永不相犯。
当她从乡人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时,已是距离他回京受诏,加官封爵的三个月后了。一切的风风雨雨已经过去,收获的季节即将来临。
他,威震北宸,成为东陵国内无人不晓的英雄。
却也是她离家后便不曾回顾的丈夫。
十一年前嫁给他时,她从没想到她会成为英雄背后,那个没有名字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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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态小说言情小说书库|| ||卫小游《俪人行》 字体大小大中小颜色… 第一章 晋阳是距离王城至少八百里的一个南方小城,隶属东陵十三州之中的云州,地处东陵南境,土地肥沃,有不少居民务农,但也有不少年轻人选择投身军旅,报效朝廷。
晋阳同时也是一个商旅必经的中继点,许多旅人经常会在此地休息夜宿,或是更换马匹后再继续原本的旅程。因此,此地距离王城凤天虽然遥远,却依然能够在商旅辗转的讯息交换下,让本地人知道国内所发生的大事。
狼河一役后,紫衣将军的威名早已传遍晋阳的大街小巷。
城北的将军邸更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对象。
现在的将军邸,原来只是个小小都统的私宅,并不豪华。谁料得到这小小的都统宅里,竟会出了一位让人人竖起大拇指的英雄豪杰。
紫衣将军受赐地于琅环只是几个月前的事,屋宅还是维持旧日的面貌,并未翻建成适合将军身分的大宅,宅里也只有两名仆人,就跟过去十多年来一样,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但现在乡城里的百姓人人都翘首等待将军回乡,好瞻仰他的丰采,因此这并不起眼的都统宅的大门,差点没被好奇的人们给看穿看破。
就在整个乡城依然为将军封侯一事沸沸扬扬之际。
天色渐渐转为灰白,又是一天的开始。
都统宅的大门在天光将亮之时,被轻轻地推开了。
一早,门房在推开门后,便勤快地打扫起庭院,做起日常的洒扫工作。
宅里的人似乎都有早起的习惯。
一名不算年轻的女仆兼管家从厢房里走了出来。
「夫人这么早就起来了?」老门房阿涂问道。
「都练完一回字啦。」老管家荷花说着,将一盆乌黑的水倒进花圃里。
「这么早就练字?」夫人不刺绣,字倒写得好看,只不知上头都写了什么。
「不然还能做什么?」荷花直率地回了个嘴。
两人目光投向那住着女主人的房间,不约而同地叹了叹。
「唉,不知道主子今天会不会回来?」荷花望着门外的远方,喃喃道。
阿涂也跟着看向远方。「当了将军以后,说不定比以前还要忙啊。」
「说的也是。主子不会忘了咱们的,是吧?」好歹他们也是看着主子长大的老仆人了。
「啧,别胡说,就算忘了咱们,也不可能忘记夫人吧。」
「是啊」
说是这么说,不过两人是越来越不肯定了。
过去,这个家的男主人鲜少回家,大家都能够体谅,毕竟边关遥远,军情又紧,不是说回就能回的。不过现在主子成了家喻户晓的大英雄,不但是个大将军,还封了个侯爵,当然会回来故乡,把一家老小都接了去享福才是。
虽说这「一家老小」也只剩下一个人了,就是夫人,可这是个多么重要的人啊,都结发十一载了呢,夫人也不再是个小女娃了。主子再怎么善忘,也不至于忘记自己的发妻的,所以铁定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荷花越想越不确定。「你想,主子如今是个大将军了呢,又是个少年有为的英雄人物,要是王上赐婚——」
「哈哈哈,你戏文听太多啦?」阿涂笑斥:「别胡说,要给夫人听到就不好了。」
「也是,好歹我们是看着他长大的,主子不像是那么绝情的人。」
阿涂点头说:「是啊,他一定会回来的。」
都统府「唯二」的两个老仆对他们的主人仍然深具信心。然而将他俩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的「她」,却难有相同的想法。
心底,她知道,他是不会回来了。
或许早在更久之前,他就已经忘了她的存在吧。十一年了,她不知道自己还在这老宅里等待些什么。
起初,婆婆待她极好,但那时她懵懂无知,不知道夫与妻之间是怎么一回事。几年后,婆婆过世了,从此他就像是断了线的纸鸢。
自那时起,她就像是拿着一截断线,等待着那不可能再收回来的纸鸢归来。
这样的等待真的值得吗?
多少年来,她托人送去同关的书信不曾间断过,结果都一样完全没有任何回音。她替他想过千千万万个音讯全无的理由,就像阿涂和荷花一样,为他的迟迟不归寻找各种解释。
然而一想起过去那么多无尽等待的黑夜,她便一阵晕眩。而再想到这样的黑夜或许将日复一日地继续下去,她便明白,她扮演一个等待丈夫归来的妻子已经太久了,久到让她无法想象。她还能有别的选择?还是就如同东陵国内其他千千万万个以夫为天的女人一样,注定要无声无息地过完一生。
即使她的丈夫是个人人都称赞的大英雄,也与她无关。
她是个乡学序长的女儿,却讽刺地不能跟同龄的男孩一起进入序学里读书。东陵女子唯一被允许阅读的是「女德」之类的书籍。
她被教导要孝顺公婆、举案齐眉,要以丈夫的意志为第一优先。
女子必须从一而终,立德持家。
以前她从没想过这到底公不公平。
毕竟男人用他们的血汗保卫国家,女人却只是被保护的一群。
「等待」是她唯一能做的事,她怎么能够质疑它?
然而面对日日无望的等待,她还是疑惑了。
她知道她还是在等,只不过,她已经不是在等那只断了线的纸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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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封爵赐地之后,紧接着,王上赐婚的传言便像南风一样从王城吹到了晋阳。半个月后,也就是王上赐婚的消息传回晋阳的次日,原都统宅里的夫人意外身故的消息便传了出来。
这消息随着一封出自忠心家仆托人代写的紧急书信,送进了王城里的将军府。
听说,那将军见信后脸色似乎倏然一变。
听说,那将军持剑的手似乎曾经颤抖了一下。
听说,那将军连夜启程回乡。
不过乡城里的宅舍早已付之一炬,仅剩下一片焦土。
听说,那个连名字都不为人知的将军夫人因为不堪寂寞,疯狂中引火自焚而死;而故宅仅余的两个老仆各自被赏赐了一大笔丰厚的钱财,回乡养老去了。
芳龄二十的夫人成为焦土上一缕芳魂。
听说,那将军曾在烧得面目全非的家宅前,幽幽叹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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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宅前,两名一青一蓝,衣着简单的男子站在焦黑的土地上。
「那声叹息是怎么一回事?」身穿藏青色布袍的容四郎站在卫齐岚身后,有些好奇地问。
「我对不起她。」站在已化为焦土的旧宅土地上,卫齐岚万般沉重地说。脸上的疲态更使他看起来比实际的年龄要来得沧桑。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从不曾回家?」陪同卫齐岚回家的容四郎至今还有点难相信,卫齐岚竟然有一个结发十一年的妻子。
两人在军中一同出生入死多年,他从来没听这男人提起过他的妻子。
容四郎当然清楚,做为一名边关守将岂是可以说回乡就回乡的,但是这几年来,也不是时时都军情吃紧。狼河战前,也有那么一、两年的时间,北宸与东陵几乎处于休兵状态,那时戍守边关的兵士们其实是可以轮流回家探望亲人的。
只是他从不曾见卫齐岚那么做过,他似乎连封信也不写。为什么?
卫齐岚没有回答,不过他自己心里是知道原因的。
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成亲那天他第一次见到她,当时她才九岁,只是个孩子。而他即将投身军伍。
若不是为了母亲的心愿,他不可能答应娶一个孩子,尽管当时他也不过才十三岁,但东陵男子十三岁便已经算是个成人了。在他而言,与其说她是他的妻子,不如说像是他的妹妹。他对她不算认识,也谈不上了解,只觉得她的年龄小得让人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才好,怕说了她也不懂。
没多久,他便加入了州师,继而移防同关,几乎忘了家里还有一个妻子的存在。战争的残酷让他从一名无知的少年转变成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男人。
接着,他立了功,军阶也提高了。可立功的背后,意谓着是他第一次真正挥刀杀人,那血淋淋的感觉在他脑海里缠绕不去。
每当一看到她写来的书信,他便无法不想到,在这场战争里,有多少像她那么小的孩子死在刀下的情景。
她的信曾是他寂寥军旅生活中的慰藉,但当下,他无法再读她的信。
在他记忆不深的印象里,她始终是个孩子。
娘过世那年,他又再次见到她。那次的见面,让他更加察觉到他已经是个男人,而她却仍是个孩子的事实,两人之间的差异,让他对于这个名义上的妻子不知所措。而每每察觉到她期待的视线,总让他坐立不安。
他下意识里想远离她、忘记她,甚至有一点刻意地想忽略她。
为此,他对不起她,他让她空等了那么多年。
直到她死去,他们对彼此仍然十分陌生。
从老仆人口中听到的,他知道她每天都有练字的习惯,但其实他早知道她写得一手好字。在边关时,她的书信不曾断过。
她在信里描述了家乡里许许变态的蒜皮小事,如果是以前那个天真年少的他,读来或许会备感亲切。但他早已不是当年的他了,自从父亲在战场上身先士卒而死,他的全副心思就被愤怒所占据
总之,除此她的字以外,他对她几乎可以说没有任何的了解。对她唯一有的感情,也只是一份深深的歉疚。
他不只一次想到,如果他能早一点放她走,也许她便不会死了。
然而东陵国中,男人与女人一旦结发为夫妻,只有死亡才能够让两个人分开。
他连一句「别等了」的话也无法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