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城春弄-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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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瞻以前被她黑脸红脸地教训过那么多回,却只有这次最紧张,还没等她开口,手指已不自觉地揪着衣摆。
“怎么,你这模样是不希望我来么?”师雨眼角弯弯。
“当然不是”
师雨在他身边坐下,揭下面纱:“阿瞻,那道折子是你下令要公诸于众的吧?”
阿瞻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你是来怪我的,我也是想帮你,既然有即墨无白的把柄,为何不用?难道你要等着他将你拉下来”
师雨竖手打断他:“我不是来怪你的,我是来接你的。”
“什么?”
“我说我来接你回城主府。”
阿瞻错愕地看着她,似乎还没回味过来。
师雨扶着他起身:“走吧。”
议事厅里气氛异常凝重,特使手执着圣旨已站了许久,脸色不怎么好。左面一侧是以霍擎为首的墨城官员,甲胄森森的武将占了大半,他脸色不好也是正常的。
右边只有寥寥几人,闫均面色肃然,与他并肩而立的即墨无白身着绯色小科圆领官服、草金钩革带、长靿靴。别人如临大敌,他这个当事者却神色如常,似在赏花般悠闲。
厅外一声唱名,姗姗来迟的师雨现了身。众人纷纷转头看去,她脸上罩着面纱,身上穿着繁复的礼服,玄底金绣,肃然庄重。墨城官员们看的清清楚楚,那正是与老城主礼服一模一样的一套女装。
“特使远道而来,辛苦了。”
佳人缓步,音色柔柔,特使也不好责怪,干咳一声,展开圣旨:“宣旨——”
众人下跪,墨城上下官员却明显慢了半拍。
特使微微皱眉,大事当前也没多言,当即朗声宣读了圣旨,开头便提到了嘉熙帝所颁布的新国法。
“国法如山,墨城既为豫国疆土,自当遵照国法立定城主。今察符合国法者唯太常少卿即墨无白,择其即日起继任墨城城主,统领全城,抵御外敌,匡扶社稷。钦此——”
“谢主隆恩。”即墨无白垂首,双手平举。
特使将圣旨放到他手中,抱了抱拳:“恭喜了,少卿大人。”
闫均也立即上前道喜。
墨城官员神色不定,有人忍不住弯了膝盖就要参拜城主,被人一把拎住衣领,抬头一看,葛贲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不禁吓得一颤。
特使走到师雨跟前,假兮兮地笑了笑:“代城主这段时间劳苦功高,以后有即墨少卿统领墨城,您也算功成身退了。”
师雨双眼晶亮,仿若月牙湖中波光粼粼的湖水,幽深地慑人:“特使宣布的未免早了些,按照血亲令而论的话,城主之位是轮不到太常少卿的。”
特使笑容僵住,转头看看即墨无白,他笔直地站着,视线落在师雨身上,看不出神色中的意味。
特使收回视线,冲师雨笑了笑:“代城主的心情在下理解,但事已至此,还是不必强求了。”
师雨眼神渐冷,声音却温和如旧:“只怕强求的是你们。”她拍了一下手,夙鸢扶着一个罩在斗篷里的瘦高男子走了进来。
所有人视线都落在那男子身上,他自己似乎也知道,垂在身侧的手指甚至带着轻微的颤抖。
师雨走到他跟前,忽然一把揭去他头顶帷帽,露出他的脸来。
四下一片哗然,眼神在他和即墨无白脸上游移不断。
即墨无白的神情瞬间有了变化,眼神直直地落在那人身上,满是不敢置信。
“容我为诸位介绍一下,”师雨环视一周,朗声道:“这位是即墨倓,小字阿瞻,老城主即墨彦嫡亲血脉,唯一的子嗣,按照血亲令,也是墨城法定的城主。”
厅中鸦雀无声,只剩下错愕。
特使呐呐道:“不可能,即墨彦没有儿子”
师雨斜睨着他:“特使看看太常少卿,问问我墨城诸位官员,太常少卿长得是不是有几分像老城主?再看看即墨倓,问问他们,即墨倓是不是比太常少卿更像!”
即墨无白背在身后的手捏得死紧,他看着即墨倓,后者也正看着他,那张苍白爱 书 楼 发 布 的脸神情带着莫大的敌意。
特使一时说不出话来,好在还有闫均反应敏捷,立即接话道:“代城主忽然推出一人来说这是老城主子嗣,只怕难以服众,不知可有凭证?”
师雨笑了一声:“老城主早知尔等会如此狡辩,早已留下了字据,加盖了城主印绶,可以请陛下派人验定笔迹。即墨倓自幼身体孱弱,老城主无暇照顾,特地将他寄养在霍老将军膝下,霍老将军便是人证。闫大人若还是不信,我还可以请来他的乳母、稳婆,甚至是当初城主夫人也在书信中提及过他的存在,可要过目?”
霍擎立即出列:“代城主句句属实,老夫可以作证。”
闫均脸色铁青:“此事还需禀报陛下定夺”
“太常少卿就可以直接按照国法册封,轮到老城主的亲儿子就要陛下定夺了?”师雨冷笑连连:“难不成陛下的国法是因人而定的?”
“放肆!”特使总算找到机会发泄了。
即墨无白抬了一下手,四下皆静,他看着师雨:“敢问代城主,老城主有子嗣,隐而不报是不是欺君?你在有城主人选的情形下代任城主这么久,是不是欺君?”
葛贲闻言已手已忍不住按住佩剑,被霍擎一把握住手腕,阿瞻也气得直喘气。
师雨只是轻轻笑了一下:“老城主子嗣艰难,老来得子,呵护备至,未能及时告知朝廷便驾鹤西去,也是无奈。当年老城主在世时,时常远巡,城主夫人数次代任城主之职,墨城上下钧视作平常。我是即墨倓未婚妻,未婚夫身体不适,我代夫行职,有何不可?”
即墨无白脸上血色褪尽:“你是他的什么?”
阿瞻冷冷接话:“未婚妻!你没听见么?”
“拜见城主!”霍擎蓦地掀了衣摆跪在地上,率先打破僵局。
师雨从即墨无白身上收回视线,跟着拜倒,葛贲紧随其后,墨城官员终于也纷纷跪下。
大势所趋,特使和闫均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阿瞻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现身,第一次接受这么多人的跪拜,这一天突如其来,他心绪涌动,体力已有些透支,虽已经努力支撑,却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师雨注意到,立即起身,一手扶住他,他稍稍斜了斜,几乎半边身子都倚在她身上。
即墨无白转过身子,离开大厅,嘴角零星笑意一点一点消弭殆尽。
作者有话要说:倓:tán,安静,安然的意思。
昨天呼唤了半天,出水的霸王不多啊,好落寞,什么也不想说了,只想蹲在水边画圈圈T T
第三十四章
“不可能!”御书房新添的东西又被嘉熙帝全给砸了。
闫均伏在地上不敢作声。
“好端端的怎么会出来一个儿子?若真有个儿子;当初嫁过去的公主岂会一声不吭?”嘉熙帝负手来回踱步:“此事绝无可能!”
闫均瞥他一眼,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呈上去:“陛下请过目;这是当初城主夫人要送给太。祖的书信;只是还未送出墨城就被截了。”
嘉熙帝立即接过来,只看信封也知道有些年头了;拆开一看,署名果然加盖着公主的印章,信中的确提到了此事。
他将信揪作一团;回忆着当年先皇教导的话;一点一点捋清思绪,神色明明灭灭。
闫均小心翼翼道:“陛下不用担心;此事还有转圜余地;毕竟时隔已久,不妨派人洗底彻查,未必不能否决他的身份。”
“不用了,”嘉熙帝打断他的话:“一个病秧子而已,就让他做城主好了。”
闫均一愣,不明所以,只能呐呐地接一句:“谨遵圣谕。”
冬月末,圣旨下,严格按照国法行事,承认即墨倓身份,册封其为墨城城主。
消息一夜之间传遍天下,不知又有多少双眼睛里多了惊愕与措手不及。
很多人挤在城主府门口等着见一面这位新城主,甚至连忙着会盟的西域小国也有派人过来,先前那么大的动作因为墨城的动向而有了动摇。
可惜阿瞻那日太过劳累,还在床上躺着,墨城大小事务皆由师雨做主,她仍然是墨城的代城主。
夙鸢还不习惯阿瞻的新身份,这几日对着师雨也是眼神怪怪的。
师雨数次从政务中抬头都见到她神思恍惚,终于忍不住叫了她一声。
“啊?”夙鸢被吓了一跳,回神后才惊觉失态。
“你这是怎么了?”
“呃”夙鸢讪笑:“奴婢只是在想,以后该怎么称呼您。”
师雨好笑:“就为这事?还是叫代城主,图省事直接叫城主也可以,还和以前一样。”
夙鸢不解:“那倓公子呢?”
师雨复又提笔,似随口般道:“就称公子,因为他迟早会有更高的地位。”
阿瞻身体不适,诸事从简,但全城觐见城主的礼仪不能废。
腊月初一,城主府设宴,全城官员到席,参拜新城主。
阿瞻精神不错,穿着厚重的锦袍,脸上有了些血色,坐在上首,竟也颇有风致。他的视线在下方来回扫视了几圈,没有见到即墨无白,再看看师雨,心情愈发好了。
霍擎到底是照顾他久了,情同父子,知道他不能久坐,时间差不多便带头走了,官员们也只好纷纷散去。
师雨亲自扶着阿瞻回去休息,他脸上一直带着笑,小声道:“我今晚偷喝了一口酒,就一小口。”
师雨好笑地摇头。
“唉”他忽然叹了口气,却满是心满意足的意味,望着前面曲曲折折的回廊道:“小雨,你我终于能一起在这城主府里并肩而行了。”
师雨“嗯”了一声,只是笑,并不多话。
阿瞻转头看她,神情渐渐绷紧:“你打算何时将即墨无白逐出墨城?”
师雨垂眼盯着路面:“他是你的亲人,你说了算。”
阿瞻朝南居正院方向看了一眼,蹙紧眉头:“他早该走了。”
师雨刚要说话,忽然听见外院传来一声高喊,转头看去,回廊尽头火把高举,一队侍卫正朝他们跑来。
“有刺客!”侍卫首领一路高喊:“保护城主!”
师雨上前一步将阿瞻挡在身后:“什么刺客?”
侍卫首领拱了拱手,急急道:“尚且不知身份,只知道人仍潜在府中,还请城主和代城主暂且避一避。”
“都潜入府中了,还能避去何处?”师雨沉着脸,将阿瞻推过去:“保护城主回房。”
阿瞻紧紧拉着她:“你不走么?”
“你先走,敌在暗我们在明,最好分开他们的注意力。”师雨拍拍他手背,示意侍卫们速度快些,从夙鸢手中拿了披风罩在身上,朝反向走了过去。
城主府防卫严密,对方大约是借着今日宾客入门才得以潜入,但人数也绝不会有很多,只是身份和身手都不明,终究让人不踏实。
侍卫齐齐调动,一层一层将内院围得水泄不通。师雨往住处走,路上经过南居正院,见其中灯火通明,门口侍卫也个个严阵以待,料想即墨无白也已经收到消息了。
刚转头要走,院门打开,即墨无白走了出来。
师雨看过去,他一身窄袖束腰的胡服,手里提着长剑,见到她站在廊下只是轻轻瞥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与门边侍卫交谈了几句,带着一队人朝另一边回廊走去。
跟在师雨身后的侍卫道:“听闻保护少卿大人的都是皇家大内侍卫,对付此类宵小定有经验,如今他肯出手相助实在再好不过。”
师雨点点头,一言不发,继续朝前走。不想转了个圈,到了花园竟然又撞上了即墨无白。
这次彼此离得还不足两丈远,他终于朝师雨拱了拱手:“听闻府中潜入了刺客,代城主最好还是回房避一避。”
疏离有礼,远似高岭之花,仿若初见。这才是外人眼中遥不可及的太常少卿。
师雨回了一礼:“多谢少卿大人,哪有让客人护卫主人的道理,还是请少卿大人回去休息,城主府自会护你周全。”
即墨无白侧身而立,似一张蓄势待发的弓:“新城主刚刚继任便潜入刺客,我若不现身,只怕会有误会。”
师雨抿唇不语。
二人站在一檐之下,谁也没开口。远处蓦地一声高喊,侍卫们齐齐冲了出去,对面房顶上人影一闪而过,灯火下似有箭矢破空而至。
师雨未及回神,被一只胳膊拉着周身一转,抬头一眼看到的是即墨无白线条明朗的下颚,再转头看一眼自己原先站的地方,地上果然落着一支箭矢。
即墨无白松开她,仿佛刚才救她的举动是幻觉,走过去捡起箭矢看了看,皱眉道:“沙陀族的用箭,有可能和当初你入中原时遇到的一样,是一支来历不明的雇佣兵。”
师雨看着他的侧脸:“你认为幕后主使是谁?”
即墨无白从袖中取出方帕子,将箭矢包好,口中却道:“墨城已与我没有干系,我又何必关心这些?”说完转身就走。
一夜忙碌,刺客们抓到了,但还未审问就全都吞毒自尽了,果然是沙陀雇佣兵一贯的作风。
师雨一夜没有合眼,特地叫人注意着即墨无白那边的动静,果然,将至午时时,听说阿瞻派了人去南居正院。
不出一个时辰,杜泉便出现在她眼前,来替即墨无白传话,说要即刻告辞归都。
师雨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其实她昨晚就想劝即墨无白离开墨城了,她太了解阿瞻,他一定会借此机会向即墨无白施压。刺客来意不明,追查不到幕后主使,即墨无白是最容易背黑锅的人。
即墨无白说走就走,毫不停留,和他来时一样干脆。
没想到第二日墨城竟然迎来了今冬第一场大雪,他一路走到府门外,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一路驶出城门,地上已经开始有了积雪。
杜泉怕火上浇油,这几日都小心翼翼不敢多话,此时终于忍不住劝道:“公子,要不还是等一等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