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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

九州·缥缈录 iii-第26部分

小说: 九州·缥缈录 iii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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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茗茫然的抬起头看着华烨。

  “你对我的依赖和亲爱,本是错的。”华烨低声道,“在我困惑与杀戮的时候是你救了我,当我看到你的眼睛,我觉得我看到了世上最清澈的眼睛,里面补仓斑点的私心和杂念,于是我想如果我能够有黾阳城和这样一个心里完全不沾染尘埃的孩子一起生活,我的心将会平静,我嗜杀的灵魂会被拯救。而我也曾经下定决心要保护你,让你免予陷入乱世的纷争,不能让凡俗的东西困扰你的心。可最终困扰你的却是我这个父亲,这也是因为贪欲和迷惑产生的蒙昧啊,华茗,我们都不曾解脱。”

  华茗呆呆的看着他。

  “我的存在对你如此重要么?你的存在对我有如此重要么?其实我们只是这个世上偶然相遇的两个灵魂,想要一同穿越一扇长长的门。可是最后我们或将一起堕落,因为共同的修行在我们两人之间拴上了牵挂的绳子。”华烨摇头,“人心里最深的毒,是寂寞啊。”

  他拍了拍衣架上的灰尘起身,那么就留下来吧,其实我何尝不想看见自己的儿子在身边呢?想到我若死了,我的魂魄或者在月下经行,你却还在黾阳等待我的归去,看着你大哭,真让人心里难过。

  “谢谢父亲!”华茗愣了一下,趴下去磕头,“我会跟在父亲的身边,为父亲磨亮战刀。就像以前在黾阳城,每天早晨第一件事便是磨亮父亲的刀。父亲传授我的磨刀技巧,父亲不在的时候,我也始终没有停止练习!”

  “华茗,你理解错了啊,其实磨刀之术,只是一种譬喻,要你练习用心磨砺自己的精神,”华烨转身缓缓地离开,“我本没有希望你跟随我当一个磨刀人。”

  华茗直起身子,看着义父的背影,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华茗忽地转身,对这华茗笑了笑:“其实我最初的期望,你应该是个厨子。可惜我自己不会做菜,一直没法子教你。”

  华烨笑着,却没有丝毫的欣喜,他笑得苍凉而疲倦。他摇了摇头:“我的错误,在于我其实真的把你当作了我的亲生儿子,却没有把你看做同行的修士。你若堕落,是我的罪罚。”



  同一时刻,殇阳关外的楚卫军中帐。

  诸侯大军的统帅几乎全部在座,只是居中的位置是空的,白毅没有来。费安冷冷的目光透过门口帘子的缝隙看向外面,丝丝秋风透了进来。仅仅几天,殇阳关下便冷了起来,连续几日都下了白霜,有深秋的感觉。冈无畏和古月衣对视,各自摇头,程奎则瞪着息衍,息衍也是摇头微笑。

  明日便是白毅约定破城的日子,可是白毅这些日子全无动静,谁都猜不透他的心思。冈无畏于是传书请诸位将军一同来向白毅问讯,不过只有白毅幕府中的谢子侯出来迎接,说白将军午后便休息了,至今未醒。将军们议论良久,得不出什么结论,心里焦急,也不悦于白毅的傲气和冷淡,却碍于他的盛名不便发作。程奎咬牙拍着座椅的扶手,瞪圆了眼睛,已经是几次把到嘴边的脏话吞了回去。

  还是古月衣打破了沉默:“息将军,我们中只有您和白将军是多年的朋友。白将军是连日不见客,刚才息将军也一言不发。明日真的能攻城么?我军全然没有准备,将士们心中不安。息将军可愿意为我们解疑?”

  他神色谦恭,是敦请的样子。

  息衍不便再沉默,却也只能苦笑:“古将军,我是个喜欢说话的人,没有讳莫如深的习惯。我们冒着危险同来这里对抗离公,便是生死相依的战友,作战的方略无不可说。可惜从我认识白将军的那一天起,我就没有明白过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你要我解疑,我也是满腹的疑惑。”

  “殇阳关地势高险,离军赤旅强于步战,守城是他们的强项。”冈无畏摇头叹息,“如果不是预先运筹帷幄,排兵布阵,想要破城,谈何容易。”

  “明日就要打一场七万人的破城之战,现在排兵布阵,也已经晚了。我们静等白将军的奇迹好了。”费安冷冷地说道。

  程奎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狠狠地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座椅的扶手。

  “没有提前的准备,贸然攻城是枉费人命。”古月衣想了想,也是摇头,“这样的事情,我想白将军是不会做出来的。莫非所谓七日之约,只是疑兵之计,令嬴无翳惊恐不安?”

  息衍摇头:“不,明日一定攻城。虽然我从不明白白将军在想些什么,不过我认识他这么些年来,他言出必践,行而必果,即便对于敌人也从没有例外。所以他跟离公约了七日,在明日午夜之前,他一定会登上殇阳关的城头。除非”

  “除非什么?”古月衣追问。

  “除非这是他第一次失手,破了先例。”息衍摊了摊手。

  “任何人都会有第一次失手。”费安道。

  息衍大笑:“费将军说得不错,如果不是两军阵前。我倒想设个局,大家下注,看看白毅这一次能不能保住他东陆第一名将的威名。”

  费安眉锋一挑,瞥了息衍一眼。

  古月衣愣了一下,也微笑起来:“我看息将军的意思,还是会下注在白将军这边了?”

  “看在我和他多年的交谊,这个庄我是一定要帮的。”息衍漫不经心地说。

  帐帘掀起,一名白色衣甲的楚卫军士佝偻着背,捧着一只木托盘进来,托盘上覆着白色的麻布。

  “参见诸位将军。”军士扫了一眼周围,行了礼就要退出去。

  “你来找白将军?”息衍喝住了他。他认出那名军士是个随军的医生统领,也兼仵作。

  “什么味道?那么臭!”程奎皱眉,狠狠的在鼻子前扇了扇。

  每个人都闻见了仵作身上传来的浓重臭味,臭得令人焦躁不安,粗鲁如程奎的人也觉得恶心得要吐出来。

  “是前些天那些闯阵的怪人,留下来的那条断臂。我想着那些人行为怪异,受伤仿佛没有感觉,就捡回了这条断臂用石灰抹了,想带回去和同僚研讨。谁料到,”仵作面有难色,“发生了一件怪事。”

  “怪事?”古月衣问。

  “本来用石灰腌了,保存上几个月不是问题,不过今天再看,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了。所以想报白将军知道。”仵作说。

  “嗯?”古月衣强忍着恶臭上前,“给我看一眼。”

  仵作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揭开了托盘上的白麻布。剧烈的臭味一瞬间呛得人几乎要晕过去,稳重如冈无畏也不禁按着座椅的扶手,想要站起来避开。那只托盘上的断臂异常的粗大健硕,和普通人的手臂相比长了几乎一半,可是如今腐烂得见骨,骨骼和暗红色的肌肉分离,正湿漉漉的滴着臭水,看一眼也让人心惊胆战。

  “怎么会这样?”古月衣惊疑不安,他知道石灰腌过的尸骨都会脱水,还在这样渐渐冷起来的天气下,断然没有腐烂得那么快的。他想起那天夜里的黑色从者,虽然其后诸军将领都觉得丢了面子,被区区五个人踏阵而去,却都说不出所以。离国军中暗藏有秘道士的传闻早已有之,巨鹿原的大战,离军就使用了秘道的风障和炎火,诸侯联军没有准备,吃了大亏。

  “一块烂肉,端进来是让我们吃不好晚饭么?”息衍的声音忽地传来。他已经站在了古月衣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挥挥手令仵作退出去。

  “真是诡异。”古月衣低声道。

  “这种想不通的事情,其实也犯不着多想。”息衍淡然道。


  谢子侯掀开帘子,走进了帐篷。

  他摘下斗篷的风帽,微微打了个哆嗦。帐外疾风横扫,有如鬼啸,地面已经被冻得铁硬,丝绒的夹衣都当不住寒冷。帐里却点着炭盆,火生得很大,令人觉得燥热。白毅未穿铠甲坐在桌前,认真的摆弄着一只填满泥土的陶盆。

  “大将军。”谢子侯凑近,打量着那只陶盆。

  他知道白毅在模型上也有造诣,经常自制地形沙盘和攻城器具的模型,于是想这又是一件新的玩具,不过在白毅的手里摆弄来,却未必不是攻城略地的利器。不过那只陶盆却毫不起眼,就像市面上几个铜锱一只的烧土花盆。谢子侯在白毅幕府中任首座已近五年,自以为对军械有独到的见解,却怎么也想不出看不出这只陶盆的用处。

  “子侯,诸位将军还没有走么?”白毅聚精会神,微微点头致意,并不看谢子侯。

  “还没有,都在大帐中说话,大概见不到将军,不甘心离去。”

  “那也任由他们。”白毅随口说道。

  白毅手中丝毫不停。谢子侯摒住呼吸,看着他先是将陶盆中的泥土刨松,挑去石子,而后浇上清水,再把一包东西洒进去,再敷上一层泥土。十指上满是泥污,他也并不介意。

  “大将军,这是?”谢子侯终于忍不住好奇。

  白毅微微一愣:“是息衍捎来的秋玫瑰花籽,我已经种了两盆,剩下的种子都在这里,希望天气真的冷下来之前,可以看见它开花。”

  看着谢子侯茫然不解的样子,白毅从炭火下拾起另外两个陶盆放在他面前:“这是前几日种下的,想不到那么快就发芽了。下唐的秋玫瑰,果然是与众不同的品种。”

  谢子侯这才相信白毅真的是在摆弄花草,苦笑几声,长拜下去:“大将军,您在此种草莳花,却苦了我们这些挡架的人。”

  “见不到我,诸位将军很不满意吧?”

  谢子侯摇头苦笑:“费尽唇舌,好言好语,诸位将军也不信您午睡一直不醒。淳国程将军脾气暴躁,说我军畏战,大将军胆怯。几乎把我们说成是包庇逆贼的同党。”

  “程奎是个直性子的人,他怎么骂,都不要紧,不过是一时口舌之快。我担心的是费安和冈无畏,费安性格阴狠,对我军始终是观望,冈无畏将军却是数十年名将,真的令他觉得我们失礼,怕是不好收场。”白毅淡淡地说道。

  “将军素来不会刻意对人傲慢,既然也担心费安和冈无畏的不满,为什么却避而不见呢?”

  白毅沉默片刻:“我要示以威仪,令他们心中有所不安,不能感觉太过熟络了。”

  “怎么说?”谢子侯长拜,这是请教的意思。

  “攻破殇阳关指日可待,那时候诸侯大军必然希望能够推进天启觐见皇帝。一则在帝都建立自己的势力,二则在皇室面前表功。不过我们这些骑马带刀的人想进入帝都,想必皇室不会乐于看见。诸国之中,我国兵力最强,也和皇室最为亲密,皇室势必会倚仗我军安抚诸侯,保护天启城的安宁。那时候我们和诸军之间的关系,会更加微妙。”白毅低声说,“所以与其亲若兄弟,不如跟诸军保持一段距离,站好我们的立场。令其心中对我军有所戒备,便会加加倍小心,不至于轻举妄动。”

  “皇室如果直接将旨,令勤王诸军退却,将军以为诸军不会答应?”

  “绝对不会,我大胤朝有史以来,嬴无翳是第一个在帝都建立势力的诸侯,而他仅仅是一个人。我们如今驱走了嬴无翳,可是却有六个诸侯要进入帝都。这就像走了一头狮子,进了六条恶狼。”白毅道,“对于皇室中的明眼人来说,是一头狮子好,还是六条恶狼好,这还难说得很。如果我是皇室中出面安抚的人,势必会在诸侯之间周旋,最好的策略便是联合我国,威慑其余诸侯。”

  谢子侯沉默了一会儿,微微点头:“将军的思谋,果然深远。只不过明日就是约期,对于破城”

  他迟疑不语,以他的经验而言,强攻殇阳关无疑需要事先演练配合,以殇阳关城墙高险,登城几乎不可能,水火也都不能奏效,那边只有用犀角冲一类的攻城器械强行撞击城门。那样军士必然暴露在箭雨滚石下,调度调配便是减少死伤的关键。而现在即便立刻排兵布阵,也已经来不及了。

  白毅摆了摆满是泥污的手:“坐。欲速则不达,阵前静不下来是领兵的大忌,我的筹划稍有错误,便要在阵前死十个百个人。你可知道下唐的十里霜红?”

  谢子侯坐在他对面,摇了摇头。

  白毅端详着种上花籽的陶盆,带着一缕微微的笑:“世上的玫瑰花,都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开放。只有下唐地方,产一种秋季开花的秋玫瑰。不过秋玫瑰,其实是菊花一属,只是花形和玫瑰类似,又是难得的深红色。南淮城有一条紫梁大街,临着河岸一侧都是种的这种花,一道下霜的日子,霜红十里,乘船顺流而下,一眼望去,有如冰火交融,是南淮的盛景之一,不过在我们楚卫,倒是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栽活过这种秋玫瑰。”

  “想不到大将军对于种花也有心得。”

  白毅沉默片刻,笑笑:“子侯,我是不是一个很无趣的人?你跟随我五年,我总是如同箭在弦上,紧绷得很。不喜欢什么,也不讨厌什么,偶尔吹吹箫管,也是心事沉重的样子。”

  谢子侯略略迟疑,躬身道:“是。”

  “其实我当初并非这样的,”白毅低声道,“二十年前,我和息衍还是朋友,都汲汲无名,曾想过在帝都的街头开店卖花,赚一点钱花销。那时候息衍还说开店便要有绝活,别人没有的,才能红火起来,于是他研究了一个夏天,种出一色蓝边的玫瑰,称为海姬蓝。”

  白毅静了下来,看着桌上跳动的烛火出神。

  “那时候我和息衍都不曾想到会成为名将,却不曾想到,会有针锋相对的一天。乱世的时局,也逼人太甚了不得已。”白毅低声叹息,“如今我是一个连盟友都要算计、事事走先一步的人,便只能如此的无趣干瘪。”

  “将军对于国事的操劳,实在太费精神了。”谢子侯感慨,“但是我想名臣名将,都胜在用人得当,指挥调度。恕我直言,将军这样只是自己辛苦,终究不是长久的办法。”

  白毅笑笑,略有一丝疲惫:“子侯,你不懂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我不是不相信别人,而是很难找到和我相同的人了。我出仕楚卫国,是立志要保住大胤的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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