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缥缈录 iii-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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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爷!”谢玄也是大吼。他一转眼,那道银灰色的光线已经近在眉睫!他不曾见过这样可怕的箭劲,飞跃五百尺后,羽箭的去势依然毫无衰竭。他看见白毅睁眼,目光到时候,箭也就到了!
谢玄不顾一切地探身出去,要用身体挡下这一箭。他完全没有把握接箭,只能赌上性命。
来不及眨眼的瞬间,变化徒生!谢玄摔下战马!刀光劈空斩落!
银灰色的长羽箭在空中被分为两段,断箭的去势不绝,分别刺入了炭火马两侧的土地中。嬴无翳斩马刀扬起,望着远处停马了白毅和息衍:“好。”
那个瞬间,嬴无翳是单手扯着谢玄把他扔了出去,而后挥刀劈箭。发箭,破箭,都是短短的一刹那,快得不可思议。
有如鬼神张弓,而后鬼神挥刀。
“公爷快走!”谢玄爬上马背,惊魂未定,“白毅弓箭,天下无二!”
嬴无翳摆了摆手:“不必了,已经对了一阵。我听说用弓箭的好手,仿佛刺客,杀人务求一击必中,不成则立刻退却,瞬息千里。白毅一箭不中,不会再射。”
“可是”谢玄带马阻挡在嬴无翳的身前,还是万分警觉。
“我听说你有七支箭!剩下的,留给将来吧!还有我麾下将士的血,白毅,你我之间,没有那么容易结束!”嬴无翳放声大喝,而后霸刀一挥,雷烈之花的大旗渐渐在黑暗中隐去。白毅果真没有再追赶,任凭他们远去了。
“你如意了。”他转过来看着身旁的息衍。
“你真的要杀他?”
“我早就告诉过你!”白毅低声喝道,“早已不是当年!白毅和天驱再没有瓜葛!”
“是么我倒也不是不知道。”息衍悠悠叹了口气。他早知这个答案,却还是不愿亲耳听到。
静了一会儿,白毅摇头:“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失箭。”
“嬴无翳都说了,你的箭真的只有七枚?”
“只有七枚,”白毅轻声说,“等到有一天我射完了这七枚箭,也许就是我战死的一天。”
十
八月二十八日,晨,帝都,天启城。
博山炉爇着极品的水沉香,香气在寂静的宫室里一丝一丝弥漫开。
早晨的这一刻,天启的天空极高极淡,纯净透明。远处传来古钟悠悠的鸣响,已经是卯时。鸽子越过高入天空的宫墙,轻盈地落在了窗前。一双涂了豆蔻的手解下鸽子脚上的竹筒,取出里面的桑皮纸。
“嬴无翳逃了。”
白衣少年恭谨地跪在阶下聆听。
“昨天午夜,白毅以炬石车抛掷木材烧城,发起总攻。嬴无翳出城决战,双方战死不下四万人,还是让嬴无翳杀出了包围。你怎么以为?”
“嬴无翳对于联军多有杀伤,一旦突围,现在白毅想要追赶也力所不能及,前面剩下的几个关卡不足以克制他,再没有办法可以阻挡他归国。不过嬴无翳此次损失同样惨重,必然要休养生息,几年内不足畏惧。而诸侯慑于离国主力尚存,少不得还要继续依附皇室,正是我们得以发展的良机。一切都在长公主掌握之中。”
长公主冷冷一笑:“你真是越来越讨人喜欢了。这一次分明是我失算,叫你说起来却象是我运筹帷幄。”
“嬴无翳年过四十,再过几年必然雄心衰退,公主不必为他伤神。”
“哦?”长公主幽幽地说着,拾起桌上的银镜自照,“你这么说来,我的年纪是否也太大了呢?”
“公主恕罪,公主恕罪,”少年手脚并用,惊慌地向后退去,“宁卿不敢,宁卿不敢。”
“哼!”公主冷笑一声,“你知道楚卫有一个公主,叫小舟的么?”
“我听说楚卫国主没有公子,唯有这一个公主,国主爱逾珍宝。周岁时候陛下赐以白金小舟,所以又名小舟公主。嬴无翳离开帝都的时候,他的先锋恰好截住了公主的车驾,这位小公主应该正是被囚禁殇阳关里。”
“嬴无翳突围,没有带着这位公主,如果这场大战还没有要了她的小命,还有些好戏看。”长公主冷笑,“好!那你猜猜破关之后,谁会夺得这位公主殿下?”
“宁卿听说小舟公主此行正是要去下唐国充当人质,难道”
长公主笑着抓了一把碎米去喂信鸽:“如果我请陛下下旨,将小舟公主许配给别家诸侯呢?”
“公主这是要削弱楚卫和下唐的联盟?”
“你以为白毅就是真的忠君爱国之辈?白毅在楚卫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军政大权集于一身。连国主都要上表皇帝,保荐他为舞阳侯。楚卫国国主不过一个公爵,白毅自己倒是侯爵了。白毅不过三十多岁,已经身临绝顶,他若想再进一步,恐怕只有”
“乱世之中不容羔羊之辈,小白,你说是不是啊?”长公主轻声笑着,温柔抚弄着那只叫小白的鸽子。
长公主靠在桌子上,虽然韶华不再,可是皇室特有的雍容华贵依旧。那件柔软的丝绸睡袍下,身体的曲线还是玲珑有致的。可是跪在阶下的宁卿似乎根本没有看见这些,依旧半低着头,小心地跪在那里。
“啊,畜生!”长公主忽然惊叫了一声。原来那只信鸽啄食米粒的时候不小心啄伤了她的手,一道细细的血痕留在虎口上。
盛怒之下,长公主一把抓起那只信鸽的脖子,硬生生捏折了它的脖子把它扔出窗外。几片雪白的羽毛散落在桌上,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谁也无法想象那双修长的手竟然有这么大的力量。
“公主”宁卿心惊胆战,小心地询问着。
“没事,”许久,长公主恢复了平静,“一只鸽子,做错了事情罚它就行了。你不要怕。”
迈着细碎雍容的步子,她走到卧榻边,揉着乌云般的长发:“唉,倦得很。本以为这一战足以颠倒东陆的时局,至少也可以削弱诸侯的势力,结果才死了四万人,才死了四万人何时才能叫那些尽是不臣之心的诸侯死得干干净净?”
“倒是还有一条消息,夜里的急报,当时公主正在小憩,未敢打搅。”宁卿小心地禀告。
“是当阳谷的那只老虎有动静么?”
“不,是说不日有位客人要来访。”
“客人?”长公主微微皱眉,冷冷一笑,“什么样的客人不是来我的玉阶前求见,却要提前通知我他的驾临啊?很大的威仪嘛。”
“只说客人姓雷,从离国而来。”
“雷!?”长公主猛地振作起来,转而沉默片刻,忽然放声欢笑,“怎么忘了?怎么忘了?原来碧城先生终究没能忍住不动啊!来得好!来得真好!本来以为要落幕的大戏,如今看来不过刚刚开始!”
“公主谋略,万无一失!”宁卿急忙赞颂。
长公主却忽地收了笑容,冷冷地靠在卧榻边,沉思了一会儿:“你绝世聪明,又会看女人的脸色,真是不可多得的尤物。不过这个雷碧城却不是我谋略中的人,他这个人,实在太难算准了。”
她再次沉默,久久地望着窗外,似乎微有不安。
“唉!该来的终会来,倒也不必急于弄明白,人生在世,得享一刻安逸是最要紧的。为了白毅和嬴无翳这一战,搅得我一早晨未睡。宁卿,过来。”长公主慵懒地招手,声音中有一丝媚意。
青衣少年磕了一个头,小步靠近了卧榻。长公主侧身躺在绣着金色玫瑰的织锦牙床上,摘下发钗,解开了胸前的带子。半边睡袍滑落,略显苍老的肌肤暴露出来。
暖炉中的栗炭爆起一个火星,男女缠绵声中,锦绣精致的宫室中弥漫着一丝暖洋洋的春情。
十一
殇阳关下,天色蒙蒙地亮了。
微凉的晨风吹过原野,带着浓重的灼烧气味。一列辎重大车缓缓地开向城门,吕归尘疲惫地倚在车轼上。放眼望去,无处不是尸首,互相重叠起来。血被干燥的地面吸干了,大地满是鲜红。
旗杆从一名离军士兵的背后刺穿了他的胸膛,他半跪在那里面朝南方,头颅深深地垂下,有如祈祷。
战场的正中央,一支长达两丈的楚卫国铁甲枪被深深插进土里,直指天空的枪头上,挑着一颗人头,像是一种古老的血腥图腾。血缘着枪杆漓了下去,染得一片褐红。人头还瞪着眼睛,仿佛是低眼俯视这片残酷的沙场,脑后一把长发在风中幽幽地起落。
经过的时候,吕归尘抬起胳膊挡在头顶,仿佛还有鲜血从那颗人头上滴落,令他不由自主地遮挡。
远处的一处山峰上,年轻人正背着双手眺望,白衣飘飘。他选的位置很好,从这里看下去,整个战场和那座古老的雄关被他收入视线中。
殇阳关里腾起袅袅轻烟,透过烟柱往北看去,是茫茫的帝都平原,再远的地方就是天启城,而后是淳国的边界,而后是天拓海峡,再然后,是北陆浩瀚的草原。他的目光仿佛已经越过了上万里,一直去向天涯海角,将整个九州大地收在视野中。
他的背后,是一名小童正捧着书板。书童和公子都带着陈国式样的遮雨高笠,脚下缠着草绳。小童是一身方便的蓝短衣,公子高挑欣长,一身朴素的白袍,染了污泥的长摆盖过脚面。爬了半夜的山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不过临风观战,他还是保持住了自己傲然不群的气宇。
“项公子,回去吧!早晨那么冷,还死了那么多人。这打仗,有什么好看?”书童受不住冷,劝道。
他受雇于这个姓项的主顾,中午就从小道登山,一直等在这里观望。如这个翩翩公子所预料的,一场大战果然在入夜之后爆发。不过兴致盎然的只是公子而已,书童并不想顶着寒风熬夜观看一场血流成河的大战,在这么高处看出,下面的人杀人仿佛蝼蚁的对决一般,既不好玩,也不悲伤。
“刚才说的你可记下来没有?”项公子回头一笑,“成帝三年八月二十七日夜,楚卫、下唐、晋北、淳、休、陈六国联军战离国于殇阳关,尸体相籍,血流遍野。离公嬴无翳破阵南归,殇阳关门户已开,白氏帝朝换姓改元之期可待矣。”
“记下了,记下了,公子我们下山去吧。镇子上吃一碗加蛋花的糊辣汤,解解寒气。”
项公子摇头:“改朝换代,是国家大事,比不上你一碗糊辣汤重要?你且仔细看看这卷地图,帝朝七百年来,还从未有如此规模的诸侯大军踏入殇阳关,进逼天启城。如今门禁彻底打开,天南三国都有入主帝都的机会。北方淳国也已经卷入霸主之战,北陆蛮族难保不会趁机挥军南下,晋北若是要联合羽族,西越锁河山,一月之内就可以穿透陈国占领天启城。呵呵,玫瑰凋零,阵云纷起,白氏没有未来了,可到底是谁能拿下这片神州?”
“管他谁能拿下,和公子又没有关系,难道要改朝换代,就不喝糊辣汤了?”
“糊辣汤是要喝的,”公子笑,“不过改朝换代,很快就会跟我有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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