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凶猛-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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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对她这小甥女自然是没什么敌意的,秦念深信这一点。但是,这位姨母能随时拿自己的性命去作赌,她又如何敢似从前般毫无保留地信任姨母?将自己私杀重犯的事儿告知了姨母,她又怎样能放得了心呢。
这些日子的噩梦里,有一半是梦得广平王满身鲜血地站在她面前,另一半却是梦见太后看着她,神色中全无半分慈爱,目光冷冽能将她吓醒的,唯有那些太后出现的梦。
这样的话,是不能同任何旁人说的。而崔窈揽着她安慰了好一会儿,才双双睡下。
夜已然快到了尽头,秦念悄悄睁开眼,瞥了崔窈一眼——她果然又睡熟了,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睡意甜美得叫人羡慕。
秦念心里头不由叹那么一声,同样是贵人女眷,她和崔窈的命运,便就这样判若云泥。虽然想来以崔窈的性子,便是真走了她这一步,也断断不会多事到去看前夫一眼问一声究竟
这么想着想着,天便亮了。这和广平王死后的许多个清晨并没有什么差别。夏日的早上,总归是清凉而叫人舒服的,只是秦念依旧带着一张疲惫的面容去给裴夫人请安,不由引了做娘亲的一阵哀叹。
若说这一日的早上与平时有何不同,大抵便在于,翼国公秦云衡这一日还在裴夫人房中,刚刚起身,未曾离开。
“我看阿念这几日身子也不见好,安神的药怕也吃了不少。”他看了看幼女,只道:“过几日叫五郎带她出门玩耍吧。散散心也好”
秦念一怔,她便是再如何忧心姨母那边,到底是小娘子心性,听得父亲这么说,眉宇间便见得明快起来:“阿爷!当真?去哪儿玩耍?”
翼国公看她如此,也是笑了,道:“叫你阿兄带你去狩猎吧。他们几个年轻郎君带着仆役,顺便捎上你一个也无妨。”
秦念正在兴头上,只笑得脸蛋儿上如同绽开了花一般,忙不迭应了。这夏日里贵族子弟们的狩猎,能不能打到猎物倒不重要,她阿爷大概也不指望做女儿的能百步穿杨再为秦氏将门争光,不过是由她出门散心遣怀罢了。然而秦念自己却不愿怠慢,将下人们好一通折腾,她自己人尚未出门,竟也颇有几分神采奕奕了。
待得终于要出去狩猎的一日,秦愈还没拾掇好,秦念便已然一身胡服穿得利落,端端站在他院子前头等着了。
先出来的却是崔窈,她见得秦念这般,不由笑啐道:“你这讨人嫌的!我陪你那许多日,不见你好,如今能出门玩耍了,竟如同没事儿人一般!早知道便叫五郎先带你去划划船,看看花,指不定也就没事儿了呢!倒搅扰得我几夜不曾入眠。”
“是五嫂自己说了应当应分!”秦念嗔道:“如今倒嫌我不招人喜欢了。”
“你哪儿能不招人喜欢,这么俊朗的小郎君。”崔窈绷不住脸上的“嫌恶”,兀自笑了出来,携了秦念的手,向刚刚踏出门槛的秦愈道:“你看看阿念,这么好看!怎么偏不是个小郎君呢,否则我倒是要回娘家说说,将我小叔叔家的十八娘嫁了她。”
秦愈看了幼妹男装的模样,亦不由笑道:“她是小娘子也好啊——说来,今日的狩猎,明毅他也是要去的。阿念你当真不要再去上个妆?”
秦念如今听得“明毅”二字,便觉头涨得疼。她做广平王妃时,妾室推庶子下水,是白琅救的,府上闹疫病,是白琅带兵围的,她捅了广平王一刀,一身血迹出现在宫城门口时,值守的恰巧又是他白琅——所有丢人失份没颜面的事儿,全叫白琅给见证过一遍了!她哪儿还想见他。
可秦愈这说话的口气,偏生叫人心下生疑。如何白琅要去,便要她补妆?难不成这一场散心的狩猎,是把她拿去给白琅相看的么?
“我不去。”秦念硬邦邦道:“去狩猎还上什么妆。马跑起来,那脸上的粉叫风一吹十里,好看么?你们男儿都不涂脂抹粉的,别来说我。”
秦愈莫名被她一顶,虽然不明情形,却也不曾恼怒,只笑道:“怪生生的。罢了,你不愿意涂脂抹粉,那便不打扮无妨。反正我家阿念俊俏,我看啊,便是不打扮,也比旁的女儿家梳妆了好看。”
秦念不想听他打趣,索性瞪他一眼,转了头便走,道:“马厩边儿等你。我同阿爷说了,玉花骢今日是我的,至于阿兄,便随手找一匹马凑合吧。”
“你你还真打算大显神威啊?”秦愈怔了一怔。
“阿兄是带我去狩猎的。”秦念站在门边,回头满是挑衅地一笑:“我可听说阿兄箭术欠佳,上一回空手而归,丢尽了翼国公府的颜面啊。”
“我那是坠马伤了手腕!”秦愈争辩道:“你这讨打的!世上可有你这般打趣兄长的小娘子!”
“有啊,我啊。”秦念曼声道:“有你这般最宜被拿来打趣的兄长,便须得有我这样凑趣的妹子——今日你若比不过我,我今后可便唤你阿姊了”
秦愈怒不得笑不得,还未及说什么,倒是崔窈掩了口弯了眼,笑道:“你叫他阿姊,又要如何称呼我?”
秦念眨眨眼,笑道:“姊丈?”
☆、第21章 相救
贵族子弟狩猎,同寻常农夫猎户自然不同。那正经打猎的没几个人,随员扈从猎鹰犬豹,倒是可以浩浩荡荡排出老远去。
秦念策马在秦愈身后一点儿跟着。一众少年郎君,从官衔上来看也分不出个上下,便这么热热闹闹并一处行了说笑。这一群人中,多半是秦念自小便相熟,一道翻墙偷果喧哗祸害的,如今虽经年不见,却也算不得见外,自然你来我往也说得几句话。
喧闹的一群人中,唯有白琅一个安静的。秦念如今见得他便想起从前那些提不上愉快的事儿,又因了兄长言语中明明暗暗的示意,益发觉得尴尬,目光连往他脸上扫过去都不敢。
那猎场离京城倒也不近,饶是诸人皆骑马驰骋,到得前头也到了半下午的时刻。且喜先前到的奴仆们已然做过准备,趁着天黑之前,倒也还能先玩个半天。
下人们早将野兽驱赶出来,一众少年便也不客气,各自催了马弯了弓逐猎去了。那猎鹰在天上旋着,猎犬在草中窜过去,人喊马嘶,倒是好生热闹。
秦愈回头正看着秦念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不由失笑道:“等什么?还要我许了你去你才肯去么?”
秦念笑着摇头,道:“我要等个漂亮的”
话音未落,她便双膝一磕,鞭马冲了出去。秦愈顺着她方向看过去,那果然是个“漂亮”的,正是一头生着好看犄角的大雄鹿。
秦念的箭法素来是不错的,她开弓,箭矢便稳稳朝着雄鹿后脑射过去,可那鹿倒也似是成了精了,身形一闪,竟然避开了这一箭。
秦念哪儿能就这么放过它,径自策马追上去。雄鹿跑得脚下生风,她也不想落了半步。今日她原是想着要霸占了阿爷的玉花骢的,只是恰好赶上这马闹不爽利,骑不成,因而只好选了匹俗常良马来骑乘了。
莫看那只是些许的速度差异,秦念便因了这一点,始终追不上那头雄鹿。连发数箭,都在差那么毫分的地方力尽而坠。
倘若这鹿吃她一箭便栽倒,那也就罢了。可越是这样射也射不到,秦念便越发好胜。那猎马狂奔,扬起一路飞灰,她竟是丝毫也顾不得,越去越远——虽然是女眷,但倘若顾念形容不肯放肆玩耍一回的话,又何必出来狩猎呢?
那鹿倒也聪明,这猎场周围原也有树林山地的,它是从树林中被赶出来,如今也是身子一晃,直朝着另一处树林的方向冲过去。秦念勒马不及,险些把自己摔下去,只这耽搁的刹那功夫,雄鹿便已然接近了树林边缘。
由得秦念再追上去时,它早就撞开了一溜儿矮树逃远了。她哪肯放弃,竟也不曾注意那些驱赶兽鸟的仆役并不曾往这边来。且喜这树林算不得多茂密,她不至于叫树枝给挂下马来。
雄鹿大概是以为进得树林便安全了,竟停下了逃奔。秦念遥遥见得树枝一般的鹿角停在那里不动,便一把勒停了狂奔的猎马,再小步靠近。但终究不知是不是她踩动地上细枝木叶的声音惊扰了鹿,它一回头,便与秦念对视个正着。
说得迟那时快,秦念抽箭弯弓射过去,雄鹿却好巧不巧凌空跳起向她撞过来,她惊骇之下手一抖,箭矢便偏了方向,不知射在了什么上——总之,是不曾射到鹿身上。
但她倒也还有一招后手,马鞍后头,还横着一杆短锥枪。秦念摘了枪,侧手一捅。她原也没想这一枪能捅中这头精怪一样的雄鹿,然而耳边偏生便听得一声鹿鸣,手中的锥枪被巨大的冲击力带的脱出去,那头鹿竟向前冲了几步,一头栽倒了。
秦念一怔之下,自然是欣喜这意外收获的,也顾不得手撞得疼痛,忙上前想把锥枪给拔下来,然而靠近了鹿尸方才发现,鹿颈上还插了一支白羽箭。她不记得自己射中过它,便跳下马细看,可这一看心里头便是一沉——箭杆之上,那一个“白”字也太过明显了,她便是想装着看不到也是不能了。
又是白琅。还是白琅。怎么处处都有他?他什么时候射中了这头鹿,难不成他人也在附近?
秦念很是犹豫,她也很想要这头漂亮的大雄鹿。若第一箭是白琅射中的,这便不该是她猎物了,可若要她去找白琅开口央求,她又偏生做不出来
正在犹豫之间,她却听得那猎马一声长嘶,从她手中挣开了缰绳。秦念不意这马会突然受惊,愣怔之下被拖了一个踉跄,绊了一跤方忙放了手,但见猎马飞跑而去,而她跌坐在鹿尸旁边,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她从没听说过这样专门用来狩猎的马会怕野兽的尸体。这算是个什么情形?
心里头刚浮上这个念头,耳边便听得一声野兽的低哮。这声音将她吓了个寒颤——这不是鹿,也不是羊,甚至不是野猪她听得那声音,一定是来自肉食的猛兽。
秦念扭头一看,果然见得是一头斑斓的豹子。它身上没有标记,显然不是他们带来打猎的驯豹,亦不知她如何惹了这畜生,它只步步进逼,秦念便也一步步向后退。
她还能有什么办法?马跑了,弓在手上,可箭囊悬在马鞍上。
至于拔了死鹿身上的锥枪和豹子拼命,她又实在没这个胆气!她一个女孩儿家,哪里能和这样凶暴的野兽拼力气呢!
秦念绕过死鹿,只盼那豹子不过是想要食物,见得这里有头鹿,便能放过她。然而她刚刚退到鹿尸后头,那豹子便纵身朝她扑了过来。
退无可退之间,秦念来不及多想,便侧着翻滚了过去,险险避开那豹子尖牙,然而小腿之上却已然叫利爪给划个正着,一条狰狞的血口子登时便露将出来,那一股子*的疼痛伴着腥浓血味儿,冲得她差点便哭了出来。
然而人于生死关头哪里能落泪?便是她心里怕得想哭,身子早有反应——滚让之间,她已然抓住了锥枪枪杆,只望能把这枪拔了出来。不管能不能胜,总不能生生叫这畜生白白咬死吧?
那豹子转身也快得很,秦念手中的锥枪却还不知卡在鹿颈里什么地方,死生拔不出。
看着那豹子如猫一般压低了重心意欲前扑,秦念几乎万年俱灰,然而偏在这一刻,她眼前一闪,正是一枚箭矢射过耀起的阳光。
豹子吃痛低吼了一声,秦念这才看见一支羽箭正戳在豹眼当中,浓稠的兽血流淌下来。她也不敢耽搁,忙趁了这一刻向后再一滚,可还没起身,第二支箭便擦着她面颊射了过去。
秦念生生吓木了,连回头也不敢,只看着那箭矢一闪没入豹颅之中。这禽兽吃痛,朝着发箭之人扑来,紧接着便是一声猎马的痛嘶。秦念但觉心都挂在了弦儿上,忙定睛看过去,才见马背上的驭手已然翻身跳了下来,而那匹马,竟被豹子划破了胸腹,倒在了地上。
仓皇之间,她甚至来不及看清来人的面容,只见他一个箭步抢到她身前,手攥住枪杆,一把将锥枪扯了出来。
但说来好笑,她偏生能记住,下午斜着洒进林间的阳光照在那人的手上,骨节匀称,肤色白润几乎剔透。
他站在她身前,身体微微压低,看着那转身时动作已然明显跌撞的花豹。
秦念不敢出声,手却兀地摸到了方才掉落在地上的弓。
不知不觉之间,她已然将弓握在手中,掌心细细沁出汗珠,而腿上的伤,却再不那么疼了。
花豹大概是因瞎了一只眼的缘故,再扑上来时方向已然偏移。挡在她身前的人双手持枪,却是不避不让,将枪尖从斜下方狠狠捅入了豹子的胸膛。
那豹子余势极大,带着来人一起向前冲摔过去。饶是彼人动作迅捷,松了锥枪,也还是被带得滚了几圈,撞在了树上。秦念生怕那豹子濒死反扑,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将鹿颈上白琅那一支箭给拔了下来,搭在弦上,射了出去。
这一箭,从侧后方射瞎了花豹的另一只眼。这畜生便是有一身蛮力,瞎了双眼,一时也只能原地痛鸣跳跃撕抓。那救命的人物却已然站起了身,从腰上拔了直刀,猛地一跃,从后头跳上豹子脊背,那一条雪亮的刀锋便从豹子脊梁上直戳下去。秦念生生看得他双手握了刀柄一转,那豹子终于是软瘫在了地上。
而她仍坐在死鹿旁边,手上紧紧攥着弓,面色苍白,望着他走过来——她认出他了。
“白将军。”她小声道:“多多谢了。”
白琅不应她的谢,只是信手捋了几片阔大树叶,将手上沾的豹血擦了去,又道:“腿上伤了?可能站起来?”
秦念这才想起自己还坐在地上,不由脸上一红,忙点了头便扶着身边的树要站立。可这一用劲儿,她才感觉那受伤的右腿竟全然不能着地,整个人身子一晃,若不是手还按在树上,几乎要跌倒了。
白琅自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又问一句:“你的马呢?”
秦念的脸便更红,道:“大概是闻到了花豹的气味儿,方才受惊,跑了”
她看着他皱了眉,心中更是忐忑,不知他要说什么——秦念还是很怕这始终一脸严肃的白将军的,可她却如何也料不到,他会转过身,背对她,单膝跪了下去。
“上来,我背