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凶猛-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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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无论秦念的心绷得有多紧,她也只能听着城门缓缓开启的吱嘎声。
白琅才是将军,她没有发号施令的身份,只得看着。
看着他策马出了城门,身后跟着的,唯有三十多名黑甲黑马的骑手。
秦念并不知晓他们是谁,也不曾在城中见过这般打扮的军士,不由睁大了眼。对面突厥军人们原本正在喧哗,见得这一群人前行而来,也不由一静。
之后,那位强悍的力士也出了本阵。他却不带随从,竟是单人独骑来拼命的意思。
这是如何的一幕——原本当先的白琅勒住了马头,黑马一步步后退,而那突厥力士原地停留了一会儿,竟仰天大笑起来,用本族的语言喊了一句什么。
便在这一句话落地之时,白琅与他同时策马冲向了对方。秦念只觉一股子血凝堵在了胸腔里头,她喘不过气,连心都要跳不动了。
难得的秋末晴天,那炽烈的天光在他们的铠甲上枪尖上锤鼓上晃动,照得人眼花。然而便是这般,秦念也分明见得对方的力士已然抡起了巨锤,朝着白琅砸落。
二马相近,白琅却不避不让不架。
秦念那一霎只觉绝望灭顶,可便在这一瞬,白琅那匹战马再次如许久之前在狼阵中脱困一般,于不可能之处生生加速,向前冲了半个马身。
说来是很快的一霎,她却分明见得白琅手中的长枪没入了对方的胸膛——她甚至看得到白琅是先放开攥在枪杆前段的左手,后才松开推动枪杆后部的右手的。
那一柄长枪,从锋锐至枪缨再至枪杆,直至枪尾的棱锐,如同一道神光,洞穿了那名力士的胸膛。而那一双锤,呼啸落下,却正落在白琅乘马之后。
血在那一道银光之后泼溅出来,那一瞬,秦念只觉浑身如同没了骨头一般。而白琅那匹黑马在疾冲之后刹住势头猛然转身。
秦念不知白琅是怎么又攥住那柄浴血的枪的,只知黑马转侧之际,他手中的枪杆砸在了彼人的头上。
那人从马背上跌落,撞起地上飞尘。
这一回,换了白琅所率三十名黑甲军士齐声高呼将军神勇。
彼方自然也不甘被驳了面子,自有百十人冲将上来,然而白琅那黑马神骏,早冲回本阵。这一场却换了那些军士冲击。
秦念并不知这些人物都是哪儿来的——那些突厥士卒们借着骏马的冲力向前,抡圆了马刀砍过来,气势自是汹汹,却并不是对手。先前冲近的,尽数被天军将士的马槊挑下马来,而后一批靠近的,弯刀正斩在盾牌上,自己便被同样锋锐的马刀劈断了血脉。
不过是片刻之间,落凤城下已然丢下了七八十具突厥军士的尸首,而白琅所带军士,虽有轻重伤者,却并无一人落马的。他们结了阵势,护着已然拉转马头的白琅,缓缓退入城内。饶是突厥军士勇悍,这一霎却也不敢冒进。
秦念见此,只觉的终于喘上了一口气,眼前却是冒起一片金花来。她险些被白琅这不要命的人物给吓疯了,如今回过神儿来,方觉得背上手中,*一片尽是冷汗。
而她惊魂甫定,城墙内侧便现了白琅的身影。
他下了马,摘了头盔,信手抛给了跟随的军士,向她走过来。他脸上有大颗的汗珠,步伐也甚是沉重,然而目光神色飞扬,显然手刃了仇人极是畅快。
“白将军。”秦念不觉声音中已然多了几分嗔:“真真是要吓死人了。”
白琅不答她的埋怨,只站在她身边,唇边微微勾起,目光瞥下城去,道:“这一回,是有些险。”
“他们也怪得很!”秦念道:“他们便是要立威,也总该有个念头吧?这样耀武扬威,难道只是为了恫吓我们的将士?”
白琅静默,不知在想些什么,可秦念知晓,她说话,他是听得到的。
“他们,也是知晓咱们大军已然不在城中了吧?”秦念轻声道:“他们怕被包裹住,里外夹击?所以用这般法子吓唬咱们,好教军士不敢出城袭扰?”
白琅看看她,轻声一笑:“痴女儿。如今方想通?”
秦念抿了抿口,道:“我还想通了另一桩事情,却不知白将军许不许我问?”
“问便是。”
“您要等的时机,便是今日今日又算得什么时机?莫非,您亲自上阵斩敌,是要为咱们的将士壮胆,好”
白琅一双明澈的眼睛看了看她,将手指比在了唇边,秦念见这动作,竟不知怎的心头一酥,忙垂了头。
她竟然全猜中了。
白琅初时便说敌将有勇无谋,这仓促之间的对战,他必是有信心才会出击的。若是能斩了敌将,自然是极大提振士气的法子。
然而若说提振士气这事儿,总归是到得大战之前再做才最是得宜。
他今日开城斩敌,只怕里外夹击破敌之日,已然不远了。只是她担心他吃亏,却是白白心慌了如此久!
到底她是个女儿家,他怕她担心,也不欲她在这一场战争中牵涉太多的吧。女子当守心夫君儿女,不该有什么天下战事的谋算,这一桩,秦念她自己也是知晓的。
然而,事情到得自己身上,哪儿有能不担心的呢。
“若是什么时候,堂兄所部回来了,白将军请务必与我通传一声啊。”她道:“我不会乱走动的,就在城墙上为你们点燃火把松明,照亮。”
白琅不曾言语,只是点了头。秦念便当他是应许了,却不料当日夜间,大战果然开始的时刻,他却压根儿没去给她通风报信。
战场虽在城外不远处,可将军府乃是落凤城最中央的地界。秦念睡得香甜,那遥遥的杀声哪儿能吵醒她?待得天亮睁眼之时,已然是全城欢庆大破贼兵,杀猪宰羊的时分了。
彼时秦念当真只觉一口血冲到喉头上。此战得胜,她便该回京中了,这一晚的厮杀,她若是错过了,只怕一辈子都再也不会有机会能穿着戎装站在白琅身边了,更再无缘得见烽火弥天的场面——那虽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可在落凤城的城楼上,有她自降生以来光华最盛的一段时光啊。
她这一份不爽利,是没法子说给别人听的。连林氏见了她的不甘愿,也颇感无稽:“白将军不叫你去才是对的!如今他在城中,也不必你一个娇怯怯的女孩儿去指挥战事,你何须上赶着做辛劳的事儿?再者战事一起,哪儿也未见得是安生的,你若是出了个什么事情,岂不更不好交代?”
“阿嫂说得我仿佛是个累赘”秦念小声道。
“怎么能说是个累赘呢?!”林氏仿佛也觉得自己先前的言语有些不当,忙改了口:“七娘是要回京了的,若是灰头土脸的,哪儿像话呢。怎么也得好生歇息几夜,待养得肌肤华泽了,方好回去见爷娘!女子要养得好肌肤,先是要睡饱足了呢”
秦念听得这一句,心里头却不由升上了一股子又盼着又怕着的感觉。她也想念京中的爷娘,想念她翼国公府那精致温暖的闺房,可她却也怕啊,她在落凤城做的事儿,若是传回京中,还不知道那些闲极无聊的女子们怎么编排!
☆、第37章 送别
秦念离开落凤城的时候,这北地的第一场雪,终于纷纷扬扬的洒下来了。
听闻此处的雪常常伴随着狂风,然而这一回秦念的所见,却是细碎的雪花飘扬而下,没有风,倒是呼吸之间多了几分湿润的鲜甜。
她的马车中,炭盆燃得极旺,而身上所穿的轻裘也足够暖和,她甚至觉得有些出汗。与兄嫂道别,放下车帘,才听得车夫喝起驭马,马头朝南,正是要回返京城的方向。
她虽然是可以回去了,可战争并没有结束。那些残军虽然逃窜去了,可谁都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再回来,因而大军未撤,这一回随她一同离去的,也不过是些到得戍守时间的轮卒,约莫一千人,要保护她是绰绰有余了。
这北来一趟,她算是做了在京中三辈子也不会有机会做的事情,想来倒也无怨无悔。只是离去之时,白琅身份尴尬不便相送这一点,堪堪算的个美中不足。
然她到底也并不十分遗憾——这一回的事儿,总是圆满的,过不得多久,白琅便也会回京。原先定下的婚期,大概并不会耽搁。
马车在已然变白的原野上南行,秦念一个人安安静静想着心事。秦悌派遣的两个送她回去的小婢子,谁也不说话,只由她静静出了神。直至马车突然停下,她才惊了一下,问道:“这是怎的?”
两个小女娃儿也是无措的,外头却一片宁静,只听得有马蹄声由远几近。
诧异之间,秦念见得车帘被从外头掀起,却是白琅勒住马,微微弓下腰,看着她。
那一霎,她几乎不信自己眼中的所见,甚至惊讶得张开了口,迟迟忘记用帕子掩住。
白琅看了她许久,只道:“一路珍重。”
秦念想回答什么,最后还是垂下了眼帘,绯红着脸颊,轻声一应。
白琅便放下了车帘,她却倏然想起了什么,急唤了一声:“白将军!”
彼人尚且未曾离去,自然复又道:“如何?”
秦念只觉心在胸口狂乱地跳,她被自己的念头惊得脸颊滚烫眼睛发亮,轻声道:“您烦请将手伸进来”
白琅愣怔一下,将原本攥着马缰的手伸到了秦念面前,她拔下发间珠钗,轻轻缓缓在他手掌上写了四个字。
他的掌心干净,抓握刀剑摩擦得到的所在有薄薄的茧,钗头摩擦过时,她分明能感觉那般微涩的手感。
她将珠钗再次插上发间之时,他也把手收了回去。在放下车帘之前,他对她微微点了头,唇边带着一点儿笑。
秦念便觉得心间像是被点了一滴蜜,又一点点淋上清水,甘冽清甜的味道,仿佛溢满整个心间。
他的马蹄声远去,车队再次南行,有细碎的雪片方才从车外飘进来,化作圆圆的小水珠。
这一场雪,便追着秦念的马车,从落凤城一直到了京中。及至秦念要入宫探看阿姊的那一日早上才停。
连钟鼓报晓的声音,仿佛都比平时要传得清阔辽远些。而入宫的马车,也走得比平时更稳些。车轮碾在雪上的吱咯声,也远比之前的无数个冬天更悦耳些。
秦皇后的腰腹已然高高地膨胀了起来,算算日子,大抵也便在一两个月内便要诞育了。她的衣裳自然是华贵的,只是脸上的妆容,也掩不住微微的浮肿。
秦念知道自家阿姊的身子从来都不甚好,远比不得她结实活泼,却不曾想到以阿姊母仪天下的尊贵身份,竟会有这样疲倦的颜容。
只是秦皇后见了她却很是开心,脸上的笑意,几乎似是自得的骄纵:“阿念,你可舍得进宫一回来看阿姊了!”
秦念正要答从不曾忘记来看阿姊,便先心虚地住了口。这确是她这一年里第二次见得长姊——上一回,还是为广平王之事深感苦恼,进宫求救来的。
她实在是只能讪讪地笑,道:“是我不像话,阿姊请罚。”
“罚你做什么,你可是功臣了。”秦皇后盈盈笑道:“如今谁人不知秦七娘独守孤城的勇烈。”
“那那算的是什么勇烈呀。”秦念脸上一红,道:“那是情势所迫,我难道能随着叛将投降了突厥人么”
“身为女儿,便是贞烈的,遇到那般情形,也多半是自裁以保清白,”秦皇后道:“如你所为,她们想也想不到,谈何去做?若不是我朝无有女将军,难说你这一战便得了功名呢。”
“我要功名做什么?翼国公府还缺功名不成!”秦念咯咯笑了:“不过啊,阿姊,我同您说,这打仗果然不是女儿家能做的事情。你看,我只在城墙上吹了十来天,便黑得如同从炭堆里扒出来的一般。如今已然是养了一阵子,先前更要丑怪十分呢。”
“尽是说嘴!不是你自己求着阿爷要去的?”秦皇后弹了秦念的头,道:“如何,那白琅”
“阿姊你也知道啦?”秦念圆睁了眼,道:“我猜,京中的女孩儿们也该都知道了吧?她们都说什么?”
“你要知晓她们说什么,如何来问我?”秦皇后道:“我在深宫里头待着,又是身怀六甲,怎么能听这些个闲话。你要问,问阿崔子去。”
秦念脸上微微一红,道:“阿姊自然是天底下最贤德的妇人,耳朵里不听这般闲话。”
秦皇后却是笑道:“便是我想听,谁给我说我阿妹的闲话来?不过你也得信,之于你的言语,便是不甚好听,也不会如何难听。说出口的话,总会被旁人再转给旁人听的,以翼国公府的地位,以白琅的前程,谁没事好做,特意得罪你来?”
“这”秦念想了想,也是笑了,秦皇后见此,便携了她手,道:“这一回出去,可见到什么稀罕物事没有?”
秦念只摇了摇头,道:“稀罕物儿不见,稀罕事却多得很。譬如那些突厥人行军打仗的法子,便与先前阿爷说的大为不同。”
“这”秦皇后一怔,笑道:“这稀罕事儿,我不稀罕的。旁的呢,可还有没有别的了?”
秦念正细细思忖可还有有趣事情能告诉阿姊,便听得一声男子音色响起来:“七娘回来了?”
深宫之中能悄无声息来去的男子,也便只有皇帝一个人了。秦皇后拖了秦念循声转过去,急匆匆行了个礼,方道:“圣人来时,也不先通禀一声。”
“都是自家人,费什么力气。”皇帝倒也毫不避讳,径自坐了,含笑瞥了秦念一眼:“七娘漠北之行,看来收获颇丰?”
“圣人所言收获,是指臣女手头上的人命么?”秦念抿了唇笑起来。
皇帝一怔,失笑道:“你也亲手这白无常要讨的,到底是怎样一位夫人啊!阿愿素来说你心思很不似个淑女,我看不出,如今听着这话,果然还是做阿姊的了解你——你方才所言的突厥人行军打仗大为不同,是怎么一回事?”
秦念不意他将话题从家常寒暄突然拉扯到了这上头,醒了醒神儿,方道:“阿爷从前说过,突厥人擅野外奔袭,如今这一回,他们却舍下了出城的大军,强攻落凤城。待至大军回援,解了城围,他们便生了围魏救赵的念想——这种种事宜,圣人怕是已然知晓了。”
皇帝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案几,道:“他们的战法很像是有我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