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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部分

九州·缥缈录 i-第29部分

小说: 九州·缥缈录 i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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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苏勒计算着距离,缩在他碰不到自己的一个角落,悄悄地看他。老人察觉了,也扭头来看他。两人就这么沉默着,河里的水哗啦一声,是大鱼在接近河面的地面上打了个滚。

  “爷爷,我吃完了。”阿苏勒低声道。

  老人对他招了招手,意思是让他过去。阿苏勒犹豫地看着他双腕的铁链,脚下却迟迟地不动。

  老人裂开白森森的牙,比了一个咬噬的动作,而后指了指阿苏勒身后的地下河。他忽然翘起自己的脚,阿苏勒心里一寒,老人左脚的前一半脚掌都已经没有了,像是被什么东西一口咬去。

  那条安静的河在阿苏勒的眼里忽然变得充满危机,他哆嗦着抱着双肩,接近了老人。

  老人浑浊的双眼中透出赞许,使劲点了点头。

  “爷爷,”阿苏勒大着胆子蹭过去,“你怎么会在这里?”老人的眼睛就跟着他转动起来,仔细看去的时候,老人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睛里竟是一片空白,仿佛海边贡上的干鱼眼那样,毫无生气。可是这对死鱼般的眼睛却跟着阿苏勒转来转去,不由得他不怕。

  阿苏勒忍住恐惧:“爷爷,我想回去你知道怎么出去么?”依旧没有回答,虽然他已经近在咫尺,老人还是那么木愣愣地凝视着。

  阿苏勒失去了和他说话的信心,想要退出去,老人却忽然用力摇了摇头。

  阿苏勒心里一乱:“出出不去么?”老人肯定地点头。点着点着,他的眼睛已经像孩子那样灵动地转了起来。也不知他是如何发力的,居然由蹲坐直接凌空翻了个跟头,双手支撑着倒立起来,嘴里呵呵呼呼地狂笑,发出猿猴一样的声音,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也不清楚他是狂喜还是恐惧。

  阿苏勒被他的疯态吓坏了,却不敢动,只能呆呆地看着他翻来覆去地闹了很久,忽然又安静下来,恢复了温和的神态,对着阿苏勒默默地摇头,双眼中似乎带着怜悯。

  阿苏勒腿一软,无力地坐下。看着老人的胡子和头发,还有那身朽烂的兽皮,刚刚松弛下来的心又满是绝望。

  “爷爷你在这里,很久了么?”许久,他低声问。

  老人呆呆地看着洞顶,再没有动静。

  没有日光,分不清昼夜。

  也不知多久,疲倦涌了上来。吃饱了也就不冷了,阿苏勒找了一块高而干爽的地面上躺下,他仰头默默地看着洞顶,微弱的荧光仿佛星光跳着,而他也许再也见不到外面的天空,眼泪在脸上流着流着就干了,他像小猫一样蜷缩起来,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是被丁丁的敲击声惊醒的。他心惊胆战的跟着那声音摸索,回到了河边。绕过一块巨大的钟乳岩,他看见老人正蹲在一块光亮如镜的石壁前。老人手里持着一块尖锐的石头,正在石壁上丁丁地砍着什么。

  “爷爷,你在做什么?”老人不回头,只是闷头一下一下地砍着。阿苏勒小心地凑过去,才发现整个石穴的壁上,无处不是细细的白痕,每五道勾在一起,密密麻麻地刻满整面石壁。他颤抖地伸出手点数着那些白痕,越是数下去,绝望就越深,最后他仿佛脱力了一样一步一步倒退出去。

  他不知道老人是怎么计算时间的,但是若是每一道痕迹代表一日,这里的痕迹不下上万道,差不多是三十年。老人已经在这里呆了三十年!

  “假的!假的!”他不顾一切地喊了起来,“不会是真的!你有馕,你有馕!”阿苏勒忽然想了起来,这样封闭无人的地方怎么会有精致的烤馕,哪里长的麦子?又在哪里生火烧烤?

  “假的!假的!你的馕从哪里来的?”随着他的大喊,老人竟也抛掉了石头大叫起来,他像个老猴那样双手撑地在石壁上蹦来蹦去,发疯一般擂打着石壁。那块光亮的石壁敲上去竟然发出战鼓般沉雄的轰鸣声,一时几乎要把阿苏勒的耳朵震聋。

  整个石穴中老人的吼声和石鼓的轰鸣声混在一起回荡,像是不知名的远古巨兽在吼叫。

  阿苏勒呆住了,却不是因为害怕。他怔怔地看着老人,只觉得他的疯狂中竟有着无法宣泄的悲怆。

  “轰隆”一声巨响从他背后的石壁传来,他惊得猛一回头,隐约看见背后不远处的石壁震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从里砸了过来。老人不敲击那面石鼓了,他手足并用地奔向那面石壁,铁链的长度刚好足够他到达那里。他伸手一拉,两尺见方的石壁被他掀了起来。

  那是一张锈迹斑驳的铸铜方板,方板的背后是幽深的黑洞。老人从黑洞中提出了一只铁盒,将整个铁盒抛在地上,铁盒铛铛铛地滚了出去,圆圆的、金黄色的烤馕跟着铁盒一起滚着。

  他战战兢兢地走了过去,老人默默地掀着那块方板等他。阿苏勒对那个深深的黑洞看去,那是一个不知道多深的细长石道,通向看不见尽头的上方。

  “这是”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那个细细的石穴中回荡着送了出去,仿佛很多个人一起喊着:“这是这是这是这是”他明白了,这是一个牢笼。

  56、东陆来使

  雨蒙蒙的草原上,一队轻装的骑兵艰难地挺进着。

  接连下了那么久的大雨,放眼看去,无处不是灰茫茫的一片,辨不清东西,甚至早晚都分不清楚。罩着麻布的铁鲮甲被洗去了油,透出一股浓重的铁锈味,腰间的佩剑一歪,就倒出一泼酸涩的带着铁锈的雨水。虽然今天雨终于小了起来,可是土地依然是泥泞的,马蹄踩上去打滑。已经丢掉了多余的辎重,人马还是疲惫不堪。

  领头的武士并不披蓑衣,只是举着自己黑色的大氅挡在头顶,雨从他浓重有力的眉毛上汇成一道滑落,渗进他脸上刀刻般的皱纹里去。

  年轻的副将策马逼近他身边:“将军,还是扎营歇歇再走吧!顶着雨走了这么些天,兄弟们都累得不行,不扎营歇息,只怕再过两天就顶不住了。”将军并没有回答,却从马鞍的侧袋里摸出了一个绛红色的锦囊,抖开来,是一面旗帜。他将旗帜递给了副将:“雷云孟虎,把它挂起来,我们已经到了。”“已经到了?”雷云孟虎瞪着眼睛。

  踏上北陆的土地,他们这样疾行已经足有一个月之久。这场惊人的大雨实在不是上路的好时候,沿途除了偶尔小队牧人,他们连个村落也没有看见。纵然不下雨,也只能看见铁云压顶的天空和泥泞的草地。跋涉在这里,甚至都会怀疑传说的蛮族王城是不是真的存在。

  雷云孟虎不明白对着这片迷茫的雨幕,将军何以有这样的信心。

  他还没将旗帜捆好在自己长枪的杆上,后面的战士们中已经爆发了欢呼声。他回头看去,那边铁灰色的云层中有一片近乎透明,亮得令人心头一喜。很快地,灿烂的阳光从那个云缝中透了下来,那个缺口迅速地扩大,高空上似乎有股疾风正在驱走乌云。骑兵们惊讶地看着这片变幻莫测的天空,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被水洗过一般的澄澈碧蓝色在天空的一隅出现。

  “彩虹!彩虹啊!”一名骑兵大喊。

  雷云孟虎看过去的时候,真是一道半弧形的虹,从那一隅碧蓝色直贯到远方的地平线。那样纯净的颜色,仿佛一个梦幻般悬在半空,东陆的虹从不曾美得那么令人惊叹。

  “这里看见彩虹,很美吧?”不知何时,将军已经策马到了他身边。

  “是!以前都没见过这么长的虹。”“北陆就是这样,”将军笑笑,“一切简简单单。一片绿草,满眼都是绿的,天晴的时候,仰头都是蓝的,一道彩虹,半天都是它的颜色。不像东陆楼宇相连,哪里看去,都满是人。”“有山!有山啊!”那边又有骑兵高喊起来。

  令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阳光笼罩了这片尚且泥泞的草原时,一座笼着云雾,仿佛接天而起的大山就出现在他们背后。阳光照在山顶辉然泛着金色,云在靠近山顶的地方游荡。他们冒雨跋涉这么久,竟然从未想过竟是从这座巍峨庄严的大山边擦过,此时忽然看见,有如神迹一样令人赞叹。

  “是彤云大山,”将军说,“我们蛮族心中的神山,神山下的草原是朔方原,我们已经到了。”他顿了顿,放声高唱起一首歌谣。他的声音绝说不上清澈悦耳,甚至有着撕裂的感觉,但是他的声音却像是上接着天空,穿云裂石,在天与地间回荡。

  雷云孟虎默然地高举起那面刺绣着金菊花的旗帜,旗帜在风中招展,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歌声把每个人的心神带往这片大地辽远的古代。

  直到将军唱完,余音还久久不绝。战士们都拥了上来。

  “拓拔将军,是蛮族的歌么?”一个百夫长感慨的问。

  “是啊。银羊寨的歌,要是翻译成东陆文字,是说”拓拔山月沉思了片刻。

  〃千里彤云山,

  并跨日与月。

  天女倾银瓶,

  流出雪嵩河。

  神山做天柱,

  雪河饮神马。

  骏蹄飞踏处,

  寸寸碧草生。

  山神啸云间,

  常闻虎豹声。

  男儿生来铁筋骨,

  跨我骏马兮,

  向远方。

  天河水如乳,

  育我万千人。

  女儿生来唇抹朱,

  牧我银羊兮,

  守故乡。〃

  “这这是蛮族的歌么?”一名骑兵露出谄媚的笑容,“蛮族的歌,真是辽阔豪放,小人们第一次听见,觉得东陆的诗歌,真是差得远了!”雷云孟虎露出一分讥诮的笑。身为蛮族的拓拔山月将军最初在下唐饱受东陆士族的白眼,连士兵也不服他,而如今他身居高位,连蛮族的诗歌也被人赞到了天上去。

  拓拔山月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出神地望着彤云山:“其实这歌,你们终究也不会懂的。”“来了!来了!”守望的骑兵疾驰过来,挥舞着手臂大喊。

  拓拔山月猛地转身:“来了?列队!”天地尽头,呼啦啦忽然涌现出近千柄白色的大旗,仿佛天云降下,在草原上翻滚涌动。

  57、历史性会面

  战马低低地打着响鼻,白色的大旗在湿润的风中翻滚,两军隔着百步的距离对面停住。

  虎豹骑的武士们好奇地望着那些甲胄精良的东陆战士,虽然在风雨中艰难跋涉了那么久,他们身上手工锻造的鳞甲依旧反射着剑一样的森然银光,沉重的铁盔上洒下了黑色的长缨,一直延伸到鼻尖保护了整个面部的额铁掩住了他们的面容。猩红的金色菊花大旗下,黑马上端坐着魁梧的武士,他笼罩在沉重的铁铠中,像是整个用黑铁锻打出来的。

  整整有四十年,东陆的军队不曾踏上北陆的草原。蛮族武士们既鄙夷这些东陆人的怯懦,也警惕着他们精良的甲胄和刀剑。虎豹骑武士们的父辈多半曾在四十年前那场战争中出战,如今见到当年的仇敌,心里都隐隐地不安。

  东陆战士们的心里则是惊惧。看见对面浮云一样的上千面大旗下,立着那么多胸阔腿长的健马,一色的漆黑,高出东陆战马一尺。战马在蛮族骑兵的驾驭下仍旧不安地翻着蹄子抖动马鬃,乍看去那片马潮翻腾着,像是随时会以山崩的姿势发起冲锋。雷云孟虎舔了舔下唇,觉得喉咙发干,夹马的双腿有些虚软。他是军旅世家的后人,长辈们说起风炎皇帝北征,少不得说起这些披挂着粗铁环甲的蛮子,他们发疯一样呼吼着插入皇朝大军的两翼和阵后,挥舞马刀砍杀,像是人人都不畏死,射倒一个又有一个扑上来,东陆名将们毕生都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战法。

  远不是两国交欢的热烈场面,草原上只有战马的低嘶,此外竟是别样的寂静。

  “大君,我们是主人。”大合萨压低了声音。

  大君默默点头,正要带动战马,却看见对面阵前黑马上的武士跳下战马,他解去头盔,抛下了大氅,一步一步踏着泥泞的草地走来。

  大君有些错愕,端坐在马背上打量着对方,看他脸侧刀削一样整齐的两撇颊须,一头带着褐色的花白头发用一截皮绳束起。除去那身重铠,他不像东陆的使节,却像上了年纪的虎豹骑武士。

  “大胤朝所属下唐国三军大制司、唐公爵百里公钦使拓拔山月,参见北陆大君、青阳国主。”武士恭恭敬敬地单膝跪下,半条小腿没入了泥泞中,他毫不介意。

  百步外东陆武士们争相下马,扯着马镫都单膝跪倒,惟有那名持旗的副将不跪,他双手举起,猩红色的大旗上,金线所绣的菊花亮得耀眼。

  大君猛地醒悟自己所面对的人是谁,他立刻下马,矮身扶住了拓拔山月的胳膊。

  拓拔山月并未起身,而是从贴身的甲缝中取出了一只青灰色的鲨鱼皮袋子,解开袋口的封绳,将火漆封缄的卷轴高捧过头顶:“唐公爵的手信,拓拔山月带到了,没有辜负百里公和大君的期待。”大君扭头示意,青阳的文书传译疾步上前接下,缓缓展开,清了清嗓子:“呈北陆大君、青阳国主座下:夫万载之远,天地之分,无九州七海之谓,世间诸族,本骨肉之无间,交相亲爱,同涉沧桑。

  百代之遥,神帝立国,无三陆华夷之隔,普天万民,皆兄弟之共融,平安谐乐,共辅英主。

  天下何以裂分,兄弟何以征战,人心何以背离,东陆北陆血肉之亲,何以竟成寇仇。吾每思及此,常自扼腕。

  “没有人敢出声,这些繁文缛节北陆的武士们乃至大君本人都听不明白,不过文书朗朗的声音在寂静的草原上远远地送了出去,将战马的嘶鸣声也压下了。从辞意猜测,再不是以往东陆皇朝剑拔弩张的威压,而是东陆北陆之间亘古就罕见的善意。

  大君侧眼打量着东陆使节,最后目光落在他脖子上,那里用皮绳挂着一面小小的银牌,看着竟然有些眼熟。

  “愿两国自此如兄弟手足,永为和睦之邦,教化万民,传至千载。大胤朝下唐国公爵百里景洪手书奉呈。”文书朗诵完毕,又将卷轴呈还给大君。大君将卷轴高高举过头顶,短暂的沉默后,贵族和武士们一起高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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